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終章<中>
?今夜的星光有些黯淡,烏雲遮蔽,月色晦暗。
東宮太子的寢殿大門緊閉,裡面斷斷續續的傳出痛苦的呻吟,門外守著三個人,滿臉焦急。
顧子逸問:「這是第幾次了?」
「第六次了,今晨又發作過一次,時間一次比一次隔得近了……」小泥巴的聲音隱隱帶著哭腔:「殿下今夜到娘娘那兒去的時候已是極力強撐,回來的時候吐了一路的血,還沒進院門就昏了過去,現在梅先生正在裡面替殿下救治。」
薛澄來回踱步,神色很焦灼:「蕭哥哥怎麼還沒回來?明日便是第十日了,若他來不及趕回來,殿下恐怕凶多吉少……」
話音剛落,自牆頭上飛下來一個女子,不由分說一把揪住薛澄的衣襟,「你說什麼?!」
眾人一見是太子妃,大驚,急忙行禮。可夏桃芝看也不看他們,雙手使勁搖晃著薛澄的衣襟,拔高了聲音:「殿下究竟怎麼了?快說!什麼發作,什麼吐血,什麼凶多吉少?你們究竟在說什麼?!」
薛澄嚇得面無人色,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求助的望著顧子逸,說,還是不說?
顧子逸上前來勸,「娘娘不要為難臣等了……」
他們又何嘗不想說出來,可君命不可為啊……
「娘娘……」
撲通一聲,小泥巴直直跪了下去,眸含凄色:「我說……」
他是在不忍心再隱瞞下去了,有些東西如果再不說出來,就當真來不及了,至少讓娘娘知曉殿下的心意,那麼即便黃泉碧落,殿下也再無遺憾了。
……
殿門緩緩被推開,一個身影步履凌亂地邁進了東宮太子的寢殿,一腳深一腳淺,走得跌跌撞撞。偌大的寢殿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令人驚懼的血腥味在殿中瀰漫開來,泛著死一般的氣息。
寬大的圍屏透出一點昏黃的光,一人自屏后繞了出來,向她施了一禮。
「見過太子妃娘娘……」
「殿下如何?」
「娘娘還是自己進去看吧……」
她的腦中恍然閃出「最後一面」這四個字,瞬間心麻腿軟,竟是一步也邁不動了。
梅先生催促了一聲:「娘娘快些進去吧,別讓殿下等了,殿下怕是……時間不多了……」說完嘆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時間不多了……
她的心狠狠往下一墜,再不敢耽擱,抬腳走了進去。
燭火搖曳中,一人安安靜靜的躺在榻上,半明半暗的光線將他的臉籠罩得一片朦朧。她忽然覺得好冷,似乎每向前走近一步,她的心便涼上一分。那消瘦的全然脫了形的臉,泛著淡淡的青灰,那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唇邊,還溢著來不及乾涸的黑血。
除了那雙眸子,依舊璨若星河,熠熠生輝。
他看著她,蒼白的唇角勾起,努力擠出一絲笑意,「小桃子,你還是來了……」
她恍惚應了一聲,只覺得眼睛痛得要命,眼裡兩行清淚怎麼也忍耐不住了,幾步撲到床邊,凄然喚了一聲:「夫君。」
他有些怔楞,「你……你喚我什麼?」
她嚎啕大哭,心中的悔意滿的要溢出來了,邊哭邊喊:「夫君,夫君,夫君……」
他笑了,笑意從心而起,直達眼底。
「雖然很不想讓你看到為夫這般模樣,但你來了真好,我真怕我會這麼悄無聲息的死在這,連你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她的心狠狠的揪著,像有根芒刺卡在胸口似的,難受得快閉氣了。她忽然很想發脾氣,很想質問他為什麼不告訴他?為什麼什麼事都瞞著她?可她伏在他的胸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寬大的中衣下似乎都是骨頭,硌得她生疼,她索性掀開薄被,隔著中衣摸著他瘦骨嶙峋的胸膛。
這麼瘦……怎麼會這麼瘦……?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得靠近了一些,「小桃子……離我近一些……我好冷……」剛剛挨過第六次毒發,他整個人像是從冰天雪地的湖水中撈出來一般,錐心刺骨的寒冷。
她哽咽著應了一聲,脫了鞋子上床,貼著他躺下,頭枕在他的頸窩,像只小貓一樣依偎著他,如同他們過去一起同床共枕的那一個個夜晚。
傲嬌太子的身子冷得像塊冰,像是被看不見的萬年寒冰包裹著,冷得她微微地輕顫。
「暖和點了嗎?」
「暖和多了……」
何止是暖和了,將她抱在懷裡,嗅著她發間的淡淡清香,從心底溢出的滿足快將他淹沒了,他忽然覺得要死了真好,起碼她回到了他的身邊了,哪怕只能再擁有她短短的一瞬,他也算沒有遺憾了。
「小桃子。」
「嗯?」
「對不起。」
他一直欠她一句對不起,不是他不願說,而是他知道她不想聽。此刻,感受著她近在咫尺的心跳,他忽然就有了勇氣。「我怕我再不說,沒機會說了……」
她忽然撐起頭來,含淚望著他,惡聲惡氣,「你對不起我的多了!你都還沒還就想一走了之?想得美!你不是說過要補償我嗎?說話不算話是吧?」
他哭笑不得,「你要我補償你什麼?」她想要什麼都拿去,只要她說得出來的,他都滿足,就算要他這條命,他也毫不猶豫。
「我要你補償我一個孩子!」
「……」
他噎住了……繼而苦笑,他也想啊,皇天后土為證,他多想再跟她有一個孩子啊!
