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命運交織的起點 (九)
?一
韓文的能耐很大,單單用了一封信就解決了所有的麻煩。
韓文給那位東淄商人寄去的信正好送到她的妹妹——小雪的手上。
老江和小雪口中常提起的大小姐正是不見蹤影已大半年的韓文。幾個多月來第一次收到姐姐的信,小雪無比激動,總算有一條線索可以找到姐姐,她迫不及待地打開信。結果大失所望,信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話——
我很好,馬上回家。
她凌亂了。什麼叫很好?什麼叫回家?沒找到妳,甚至我們連見都沒見到妳就叫我們回家,妳什麼意思啊?我回哪兒去啊?沒有妳的地方算是家嗎。
她有點失落,有點難過,又有點惱怒。奔波數月,行至萬里,千里迢迢地來到中原,終於有了姐姐的消息,結果是一封書信叫她回去。她糊塗了,有種被人耍弄的感覺。
「這算幾個意思?」越想越生氣,以為自己被人耍的小雪一巴掌拍在桌上。
桌頭那邊,正喝著茶的劉昌南剛放下的茶盞因那一掌,茶盞脫手,掉在地上。「......妳別生氣,妳姐這麼做也是為了妳好。況且她給我們寫信總比沒信好,對吧。」他默默地拾起茶盞,沒有心思去喝什麼了。
小雪皺著秀眉,雙手環胸,在屋裡行來走去,「不行,我一定要把姐姐給找出來,她一定在東淄,既然給老江送信還點名讓我們收,這充分說明她知道我們來這兒找她了。」
「嗯。」劉昌南讚許地點一頭,「分析的很對,文文應該在東淄。」
「那她為什麼不來找我們啊。既然知道我們在找她,她為什麼不會來?」小雪苦惱,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兩條腿一抬一伸,姿勢不雅。
「可能......還在生氣吧。」劉昌南猜測。
「你是說花棲?那都過去多久了,她這麼看不開啊。」她猛地坐直身子,驚訝道:「該不會她早就看開了,不會回家了吧?」
劉昌南看著她的目光一時凝滯,須臾才吐出一口氣,「妳這丫頭又在胡思亂想,文文不會不回家的。妳是她親的妹妹,她再怎麼厭惡那裡也不會棄妳於不顧。」
她歪著腦袋,心裡百轉千回,「嗯......也對,老姐不會丟下我們的,她那人,任性、胡鬧、做事不計後果。明明知道自個的身體是什麼情況,卻還不上點心,擔心的也只有我們了。」
文文有心疾的事只有幾個人知道,事實上只有他們這些被文文稱為「家人」的人才知道。來到這個世界相依為命快五年了,誰出事都是個噩耗,這也是為什麼他們不遠萬里跑到中原尋人的原因,異世生存實屬艱難,少了家人就少了堅持活下去的意念。
劉昌南心疼小雪,一個小女孩孤身行走萬川江山,千里尋姐。他自責自己,當時就該多關心她才對,才不會後知后覺她走了,等他發現她不見了,要去找她時,已晚了一步。好在運氣絕佳,他終於找到她,如今另一個人也有了線索,他心中的大石頭也鬆了不少。
「文文讓我們回去一定有她的意思,妳別瞎想,可能她已經回去了不一定。」
