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重演
?宋元熙自門口踱步而入,雙手攏在袖中,走得很慢。
夏桃芝緊咬著唇,抬起臉跟他的視線在空中交匯,這一看之下,生生愣住了。
六月的天,他的身上竟然裹著一件秋日才穿得上的披肩,披肩是藏青色的,將他的臉色襯得越發的蒼白,沒有血色。短短几日不見,他整個人消瘦清減了許多,眼下烏青一片,滿臉的疲憊憔悴。
他的目光如水,沉沉地落在她臉上,四目相對之間,他的眼中似乎有些很難形容的東西,沉重而疲憊,半點也沒有得償所願的喜色。
她忍不住想開口,他卻將目光轉開,沉聲道:「洛梵,你好大的膽子,本王准許你將裴仁清的遺體帶回去安葬,可沒說准你將本王的王妃帶走。你應該知道,擅闖楚宮是死罪,本王若想殺你,就如捏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洛梵冷笑一聲,「死有何懼?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我只在乎阿籮過得好不好,若她過得好,我二話不說扭頭就走,可她在這裡並不開心,你強留她下來又有什麼意義?」
宋元熙面無表情道:「開不開心她都必須留在這裡,明日本王繼位儲君,東宮裡不能沒有太子妃。」
……
夏桃芝定定的望著他,像是從來都沒有將他看清過一般。然後她忽然笑了,眼底隱約閃過的惟有一絲凄楚,更有一種絕望般的寒意。這才是傲嬌太子的真面目吧?如此赤裸裸的不加掩飾,虧自己剛剛竟然還在擔心他?是了,還有什麼好掩飾的,他已經得到他想要的了……
洛梵咬牙:「若是我一定要將她帶走呢?」
「那本王便立即命人將裴仁清的屍首燒毀,讓他永遠也無法入土為安。」
「你……」
洛梵慢慢的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朝著宋元熙走了過去,清逸的背影似帶著滔天的怒意,揮起一拳,朝他的面門狠狠砸去。
這是用盡了蠻力的一拳,憤怒到了極點,毫無招式可言。以宋元熙的身手,要避開是輕而易舉的事,可「砰」的一聲巨響,他竟結結實實的挨了一拳,向後跌了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夏桃芝怔了怔。
洛梵怒不可遏,道:「我那時便說過,你若真心喜歡阿籮就不要把她卷進這些紛爭里……你是如何答應我的?你說你會護她周全,可你為了你的皇位你的權勢,一次次將阿籮置於險境之中,她差點就死了!這就是你所說的護她周全,嗯?」
宋元熙一言不發,樣子很狼狽,唇角高高腫起,滲出一絲血跡,臉色灰敗,全然沒了平日里神采飛揚的模樣。
夏桃芝避過眼去,不忍再看。
洛梵的眼底霧氣瀰漫,本來清澈如水的眸子,竟如泊了層水汽般朦朧,他一字一句的對宋元熙道:「你可知你有多幸運,多讓人嫉妒?旁人窮盡所有也得不到的珍寶,你輕而易舉便得到了,但你卻得而不惜……你不配愛她。」
洛梵終究還是走了。
命運輪轉,生生不滅,時隔二十年,同樣的愛恨糾葛再度重演,如同一個永遠也逃不脫的詛咒。得不到的那個,執念難滅,而得到的那個,卻不珍惜,這塵世之中的愛恨情仇,大抵都是這樣俗套的路數吧。佛說世間有三苦,最苦不過求不得,最痛不過愛別離,紅塵滾滾,緣起緣滅,又有幾人能參透?
夜風從殿外吹了進來,將殿中的沉悶吹得散開了些許。宋元熙攏了攏披肩,抬袖將唇角的血跡擦去,他很想對她說些什麼,可胸口突如其來的絞痛讓他不敢再多做停留。
「明日便要搬去東宮了,你……早些休息吧。」
一片冰涼的沉默中,他轉身離開。
沒想到第二次毒發竟然來得這般快,他強忍著跌跌撞撞的走回房中,關上門轉身便是一口濃稠的黑血吐出,撕心裂肺的痛從胸口蔓延到身體的各個地方,他無力的倚靠著門,身子慢慢滑了下去。
*
蕭連緒自知陵王的生死皆繫於他身,不敢停歇,一路快馬加鞭行了五日才趕到西圖,尋了個月黑風高之夜潛入了圖碧皇宮的東宮之中。
這東宮之大,超乎他的想象,但防守似乎並不很嚴密,讓他有些奇怪。但等他偷偷摸摸翻進太子的寢宮時,便知道是為什麼了。
剛一落地,一道黑影閃身而至,劈頭就打,出手凌厲,招招直逼要害,有這樣一個人守著,哪裡還需要什麼其他的守衛?