「可是……」
「沒有可是!」她兇巴巴的瞪著他,眸中泛著氤氳霧氣,口氣卻像要吃人:「你不是說要同我成親嗎?你什麼時候娶我?你該不會想耍賴吧?沒補償完就不準走,否則上天入地,我都一定會追到你,向你討這筆債的!」
他還想說什麼,她卻低頭封住了他的唇。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唇齒糾纏之間,小舌滑了進來,略有些笨拙。他再也忍耐不住,一個翻身將她壓住,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後腦勺,一步步加深這個吻。每一次舔舐吮吸,彷彿都帶著強烈決絕的意味,像要將她的唇舌吞噬乾淨。
這個吻幾乎要讓她窒息了,可她忽然想起什麼,執意將他推開,認真的瞪著他,「……你還沒回答我!」
他的眼神都迷離了,愣愣的問:「回答什麼?」
「……沒補償完不準走!」
「好,我答應你。」
她伸出手小手指,「拉鉤。」
「好,拉鉤。」
兩隻手指鉤在一起,鉤得如此的緊,像是將生命都緊緊連接。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然後她將眼眶中的淚生生逼回去,沖著他展顏一笑,雙手勾住他的脖頸,將他往下一帶。於是更深的吻落了下來,在她的唇瓣,鼻尖,耳垂,頸窩……男人對心愛的女人做這樣的事似乎是一種本能,他的心裡太貪心了,叫囂著想要更多,可理智卻讓他漸漸停了下來……
「……怎麼了?」
「沒怎麼,想好好看看你……」
他端詳著她的面容,手掌輕撫過她的眉,眼,鼻,唇……一遍遍在腦中描繪著,再刻入心裡。動作間,他脖頸之間那塊熒惑守心的玉牌掉了出來,懸在她的眼前。她一把握住,隨即驚得又鬆開,「怎麼這麼冰?!」
他沒說話。
她又仔細拿起那塊玉牌看了看,只見原本互相追逐的兩個小血珠只剩下一個了,另一個淡得幾乎看不清,獃獃的在角落裡一動不動。
「這玉牌怎麼回事?」
他還是不說話。
她急了:「夫君……」
話音未落,他便將她緊緊摟住,「噓……別說話也別動……就這麼安安靜靜的讓我抱一會……」
她果然就不說話了,乖乖的躺在他懷中一動不動,只有胸前衣襟上一片越來越大的水漬,他們都默契的假裝不知道。
一室寂靜,只有微微搖曳的燭火發出輕微的噼啪聲,除此之外,再無聲音。
良久,他抬眼望著她,道:「你該走了……」
最後一次毒發隨時都會來,他不希望她看見這個,更不希望她親眼看見他死,最後一刻還能與她在一起,於願足矣。
「不,我不走!」
他坐起身來,不再看她。
「快走!」
她也坐起身來,倔強道:「我不走!」
「你……」一聲「你」字還未說完,他忽然渾身劇烈的顫抖起來,抬手捂住唇,一口一口的吐出黑血。
她嚇壞了,心中的恐懼如煮沸了一般疊疊上涌,伸手就去替他捂嘴,可他吐得太多了,黑血從她指縫間緩緩溢出來,她看見他的額頭和脖頸之間青筋根根暴起,看見他攥得指節發白的拳頭,看見他褪去最後一絲人色的臉。
她終於,失聲驚叫。
「來人啊……救命啊……來人啊……快救救他……」
這次毒發來得這樣快,讓所有人都措不及防,殿外的人衝進來的時候,宋元熙的眸光已經漸漸渙散,但他還是笑著,在慟哭失聲的她耳邊,輕輕說了最後一句:
「對不起,最後還是騙了你,來生在補償你可好……」
眼前一黑,她終是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