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別哭

「放心吧葉伯，據我所知，那女孩對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感覺。」

「是嗎？那就好那就好，唉~我還真怕他為情所傷，按他那犟脾氣，怕是要打一輩子光棍的。」

葉伯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端起瓷杯湊到唇邊，剛要喝下一口香醇清幽的青頂天目，手突然一頓，像是想到什麼，忙又放下杯子看向穆丹晨:

「穆小子，你呢？」

「我？我還沒女朋友呢。」

穆丹晨坦然的笑笑:

「對了葉伯，我想跟您借用一下工作室。」

「哦沒問題，那兒還是老樣子，你去吧。」

看著他頎長挺秀的身影拐進長廊，葉伯兩指摩挲著下巴，在心裡暗忖道:

猶記得當年，這小子為那女孩子畫過一幅畫后，就再沒來過工作室。

現在這般看來，算是走出那段陰影了吧。也是，這都好幾年了，也該過去了。

穆丹晨提著墨綠的畫筒走進長廊，盞盞瑩白的燈光悠然籠罩在牆上的字畫間，顯出無邊的詩情畫意與典雅無雙。

來到長廊的盡頭，他伸手拂開串串柔潤的風雅珠簾，眼前忽然一片豁然開朗。

只是隔著一道珠簾，裡外儼然是兩個不同的小世界。

映入眼帘的是個花園式的小庭院，處處花團錦簇，芬芳馥郁，蜂蝶起舞。

一條由圓滑的鵝卵石鋪就而成的小道，曲折蜿蜒，延綿不盡。片片綠茸茸似的地毯，鑲嵌在起伏的小道與嬌嬈的花叢間，嫩綠的葉面上猶掛著晶瑩的水珠，折射出陽光的璀璨與奪目。

抬眼望去，一座假山流水頗具規模的位於庭院的正中央。

假山上形狀奇特，凹凸不平的灰黑色石塊，林林總總，嶙峋各異。

從聳立的山頂上披灑而下的三千瀑布，飛起茫茫薄霧，飄飄渺渺。耀眼的陽光從薄霧間透射下來，映出霓虹的七彩之光，像是在半空中架起了炫麗的彩虹橋，如夢似幻。

而飛流直下的水流擊打在灰黑色的石塊上，飛濺起點點晶瑩透亮，直落入山腳下的叮咚流水，泛出層層漣漪。數尾錦鯉歡快地遊戲其中，無憂無慮，逍遙自在。

再看假山兩旁，幾棵葉面光滑，綠意盎然的桂花樹上，橢圓形的葉片間夾著淺橙色的簇簇金桂花，隨著暖風飄來陣陣花香，惹人陶醉。

嗅著淡雅的花香，帶著愉悅的心情，穆丹晨沿著曲折的鵝卵石小道，走向左邊的第一個工作室。

打開門亮起了燈，一排排一層層結實的木架上，一根根顏色各異的木條碼放整齊。花紋繁複的，簡約條紋的，光滑大氣的，分門別類，各式各樣，應有盡有。

穆丹晨從畫筒里把畫拿出來，用圓滑的壓板把它平整地壓在桌面上，開始了畫的裝裱。

書畫裝裱的工序分為三大點:托，裱，裝。

首先是托，托是第一道工序，也是最關鍵的一道工序。它是鑲的基礎。何謂托？托就是將兩層以上的材料粘合起來，稱之為托。

穆丹晨拿起排筆在畫心的背面，均勻地刷上加了防治蟲蟲配料的漿。他一手持棕刷，一手持略大於畫心的托紙，將紙的一邊對齊后，用棕刷自上而下排掃，以求平整排出紙中間隙的氣泡，使之徹底地粘合在一起。

這對於他來說是輕而易舉的，雖然隔了好些年，但依舊熟練得信手拈來。

第二步是裱。等待畫心干透了以後，穆丹晨用鋒利的裁刀把托紙上不整齊的邊角裁去，拿起刷子再次往四個邊角均勻地抹上漿，並且鑲上助條，然後再鑲上邊條，在畫背上加厚了畫心。

