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遇(五)
?一
小雪是滿心歡喜地離開春和樓,得到綠佛茶餅其實是一時冒出的念頭,老江該不會怪她。幫人家的那個小忙老江應當會看在她的面子上同意的,大不了她就使出小姐的身份逼他幫忙得了。
剛才只是略略粗看那疊紙,現在細細一看,綠佛茶餅不愧是名食,製作方法獨特,用料種類奇多,程序繁雜,光是炒煉茶葉就要從選茶葉、曬茶葉、炒茶葉、洗揀和清泡等,每道工序都要精細認真,一點兒馬虎都不得。而且小雪驚喜的是,綠佛茶餅不止一種口味,老闆娘誠意不錯,一口氣給了她三種口味,有一種還是沒有上市的,看來老闆娘是真的想讓她幫這個忙。
本來是想學這個綠佛茶餅好給姐姐做一做嘗嘗,未曾想老闆娘認出了她的身份,也誤以為她與老江的關係。主動做交易,這樣的變化不知是好是壞。
一直想事情的小雪迷茫地在街上走來走去,等想完后發現來到一個死胡同。無奈,她只好原路返回,卻沒想到,這輩子的「噩夢」在這個下午,這條巷子里再次重現眼前。
不過是轉個彎而已,這個街區有那麼多巷子小道,為什麼偏偏讓她走了這個人跡罕少的小巷呢,又為什麼讓她不小心絆到腳呢。
她有武功,可這一絆腳,她一時忘了扶牆站起來,幸虧有人扶了她一把,才勉強站起來。
伸手扶她的是個容貌俊美,衣著富麗卻樸素的年輕男子,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巷子里。
「姑娘,小心點兒,摔了臉可不好看了。」
她沒有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地磚上儘是磕磕碰碰的小石尖,這要是摔下去馬上弄個大花臉出來,的確不好看。可她現在寧願摔個大花臉也不要他扶,更不要遇見他。
「你怎麼在這裡?」她立刻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臂,後退一步,警惕地看著他,眼裡是沒有任何掩飾的厭惡之色。
「死丫頭,半個多個月不見,竟把我忘了不成?」他伸手捏了一把小雪緊繃的臉蛋,膽大地湊前一步,拉近兩個人的距離。
小雪嫌惡地打掉那隻犯賤的手,剛剛又驚又慌的懼意一消而散,氣憤道:「半個月不見,段大公子的嘴巴又賤了許多。」
對方聞言,沒有任何惱怒之樣,反而春風拂面得意洋洋地笑道:「多虧了妳這死丫頭的那些良言建議,本公子可是受益良多啊。」
「你真是賤到底呀。」小雪嗤笑,注意到他臉色微變,心裡不由得懊惱。半個月不見,她還真是忘了這位段大公子錙銖必較心胸狹隘的性子。果然——段大公子的眼神危險的眯起來,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她,巨大的壓迫感四面八方地裹著她,好不舒服。
「喂喂,我一不小心說錯話了不成嗎?」被男人逼到牆角的小雪意識到情況不妙,服軟地向他求饒。「別......別亂來行不行!這裡好歹是東淄,中原有名的大城,不同你那個破森林,會有很多人來這裡,到時候讓別人看見你欺辱良家婦女,小心人家叫官來抓你。」最後幾句話幾乎是威脅恐嚇了,她也是亂了。只要碰到他,她就會亂了方寸,滿口胡言。
段大公子見被自己圍的無路可逃驚慌失措的小丫頭到了這時候還在逞強,不自主地輕笑起來,悅耳動聽的聲音傳到小雪耳中,只覺得陰寒滲骨,有不祥之感。
「小雪,妳很聰明,知道惹怒我會有什麼後果,那麼作為偷偷逃跑的人,妳更應該知道被我親手抓到會有什麼嚴重的後果吧。」他目光冷冽地直逼她,強迫她不得不抬頭正視他。
小雪性子剛烈,一咬牙,狠狠地朝他的小腿踢了一腳。「姓段的!你跟蹤我是不是?」
段大公子悠然的點頭。
小雪更怒了:「你早知道我會逃,故意放我走是不是?好你個段千言,千方百計的想方設法來捉弄我,好玩是不是?」
「是。」段公子給了她一個氣死人的答覆。
「你!」小雪睜大眼睛,恨不得把面前的人生吞活剝。
她早該想到,憑這男人的手段和本事,從他身邊逃走的機會根本不大,虧她逃了半個多月還沾沾自喜,沒成想是他故意為之,今天還特意出來是來嘲諷她的吧!