「不可能!若她回去,大胤那邊一定會傳話給我們,可這麼久了,一點消息都沒有,她一定還在這裡。」小雪回頭看阿南,堅定的眼神告訴阿南,她有多相信自己的直覺和判斷。
阿南頓感頭腦發虛,問她:「妳想幹什麼?」
「我們再在這裡呆上一段時日,怎麼樣?」
她的眼梢眉角向上挑,嘴角一揚,笑容里多了分俏皮的玩意。
阿南心知不妙,這丫頭的玩癮上來了。「妳說了那麼多,搞了半天,其實是不甘心自個的姐姐在這兒玩,妳卻回去,對吧?」
小雪眨眨眼,心有神會地笑的更好看了,「知我者阿南也。我就是不爽,她一句話不說就離家出走,我大老遠的跑來這裡找她,她倒好,一封信就打發我,門都沒有!既然現在知道她很好,不用我們擔心,我就可以放心地去玩了。想打發我回去好自己玩,她想得美,我才不要聽她的話。」
「妳......」劉昌南撫著額頭,脊背里衍生出無力感。以他對這兩姐妹的認識,不玩個徹底是絕不回去的,大概文文想到了這點,才會在信的背面加上一句——阿南請務必看好小雪。這是防患於未然啊。
小雪還是沒能遵從自家老姐的命令,她在東淄瘋玩的幾天里阿南實在看管不好她,覺得她有點腦子,武功身手也不錯,就放任她胡來了。幾天下來,除了剛開始的幾次還問問她去哪裡玩了,到最後他就不聞不問了。
二
女扮男裝的小雪經常去螺玉街遊逛,一來二去,花街里的青樓小院有些人都混熟了,她沒事就和那些風流浪子、才貌多情的姑娘玩花牌、傳花鼓,甚至寫情書戲弄某些紈絝子弟,玩得是樂在其中,不亦樂乎。
這天,同往常一樣寫情書戲弄別人,小雪用盡情意繾綿的辭詞,寫的認真,看得臉紅,就連她都覺得不好意思了。不知道收信的人會不會興奮得過頭流三尺的鼻血?她想想都興奮。
情書托給小二送出去,不知道送到誰的手裡?也不知道誰會被她戲弄?
為了好玩,她讓小二站在門口數人數,數到第二十個男人後就把情書給他,無論那個男人問什麼都不要回答。
小雪和一幫花枝招展的姑娘躲在二樓,偷偷瞄著一樓大廳。她們很想知道誰會倒霉地收到情書。
只是讓小雪震驚的是,那個「幸運」地收到情書的第二十個男人竟是南楚二皇子——皇離。
小雪一看到皇離進來,反射性地蹲下,躲在姑娘們的裙子後面。
「公子?你在幹什麼?」一個姑娘面色羞赫,提起裙擺往走廊盡頭小跑過去。
小雪沒了東西遮擋自己,急忙尋下一個姑娘好讓自己躲一躲。誰知,平時膽大嫵媚的姑娘們此時竟一個個的羞紅了臉,跟她玩起了捉迷藏,她去抓她們的裙子,她們就跑,氣得她一時忘了下面的那個人。「妳們跑什麼跑!我只是找個東西躲一下而已。」
姑娘們聽她如此說,停了下來,紛紛跑到她身邊,圍個圈將她圈在裡面。她們鼓起腮幫,佯裝生氣道:
「公子好壞,哪有這般戲弄我們姐妹的。」
「什麼事把我們的公子嚇得要藏身啊,說不出來我們可要生氣啰。」
「是啊,公子快說。」
「小公子......」
小雪頓感頭疼,如魔咒般的「公子公子」地繞在耳邊,揮之不去。她對這群團團圍住自己的女人們倍感心煩,不過是平時多和她們對月吟詩,把酒飲歡而已,這幫女人真的就把她當成多才多情的公子了。這不是暗喻她跟那些被戲弄的公子哥們是一個貨色嗎?