最後一步是裝。畫作完全乾透之後，他把它再次平整地擺放在桌面上，將剛才在等待畫心干透時拿來的畫框分離開來，把畫平鋪在畫框的背板上，用噴霧瓶均勻地往畫上噴洒出水霧，促使整張畫完全伸展開來，然後在背板的四個邊框上刷上漿，把畫的邊角粘合上去，並小心地將畫膜覆蓋住畫心。

當整張畫朝外斜靠著掛在牆上時，他將剛燒開的熱水澆上畫膜，畫面立刻變得平整如鏡，待畫冷卻后，他小心地把畫心裝入畫框內。

當他看著牆上煥然一新的「繚繞」時，已經過去了三個多小時。

靜靜地站在原地凝望了許久，他才收拾東西離開。

裝了框的「繚繞」，自然是逃不過葉伯的眼睛。他從穆丹晨的手中接過奶白的畫框，把畫掛在牆上，再往後退出半米遠，靜默地摩挲著下巴仔細端祥起來。

過了好一會，他才讚許地對著穆丹晨點點頭:

「嗯~的確畫得不錯，記得，有機會帶這孩子來坐坐。」

「呵，我會的葉伯。」

能得到老行家葉伯的讚許，穆丹晨像是喝了杯香甜的蜂蜜，燦爛地笑出幾顆整齊潔白的牙齒。

在葉伯與伯母的邀請下，穆丹晨留下來陪二老吃了頓豐盛的午餐。席間的溫馨祥和，氣氛融洽，像是一家三口的日常便飯。

與葉伯他們告別之後，穆丹晨回到了學校。

他在宿舍的牆面上，找了個離床比較近的位置把畫掛起來。

因為，他可以時刻看著它。無論是醒來睜開眼的那一刻，還是睡前閉上眼的那一刻。

萬籟俱寂的校園裡，只剩蟲鳴吱喳，穆丹晨洗漱過後，半躺在床上打開暈黃的小夜燈，抬眸便是「繚繞」里的纖柔身影。

睡意漸濃，他帶著浮動的情意沉入夢鄉。

在蔚藍似碧空如洗的天空下，一棵挺拔茂盛的大樹上，開滿了如煙如霧的粉紫色花朵。像是有和煦的微風吹過，無數粉色的花瓣在半空中紛紛揚揚，下起了浪漫的花瓣雨。

樹下，一個纖柔淡雅的女孩子，側著身子仰頭看向粉色的花朵，又像是在看著蔚藍的天空，眸光深遠幽長，似是等待著什麼，又像是回憶著什麼。

一片被風逗弄翻飛的粉嫩花瓣，溫柔地飄落在她烏黑的發頂上。

就像是電影里拉長的特寫鏡頭般，那粉嫩緩緩地轉動著，從她柔滑的發間，落到她瑩白的耳旁，再輕輕地掉落在她的肩膀上，和煦的微風吹動著它繼續往下飄落，優美地滑過她玲瓏的起伏，最後蕩漾在她飄動的紫色裙間，而最後的最後，終至落在她白嫩細緻的腳旁，與一地的粉紫為伍，為那夢幻的粉色海洋再多添上了一抹粉。

這時，她動了，她緩緩地轉過頭來，讓睡夢中的穆丹晨屏住了呼吸，就怕自己驚擾了她。

像是經歷了一個世紀的漫長等待，他終於看到她了，真的是她，那個女孩！

只見她眼裡盈盈欲滴的珠淚，在不停地微微顫抖著的長翹睫毛下，終於不堪重負，惹人憐惜地滑下她無瑕的清麗容顏，柔美至極，也令人心痛至極。

「別哭。」

他柔聲對她說道。

抬手想要幫她拭去臉上的晶瑩，卻發現她逐漸變得模糊，他驚慌地想要抓住她的手讓她別走，可是他的手只在半空中用力地抓住了，空氣。

驚懼地睜開雙眼，緩過神，原來，只是一場夢。

他悵然若失地放下手，望向窗外，天空已是漸顯魚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