還想滿腹怨懟地罵他個狗血淋頭,小雪突然發現他有點不對勁。仔細看去,段千言竟受了傷,腰間的衣服有淺淡的紅跡,是血沒錯,在富貴的布料上暈出點點梅花紋。
「你怎麼了?」小雪急忙地問他,心頭那股怨氣一掃而空,挽扶著他往牆面靠,低聲說:「你武功不是很高嗎?我都打不過你,誰傷了你?」
敢對戰段千言並傷到他的人,一定是個厲害的角色。
他說:「天下能傷到我的人只有那麼幾個,這次是被奸人所害,中了埋伏,被一千騎兵追殺。追了我幾天,到了東淄邊境才停手,我也才喘口氣休息一陣。」
小雪聽的大驚:「一千騎兵追殺你?你又幹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
段千言苦笑,「是啊,我又做了人神共憤的事,也活該被人陷害。」話語中帶著惆悵和一絲哀痛。小雪忽然地對他心生憐憫痛惜之情,一時腦昏了頭,突然地對他說:「追殺你的人想必不會罷休,你在這裡有危險,我知道有個地方很安全,你若信我就去我那兒吧。」
說完她就後悔,憂慮地瞄了身邊那人一眼,卻見他眼帶笑意,溫柔地看自己:「還是丫頭妳懂得心疼我。也罷,寒舍鄙陋,我只好屈尊降位了。」
「心疼你個大頭鬼!我可是要收住費的。」小雪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費力地扶著他向前走。
「我收養了妳三個多月,可是半點錢都沒收呢。」
「你可是奴隸了我三個多月,我為你做了三個月的飯呢!這不是收費還是什麼!」
小雪心頭又生怒氣,可顧著他身上有傷,不敢大發脾氣,憋著氣帶他去老江的園林。
二
當那風度翩翩的青年在庭院一站,滿院顏色皆比下去,連眼光一向毒辣的老江也捋著鬍子點頭讚賞段千言是個大好才俊,順便誇誇自家小姐眼光好,挑了個好的俊人,說的小雪羞中帶怒,嗔怪道:「老江,再敢胡說八道,我就拔了你的舌頭。」老江立馬閉口,落荒而逃。
段千言看看滿院秀美景色,少有的稱讚道:「妳爺爺的園林不錯,依山傍水,風景很好。」
小雪砸砸舌:「再不錯也不是你的,而且——」她扯著他的衣領往屋裡走,「他不是我爺爺!」
「那妳到底是誰啊?」段千言打趣地問。
小雪一愣,臉上浮現的一絲黯然神傷,稍轉即逝,沒叫段千言看見。
「我是誰關你何事!你還沒跟我講你是什麼人呢!」她回頭罵了一句,不敢再往下講,擔心說多了引起對方的懷疑。
不過兩句開玩笑話,表面上兩人未較真,心裡卻明白的很,有些東西不需要特別的點明,這樣的保密永遠是保護現狀的最好方法。
你不知我,我不知你,這樣不是很好嘛。
三
安頓好段千言,小雪就被老江叫了過去,問了好多事。
「這麼說,小姐是被他困在山林里三個多月才逃出來的。」
「也不能說是逃啦。」小雪縮了縮脖子,不情不願地開口:「是這傢伙故意放水讓我以為自己逃出來的。」
「那妳也不用把這麼個危險的人物帶來這裡啊,要是被他發現妳的身份,那就糟了。」老江為小姐擔憂。自家小姐擺擺手,隨意道:「不用擔心,只要你不說就行了,我們還要找姐姐呢,多帶一個人也沒太大問題。」
老江聽到關於大小姐的事,顧不上小雪的事了,問她,「妳把大小姐的事跟姓段的說了?」
小雪縮縮脖子,眼神往四處瞟,心虛地回答:「嗯,我一時口快跟他說了。不過你別擔心,他真的不知道我是什麼人,我也只告訴他我來這裡是為了找失散多年的姐姐,他不知道姐姐是誰,至於其他的我更是沒說。」
「還有呢,他是什麼人妳知道嗎?」老江語調嚴厲。
「不知道,他從沒說過我哪裡會曉得。況且他真要害我早把我困死在山裡了,而且這次我覺得他不像是為了跟蹤我才來東淄,有人追殺他,還傷了他,他躲到東淄又和我撞見就是個意外。」
「現在妳就叫他呆在這裡好避開那些追殺,可是若是因為他,咱們惹禍上身怎麼辦?」
「不用擔心,不是還有你嗎!」小雪俏皮地眨了眨眼,拉著老江的胳膊撒嬌。「老江,我如今招惹了這麼多事,你不會不幫我的,對吧?」
老江揉揉突突刺痛的太陽穴,無力。「明月老闆娘的事我會打點,小姐不要再跟那種人打交道。商場如戰場,我在東淄打混幾十年,什麼樣的人物都見過,妳還是老老實實地呆在這裡行了。」
「要是我有姐姐一半的商業頭腦,你一定會讓我出去。」小雪喃喃嘀咕。
老江當作沒聽到她在說什麼,只說:「姓段的男人太危險,我會儘快查清他是誰。他養好傷就趕緊和他劃清關係。」
「我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小雪頗為無奈,解釋了那麼久,老江還是誤以為段千言和自己存在什麼關係,其實什麼都沒有。