絕不能接受。
她哪怕女扮男裝也要在逢場作戲上比男人高出一等。
「安靜點。」小雪揮揮手,壓下她們嬌聲的喧嘩。再不平復她們的聲音,怕是引起下邊的注意了。「我們去屋裡邊玩遊戲吧,我最近新想出的遊戲,可好玩了,妳們誰要玩?」她沖她們擠眉弄眼,故弄玄虛。
姑娘們的興趣被勾起,紛紛拍手,歡呼雀躍。
小雪一臉無奈地由著她們拖著自己進到屋裡,好在姑娘們懂點兒青樓花巷的規矩,一進來就把門關好。為了不讓外面的人打擾裡邊的人玩耍,一般人見到門窗關好的房間都會識趣地不去打擾。
「這個遊戲很簡單,把我們的願望寫在紙上,塞進一個錦囊里,在錦囊上綉上各自的閨名,讓小二把我們的錦囊送到下邊的客人手中。然後我們來看看,我們中會有誰幸運地被人實現願望。」小雪跪坐在桌邊,提筆揮毫,在紙上寫下她的願望。「妳們不要一直看我啊,動筆寫啊。」
姑娘們圍著桌子,面色浮現尷尬,她們神情中都帶著悲傷的戚然。
「妳們怎麼了?」小雪寫完願望,擱下筆,關切地問:「妳們是在擔心自己不會寫字嗎?沒事,我幫妳們寫。」
「公子,我們是不會寫字,甚至不會認字。」旁邊的姑娘難掩羞色,聲音低沉,「像我們這種女子,能在世上有立足之地就已經很好了,識字寫字這種事只有身世乾淨的富家子女才能學的,我們......我們哪有這樣的機會。」
越說越難過,氣氛一下子隨著姑娘們的失落變得凝重。
天下女子位低卑賤,花街的女子更是沒有立足之地,她們的地位連普通的白丁都比不了。
世俗束縛,道義在這裡賤如塵埃,唯有權勢和金錢才能打通活著的路。
小雪的心抽疼,世俗理念縛住女子的一生,完全沒有自由,正是看到這個世界存在這種對女子的歧視,她才會女扮男裝行走江湖。打從穿越到這個世界始,她就在內心裡痛恨這種歧視,可是她一介女流之輩,雖然不願承認,但有心無力改變這種歧視。畢竟男權女低的思想傳承了數千年,哪有推翻這般簡單。
所以對這些姑娘的遭遇,她很同情,可卻無能為力。
要是姐姐在就好了,她一定會想辦法解救她們。
小雪想到了姐姐,繼而想起自家老姐的那句話——世上哪有什麼難事,只要有膽子有能力,哪怕攪個翻天覆地也行,不過不能改變的事,只要儘力就好了。
「不能改變的事,只要儘力就好了。」小雪心裡默念這句話。
對啊,既然無法改變,就儘力去做,不後悔就行。
小雪站起身來,跑到放著書卷的桌前抽了一疊紙,轉頭回到姑娘堆里,邊寫邊說:「機會的一半是上天給的,另一半是自己爭取的,不做做怎麼知道自己行不行。」
「公子?」姑娘們睜著杏眼,不解地看著白玉般的公子龍飛鳳舞地寫字。
在幹什麼呢?
公子說的是什麼意思?
在場的沒人明白。
小雪寫完,舉著紙,興奮地說道:「我把妳們的名字寫了下來,妳們告訴我,妳們最擅長做的事是什麼,我給妳們寫張簡歷。」
「簡歷是什麼?」姑娘們問。
「就是妳們以後正當工作的憑證,可以讓人知道妳們會什麼。」小雪答。
「可是......」姑娘們聽了既興奮又局促不安,「我們是青樓女子,給誰幹活都不會有人要的,更何況我們的賣身契可在媽媽的手裡。」
「賣身契嗎?」小雪托著下巴,略有所思,「這個不難,反正我錢多,讓妳們幾個贖身也是足夠了。」
姑娘們驚呆:「贖身?公子要為我們贖身!」
青樓的女子向來是進得去出不來的,贖身談何容易。
「錢多並不能贖身。」身旁那個穿著綠色對襟衣服的姑娘,沮喪地嘆氣。
這些日子的交往,小雪認識這個姑娘,也是她少數幾個記得住名字的人。
姑娘姓羋,名木蓮,是位相貌甜美的女子,且多才多藝,是青樓里少有的會識字寫字的人。她的身世凄慘,與大多數姑娘一樣是被人賣到這裡,不過她是被親生父親賣的。
原本羋木蓮是落魄的貴族後代,可家族到她這一代已經破敗。其父因嗜賭而欠下債,為了還債就狠心地賣女兒。世家女子一旦進了青樓,哪裡會有出去的希望,名聲已毀,清白全無,憑著頭上青樓女妓的名聲就足以毀了女子的一生。
青樓的老闆娘見她容貌脫俗,又是個才女,將其捧為珍寶,很少讓她出來接客,只有難得的大人物出現時才會把她供出來,當作王牌。因此坊間對她的傳聞也多了,送了她木蓮花神的稱號,相同於花魁的名聲地位。
