第二百六十一章 溫延青(一)
「阿來,你做過虧心事嗎?」
聽阿馨突如其來這麼一問,阿來有些詫異,緊接著點了點頭:「當然,如果沒做過虧心事,我恐怕也不會那麼怕仇家追殺。」
「那你想不想了解一下清水療養院是做什麼的?」
「當然,如果您願意告訴我。」
曾經,阿來以為跟著媽媽的生活像是如履薄冰,直到跟著阿馨,準確來說是溫馨—溫醫生逛完了整個清水療養院,才知道什麼是暗無天日的生活,也開始同情那個叫劉歌錦的可憐女孩。
清水療養院說是療養院,裡面卻沒有真正的病人,也沒有療養身體的人,有的只是一個個為了藥物實驗付出生命的人。
清水療養院隸屬的黎科葯業,是溫氏集團名下彌斯生物的前生,後來涉及到了一些見不得光的產業,就被獨立分了出來。
它依舊為製藥而生,對外打出的宣傳旗號是環境優美、風景宜人的深山療養院,實則是在無數商業、政界人士的投資中被打造出來的地下製藥廠。
光如此倒也沒什麼,可怕就可怕在它常年高薪通過秘密途徑招聘一些藥物使用人員,這些人有些知情、有些不知情、有些半知情,來到清水療養院之後會通過一系列的身體檢查,成為實驗階段藥物的試藥者。
有些疾病起病急、病程短、致死率高、無特效藥,這樣的藥物一旦研製出來,申請專利成功後會有一大筆的專利費。通過出售專利,或者高價出售藥物,足夠讓療養院在沒有一個病人的情況下運轉幾年,研製新的藥物。
而這並非盈利的唯一途徑,還有一些非常有錢的富商,家中或朋友中有人得了疑難雜症,暫時無葯可解時,就會出高價讓清水療養院研製藥物,成功之後更有大筆的感謝費,同時也能進一步開始藥物實驗,繼續申請專利。
「其實我只是個傀儡罷了。」
說到這裡,溫馨微微低下了頭,眼神中儘是落寞:「坐在我這個位置根本不需要會製藥,專業也不重要,只要有個醫生的虛職,出事了由我擔著就好。」
接著,她說起了老人,也就是一手創立溫友集團,溫友集團唯一股份過半的大股東——溫延青。
溫友集團創建將近二十年,趁著改革開放的浪潮,涉足領域很多,農業、房地產、醫藥、教育……只要能掙錢,都有溫友集團的一席之地。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年輕的溫延青並非這樣一個為了掙錢不擇手段的商人。
往前倒騰三十年,溫延青只是在流水線上辛苦工作的工人,每月拿著死工資,努力養活一雙兒女。女兒叫溫敬,兒子叫溫友,取自友敬一詞,寓意友愛敬重。
如果生活一直如此倒也過得起,可天不遂人願,在女兒溫敬六歲那年,被查出身患白血病。溫延青傾盡家財,到處借錢,想要通過化療從死神手裡奪回她的命,誰知化療后出現了感染性休克,好不容易休克好了,又被醫生判定併發肝小靜脈閉塞病。
肝小靜脈閉塞病在當時算是不治之症,死亡率極高,溫延青雖然貧窮,卻很愛這一雙兒女。溫敬的病已經花光了家裡的錢,又借了那麼多外債,這個時候放棄治療只會人財兩空,這是他不願意承擔的後果。
於是溫延青把心一橫,只要孩子還活著,就要一直治下去。當時的醫療技術無法醫治這個病,他就到處打聽,看看有沒有特效藥或者延長生存周期的辦法。
特效藥還真就被他打聽到了,當時的東隅市還是個呈州地區的一個小縣城,呈州最大的福利院里有個病友交流中心,白血病是患病人數多且致死率極高的疾病,在溫延青說出溫敬白血病化療后感染性休克,又併發肝小靜脈閉塞的時候,其中一個病友給他指了一條明路。
「我兒子也是這個病。」
那是個年紀在三十歲上下的家庭主婦,花白的頭髮,眼袋垮到了顴骨,整個人精神狀態奇差無比,但還是熱心的告訴溫延青,這個病在國內沒有特效藥,但在國外已經有人研發出來了,只不過還沒有通過藥物實驗,甚至連動物實驗的周期都沒有過。
「有用嗎?」溫延青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生圈,死死不肯鬆手,向女人問道:「我要怎麼樣才能買到這個葯?」
「……我可以聯繫。」
女人皺眉站起身,好幾次欲言又止后才緩緩開口:「但是賣葯的人說那個葯還沒有通過實驗,也沒有上市,連副作用也不確定……但,但我兒子用了,一個多月了,他的命保住了!」
溫延青不願再聽那麼多,他只想立刻聯繫上賣葯的人,讓溫敬用藥脫離危險,可就是這個時候,他才知道自己多麼無能。
特效藥一百二十塊一支,是溫延青將近四個月的工資,至少需要二十隻才能讓溫敬扛過這段時間,就算在最好的醫院接受治療,治癒率都不超過百分之三十,要怎樣才能籌到兩千四百塊錢呢?
