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該說什麼呢
……吃吃吃,一天到晚都是吃,德風古道龐大建築群的周圍,已經好多年沒敢路過一隻能吃的生物。他雲忘歸千里迢迢趕到桃源來,難道就是為了吃嗎?
……而且你做飯的手藝那麼差,還喜歡放奇奇怪怪的調料,就算是最簡單的火鍋,也絕對不好吃。
雲忘歸腹誹,心中一動,順著剛才風聲看去,就發現那貼在廊柱上不動的抹布,其實是穩穩掛在柱子上一處隱秘的掛鉤上。
杜芳霖這甩抹布的動作熟練非常,這一看就不是巧合。
「桃夭雅舍,我回來之後就在外面布下了觸機之法,有人過來,就會引動鈴聲通知。」他將雙手攏在袖子里,然後朝向雲忘歸伸出右手,鬆開五指,「看你的神情,我大概是不用留飯了,對吧?」
借著天邊尚存的陽光,雲忘歸清晰看到他攤開的掌心裡正在滾動一枚玉珠。
玉珠已經出現裂痕,內中存有黑點,黑點隱隱向外散發某種波動,應該就關聯著他所說的那種「觸機之法」。
「來前送一封信不好嗎,害我又要重新布置外圍警戒術法……落腳小心點,長廊上的血痕別給我踩花,我一個人慢慢拿抹布塗得這麼好看不容易……對了,你來之前有沒有看到外面有路過的其他人,如果沒有,這邊我就收工了啊~」杜芳霖話語出現愉悅的尾音。
空蕩蕩的長廊。
一個身穿單衣的滿頭白髮的人,半跪擦拭地板上彷彿永遠也擦不幹凈的血跡,而那些『血跡』都是上一次這座房子里遭遇劫難的親人所留下。這個人的內心,孤寂、悲傷,必然是痛苦難言……然而杜芳霖此刻說話的尾音,還有點見到朋友的小雀躍。
雲忘歸感覺有哪裡不太對。
這邊杜芳霖卻已經袖起兩手:「不吃火鍋那要喝茶嗎,喂你站著不動想什麼,來我這兒就是為了看抹布?」
雲忘歸:「……」他正看著那掛在廊柱上的抹布,聞言再低頭看一眼就這麼被主人忘在地上的那盛水的木桶,一手托肘,一手捏住了下巴:「芳……」
雲忘歸:「這幾天,你不會就是在用這種方法,企圖糊弄『一筆春秋』的人吧?」
為人子者,孝道為先。「沐道芳叢」因何而踏出清修之地,正是因為父母被邪天御武所害。他在前往西武林,殺邪天御武為父母報仇的途中,行事手段或許過火了一點,但只要並未踏上邪路,孝道之前,儒門之中,當是情有可原。
不管來的人到底是誰,當踏入這片孤寂長廊,在陰影中見到這名一身灰塵白髮披肩,一言不發蹲在地上擦血跡的失怙自困者,怕是都會被這刻意營造的氣氛代入其中。
儒門之中派來的人終是立身正道,想要問責,但若對方自困囚籠,始終不予回應呢?
於是,一筆春秋,敗退。
一封緊急飛書送往德風古道,送信的人當時沒找到與杜芳霖直屬相關師長墨傾池,那封信最後則被送去昊正五道,然後就是鳳儒映霜清請來倚天風佇雲忘歸,請他趕緊去往西武林,看看曾經的朋友是不是已起肖。
杜芳霖:「……那些人太煩了,天天問東問西,打死邪天御武的是如今西武林成立天都的武君羅喉,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怎麼知道羅喉有什麼想法,我又不是來自天都的使者,只是單純回來繼承一下家產。」巴拉巴拉一瞬間一堆牢騷丟過來。
雲忘歸一巴掌抬手拍上了自己額頭——毫無意外,他就知道!
「那你打算怎樣辦?桃源之地本就位於一筆春秋之轄區,你若在此立足,日後總免不了與那些人打交道。」
「不急。」杜芳霖發完牢騷,表情舒暢,「召集老爺子的舊部之後,這些麻煩事,自然有人做。」
「你也可以選擇回歸德風古道,畢竟現在主事是玉離經,你我都熟悉,也不會有人再尋你的錯處……」
「……所以。」
然後雲忘歸看向杜芳霖,嘆道:「你還是不會答應與我一同回去德風古道,對吧。」
能自由為啥要回去那個牢籠?