二人過了幾招之後,那人趁他不備,一把將他面罩拽下。
仔細辨認了一番,那人竟然笑了起來:「喲,這不是小爺花了三千零一兩買下的瀟瀟大美人嗎?怎麼追到我們西圖的皇宮裡來了,莫不是太思念小爺了?」
蕭連緒最恨人提起他在青樓男扮女裝的那件事了,當即惱羞成怒:「少廢話!我要見你家太子殿下……」
「嘖,我家太子爺是你說見就見的嗎?」
「人命關天,陵王殿下有密信交於你家太子殿下。」
屋中傳來一個聲音:「阿曜,讓他進來。」
凌曜立即收起嬉笑,道:「是,殿下。」
……
蕭連緒沒有想到會這樣的順利,來時他也如薛澄一般忐忑不安,擔心他這一趟是白跑。這位西圖太子心裡應該應該巴不得希望陵王殿下早點死才對吧,怎麼可能出手相救?哪知封源君一看到陵王的密信和信物竟然當即去將紫玉草取來交給他。不僅如此,還特地給他備了一匹好馬,命凌曜將他一路護送到西圖邊境。
二人一路快馬疾行,半分都不敢耽擱,一路上凌曜的令牌使他們暢通無阻,真真比他來時快了許多。蕭連緒的心中升起一股希望,如此沒準真能趕上,看來陵王殿下命不該絕……
「好了,前方便是東楚和西圖的邊界了,小爺我不便前行,就只能將你送到這了。不過嘛,若是瀟瀟姑娘想念小爺了,就飛鴿傳書知會一聲。看在你不遠千里到西圖來看小爺的份上,小爺也可以偷偷溜去東楚找你玩,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不怎麼樣!這個人是不是有病?滿口胡言!
蕭連緒黑著臉想罵他兩句,但看他連夜陪他趕路,眼圈下都有了青黑,便將罵他的話噎了回去。
凌曜的手一揮,一個銀晃晃的東西就沖著蕭連緒的腦門飛了過來,蕭連緒下意識的伸手一接,是一個精巧的銀哨,末端系著一根紅繩,長度剛好能懸挂在脖頸上。
蕭連緒:「?」
凌曜嘴角彎了彎,唇邊揚起壞壞的笑,「瀟瀟姑娘,想小爺的時候你就吹一吹,吹一吹小爺便知道了……」
蕭連緒的臉無端一紅,直接將銀哨甩到他的臉上,大爺的,這個死斷袖!他將手中的馬鞭狠狠一揮,「駕!」,瞬間連人帶馬沖了出去,只留下滾滾塵土。
凌曜吃了一嘴的土,呸呸兩聲,看著蕭連緒的背影罵道:「你個沒良心的,小爺將你送到這裡,你連謝謝都不說一句拍拍屁股就走,真是薄情……」他彎腰將地上的銀哨撿了起來,擦了擦土,「不要就不要,扔什麼扔,真是個大小姐脾氣!不過……他剛剛是臉紅了嗎?嘖,有趣有趣。」
蕭連緒一路快馬加鞭的又行了半日,漸漸日落西山。他行入了一處林子里,夕陽將林子里的樹影拉得很長,長到他的雙眼都有些模糊了,幾日未眠,他實在有些撐不住了。
可他半分也不敢耽擱,早一刻回去,陵王生的希望就多上一分。
可不知是不是他眼花了,竟然看見前方的樹下立著一個人影,夕陽的餘暉灑在他的臉上竟然映出血一般的顏色,他手中的長刀森森冷冷,泛著一股徹然的殺氣。
他心中一涼,軒轅庚竟然還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