溫延青想到了賣房子,疾病不敢耽擱,他當天就貼出了售房啟事。房子是自建房,早幾年為了結婚親自一磚一瓦搭起來的,市場行情在左右。但現在急需用錢,售房啟事里寫得很清楚,全款付清只要三千八。
房子這東西沒辦法立刻成交,他通過女人那條線聯繫上了賣特效藥的人,想先拿上藥給孩子治著,自己可以打欠條,等房子一賣出去就把錢交情,卻沒想到那人不肯,非要溫延青把錢付清才給葯。
怎麼辦呀這可怎麼辦呀,孩子的病拖不得,溫延青一夜之間愁白了頭,全家上下只要是能動的人四處去借錢,卻連一支葯的錢都借不到,年幼的兒子被迫出去乞討,丟人不說,乞討一天的收入連讓全家吃頓飽飯都難,更別說出這天價的葯錢了。
「要不咱不治了吧?」
兩天時間,醫院下了無數次病危通知書,醫生一次又一次的好心提醒沒有特效藥,就沒有再治療下去的必要了,醫院的住院費已經欠了很多,再這樣就算賣房都補不清窟窿了。深思熟慮之下,溫延青終於提出了放棄。
「不治……就不治吧。」妻子天天守在女兒身邊,工作做不成再加上日夜操勞,身體垮了一半,她嘆了口氣,既然丈夫決定放棄,自己也無話可說。
然而就在決定放棄的當天晚上,女人帶來了一個好消息,賣葯的人同意溫延青先出一半的價錢買葯,也可以一支一支買,等病治完了再把剩下的要補上。
女人有錢,但她兒子經過治療還是去世了,溫延青卻連一半的錢都拿不出來。下決心放棄是很艱難的事兒,可如今,希望來了,他卻遲遲拿不定主意,踟躕著說道:「可是……房子賣不走,我手頭連一千二也沒有啊。」
「哎呀,你先買兩支,買一天的量,看看效果,如果能治呢?」
女人勸著,眼中不由得流下兩行熱淚,她和丈夫也是花光了所有能花的錢,卻沒有把孩子從死亡線上搶救回來。她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結果,只能寄希望於溫延青的孩子,她希望這個病是有救的,希望世上像她兒子一樣的孩子能夠繼續活下去,也算是生命的一種延續。
「遠水解不了近渴,還是算了吧。」溫延青嘆了口氣:「丫頭子嘛,沒了就沒了,不然長大了也是賠錢貨。」
溫延青是個好父親,如果孩子健健康康的,他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熟悉的人都知道他並非重男輕女的人,可事到如今,為了生活繼續下去,也為了能有個合理的借口,他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真不治了?」
失望瞬間出現在了女人臉上,她的語氣都變得生硬起來:「其實……能讓你先出一半,說不定可以再少一點的,我帶你去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