他已經不再是當初需要緊追著老師不放的儒門小學雞,如今在邪天御武事件之中歷練之後,已能獨自去追尋大道。
此時兩人對視。
雲忘歸忽然想起,這六年中自己堅持與這人不曾斷了聯繫,也是當時心有預計,離開德風古道的沐道芳叢,自此不會再歸來。
「放過我,也放過玉離經吧……」
杜芳霖笑嘆。
在杜芳霖的眼裡,整個苦境,從來就沒有真正的「同類」。
所以他並沒有所謂歸屬感。
而真正具有「歸屬感」的世界,一方在前世,早已無路歸去,一方在未來,還遠未到來。
「……算了。」
洒然放棄這種沒意義的對視,雲忘歸側身讓開通道,「見你無事,我也就放心回去。那邊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有機會等我再申請往江湖上走一走體驗世情,路過這邊看望你。」
別來,別敲門,沒人在。
杜芳霖:「……什麼東西?」
看上去像是轉身準備走,雲忘歸卻從袖子里掏出一樣東西遞過去:「是鳳儒尊駕托我轉交給你的一個錦囊,據說她觀天望命時覺得此物對你有用,當然我不知裡面裝的是什麼啦……」
長者賜,不可辭。
「鳳儒前輩曾提起,你修行之法與天地五氣息息相關,與人之五氣亦是關聯匪淺。你擅自涉足西武林那場十萬人之血債因果,如今既已平安歸來,當閉關二十年,到那時此間血氣方才有可能稍微散去,不至於將捲入者一同拖入幽冥。」
這才是鳳儒映霜清千里迢迢託人捎來的重點,「……作為朋友,我還是希望你能平安。」一直與杜芳霖保持通信,其實雲忘歸知道得更多,比如這場血劫之後,杜芳霖到底帶回了什麼。
十萬血雲天柱。
杜芳霖微微閉眼。
平民未曾修行,魂魄幾乎一如血雲,皆被打散,從此無法進入輪迴……
「是嗎?」
杜芳霖聽見自己說話聲音平穩:「好好好,回頭我就去閉關……」
「還有。」
沉默片刻,雲忘歸一聲輕嘆:「我知你當時有求援之意,但那時德風古道正雜事纏身,又是面臨主事易位……大家,實在無法離開。」
西武林出了這麼大的事,死了那麼多的人,還有一名核心弟子主動涉入其中,若說德風古道之高層無人關注那不可能,之所以放任沐道芳叢一人施為,最主要還是儒門同樣面臨變故,根本不能動。
「沒關係。」
杜芳霖看向雲忘歸,目光不帶絲毫陰影:「我知道。」
這苦境就沒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這段時間,單鋒罪者滅諸多門派之時,涉事者身份又牽連著當年三教聖劍失竊的舊案子,在三教內部的重要程度,要遠遠超過西武林死去的平民。再加上所謂邪天御武掀動的魔劫,已顯示出現應劫之人武君羅喉,德風古道自然要以儒門內務為先。
親疏遠近,縱然是修行者的世界,也從不免俗。
「你能明白是最好。」
看著杜芳霖的眼神,雲忘歸覺得他應該能諒解,再將手中錦囊遞出:「那我離開了。」
應該沒問題了吧?
將危險說個分明,這人應該不會又鬧出點什麼事情了吧?
……需要到很久很久以後,雲忘歸才能明白,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指望天生的搞事精不鬧出點事,不如先打斷這人的腿。
杜芳霖抬手,接過錦囊,「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你放心吧!」
儒門修行,修身知我,無時無刻都直問本心。
——本心是什麼?在這個時候,杜芳霖也許還有些看不清,但內心蠢蠢欲動,想要改變未來「劇情」的心思,從上輩子看劇時候開始,就從未有一刻遺忘。
前輩託付的任務已經完成,又聽見朋友的保證,雲忘歸瞬間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回去復命了。
他轉身向後,再擺一擺手,「希望下次儒門盛會,能見你回來,再會。」
長廊之上,腳步向前漸行漸遠。
主人無聲駐足目送。
等人離開之後,一切重歸沉寂。突然後方一道破空聲,直襲杜芳霖。
杜芳霖頭也不回,穩穩抬手,接下了一封書信。
這處看似只有他一人的房子,實際上早已有遭劫逃難的桃源舊部回來……看雲忘歸這走一趟都不忘提醒的樣子,他像是愛搞事的人嗎?
他確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