她離家出走四個月,從來沒有想過這一趟中原行走會遇到這麼多事。姐姐離家出走時,她一時氣不過那幫人,賭氣也要把姐姐找回來。哪裡料到剛到中原,就遇到段千言,還落在他的手中,只不過是無意間踩了他的午飯,他就抓她跑進窮鄉辟野的山林中,逼她做飯賠他,這一做就是三個月,她實在忍受不了,好幾次偷偷溜走,每次都被抓回去,那時她才知道這個相貌堂堂的男人武功輕功皆不凡,她不是他的對手。
半個月後,她終於乘他不在又一次偷跑出去,而且成功。本以為以後再也見不到這個臭男人,卻不想......還是被他找到。
段千言,段千言,如果不是武藝不如人,她也不至於在他手中奴隸三個多月。
她從來不知他是什麼人,何談關係,就算有,也只能是冤家。
不過無論怎麼說,他是她在中原認識的第一個人,也有點朋友的關係在裡面吧,她這樣想。
四
波蘭詭譎的大海,日升日落。每一層雲每一縷風都在千變萬化。
星海月樓日夜航程,乘風破浪。似要遠駛向海的盡頭,天的另一邊。
五
鍾花宮是個很奇怪的地方,可以說是船上最偏僻最古怪的地方,這裡是船樓船尾的地方,四面圍牆,庭院幽幽,一方天空是唯一自由爛漫的存在。
韓文呆了數日,頗為無聊,美女姐姐小十是不會說話的冰美人,她更鬱悶了。
每日里最愜意舒適的時候就是夜幕降臨,天空一片漆黑,星辰布滿天幕,點亮遙遠的世界。每每此時,總會觸景生情有所感悟,她會想起以前和家人朋友相聚歡樂的時光。那個時候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只可惜......
韓文憶到深處,黛眉蹙起,神色凝重。
睜開休息半日的眼睛,一片陰影罩在頭頂,韓文不自覺的一笑,「小十,妳又去摘花了?」
小十依舊穿著她們第一次相見的那件紫衣,滿面風霜,衣袖裙擺沾染雨露,濕了一片,她手裡拿著一株開得嬌艷的櫻花,正睜著迷人的眼睛低頭看韓文。
「今夜的櫻花開得不錯,很漂亮。」韓文從地上坐了起來。
說來也奇怪,鍾花宮的櫻花只在入夜盛開,次日午後凋謝。小十喜歡在半夜站在樹下,摘下最美的那株櫻花,插在花瓶里擺放在殿中,擺的差不多有十幾瓶了。
韓文了解一些植物生長的知識,但沒有見過這樣反常理的櫻花樹,小十又不會說話,問不出什麼,她只好自個去琢磨,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可惱死她了。
「小十,我想出去走走,妳知道哪裡可以避開人嗎?」既然想不出來,又在這兒悶死了,她好想出去透透氣。
小十眨眨眼,指向大門。
韓文心領神會,知道小十的意思是進出口只有來時的那個門,沒別的出口。
連日來,韓文一直在想著該不該離開船,可一想到如何離開,還有小十在這兒,她就左右為難,拿捏不定,糾結了好些天,頭都快想炸了。如今,心浮氣躁的她怎麼也要出去一下,梳理自己亂糟糟的心,否則憋在這麼個小地方會得抑鬱症。
韓文剛要出去,小十拉住她。
「怎麼了?」
韓文垂下眼,小十的手上伸出一件暗黑色的披風,領子綉著金蓮花,一看就是貴重的錦繡。
「妳的手怎麼了?」韓文沒多注意錦繡披風,小十的手背上游好幾道刮痕,紅紅的,很新,雖淺,但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有些觸目驚心。她想都沒想,朝小十攤開自己的手,同樣白皙的手附上那隻略微寬大的手,輕輕撫摸著,捂著暖在手心裡。
小十的手很冰冷,她感覺自己暖的是一塊冰。
「下次摘花小心點兒,別刮傷了啊。」
韓文吹著氣暖著手裡的玉手,鍾花宮異常寒冷,小十能體貼細心的想到為她添衣加暖,她總該為對方做點什麼才對吧。
小十一直低著頭,劉海遮了半張臉,看不清什麼表情,只是嘴唇抿緊,似在隱忍什麼。
韓文暖好那雙手,接了披風,長嘆一聲,「也不知道外頭怎麼了,我出去看看,天亮前回來,小十不要亂跑啊。」上次亂跑的時候,韓文一個人呆在宮院里看櫻花,直到天微明,小十才從那扇門進來。也是那個時候,她才知道鍾花宮比冷宮還冷,這裡除了她和小十外,其他人根本不會進來。
她離開鍾花宮時,那扇門關上時,有意無意地往回看了一下,她恍惚間彷彿看見小十在門裡邊對自己咧嘴一笑,不過只是一瞬間,她以為是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