木蓮花神的冠號對於羋木蓮來說是一種羞辱,她骨子裡有世家氣節,被父親賣到青樓已讓她羞愧難當,憤懣不已;在這地方苦苦掙扎,現在這種冠號更是令她心灰意冷,她本想拚命掙錢好贖身,可是從老闆娘的口中得知,此生怕是沒有希望出去了。
她是上好的搖錢樹,不對,是金元寶,哪有人會傻的放著這塊好肉不狠狠賺一把呢。
青樓的老闆娘早已擬好價格,就等著往後她開門接客。
縱使她百般不願,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沒有反抗的權力,人生不能握在手中,只能任人宰割,水深火熱的生活早就把她磨得對人生失去希望。活在黑暗裡,羞恥地活著,家世、清白、禮儀倫理......統統沒了,有的只是千金賣笑,迎合奉承。
世家氣節什麼的,在這裡根本算不了什麼,甚至連一支簪子的價格都比不上。
羋木蓮漸漸地認下自己的命運。
如今,韓公子說要幫她們贖身,她先是驚喜,隨後就想到這是不可能的。別的姑娘也許可以,但她被老闆娘盯得死死的,怎麼會放她走。
她感激韓公子的恩情,只是說說而已就足以令她心中歡喜一些,贖身如此大的恩德她不敢接。她早已不幹凈了,不想玷污了白玉般的公子。
小雪沒懂羋木蓮話中含義,不解地問:「有錢還不能贖身?」
羋木蓮點頭,苦澀道:「公子還不知道吧,螺玉街的大東家是苗家的產業,整條街的行院都是苗家名下的資產,花樓的媽媽們都是拿錢替東家辦事,所以我們的賣身契並不在媽媽的手裡,而是在東家那裡。」
苗家是東淄的三巨頭之一,名商之門。誰敢在他們的地盤撒野,所以很少有成功被贖出去的。
小雪撓撓頭,事情的確出乎意料,她還真不知道螺玉街的東家是苗家。可是話已經說了,她不想做背信之人,有失風度。更何況,她確實替羋木蓮感到惋惜,這麼好的姑娘竟被親爹賣了,真想揍死那個不是人的爹。
「沒關係,我既然說了幫妳們,就一定會信守諾言做到。」她抬一下眼,看著百花一樣的姑娘們,「妳們都是好姑娘,不該這這兒被埋汰......」話說一半,被人打斷。
「韓公子!」門被推開,那個送情書的小二站在門口,後面還站著兩個高大強壯,面目冷硬的青衣男子。
一看就是來者不善。小雪先看了一眼冷汗淋淋的小二,目光又投到兩個男人身上。
她有種直覺,接下來不會有好事。
情況的發生真如她的直覺那般發展,小二說有位貴人想見她,所以派人來請她過去。說是請,更像脅迫,她敢肯定是那個二皇子派人來其實是抓她的。
姑娘們不明所以,以為是哪個貴人要來找麻煩,她們不約而同地為韓公子打抱不平,站出來阻止他人帶走公子。
小雪既感動也無奈,她們可能弄錯了,這次不是有人來找她麻煩,而是她真真切切地惹怒了人家。
「美麗的姑娘們,可能是有老友來找我了,我去去就來。」回頭給了姑娘們安撫的微笑,她怕再不走,恐怕門外這倆男人就會強行帶她走。好在這倆男的識趣,請她過去。
小二在前面帶路,後面緊跟著惡煞。
小雪再想安慰自己也沒心情,她悄悄湊錢,低聲問小二:「到底怎麼了?這是要去哪兒?」
「公子,你惹禍了。」小二聲音發顫,似乎受到驚嚇,「那封信,我照你的話去做,送給了第二十個男人,結果那人一看,就找到老闆娘,說只要我們交出寫信的人。」
小雪撫著額頭,「你們出賣我了,是吧?」
小二心虛地低頭,說道:「公子講義氣,我萬分不敢出賣你,只是那人太可怕,我說不知道,沒想到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兒,把......把一個姑娘殺了,用劍殺的......老闆娘又驚又怕,逼著我把你招出來。」
小雪梭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叫出聲,「什麼?他殺人了!」
小二斜著眼,機靈的注意到後邊那倆人的表情,趕緊警言相告他:「公子,莫要驚慌,這事在這兒見怪不怪了,是小的膽小,一時顧著自己的命才把你招供出來。」
「我知道了,你無須自責,也怪我連累你。」聽出小二是在告訴她注意後邊的人,小雪及時地收好驚到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