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薛澄
?夏桃芝一直厭惡的權勢鬥爭、陰謀詭計,終於在她的身上發生了。
從楚帝病危,到急召她入宮,再到安排她單獨與楚帝相處,這一樁樁一件件,一環扣一環,怕是早已經醞釀了許久了。
難怪楚帝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傲嬌太子一走他就病了。他們拿傲嬌太子沒辦法,就只能對她下手。怪只怪她的心思實在太過單純,她既沒有傲嬌太子那樣化險為夷的本事,也沒有他那樣扭轉乾坤的能力。如今他不在身邊,她就只能眼睜睜的落入這些人設下的陷阱之中,毫無還手之力。
此刻,她被以弒君的罪名軟禁在東極殿的一間偏殿之中,等候發落。
芍藥被強行帶下去嚴刑逼供了,如果她沒有料錯的話,此刻去捉拿夏相的人應該也已經在路上了吧。畢竟弒君這樣的滔天大罪,不誅個九族意思意思,如何能顯出天威不可侵犯呢?
原以為宋元晟倒台了之後,那些太子黨也就隨之沉寂了。豈料他們只不過換了個殼子,搖身一變就從「太子黨」變為了「瑞王黨」。
按理說,她是夏家的女兒,而夏家與蕭家是姻親,這夏二小姐還算是蕭老侯爺名義上的外孫女,應該不至於要至她於死地才對。但她忘了,這些被權勢熏心的人,這些心中只有家族利益的人,早已擯棄了一切。他們的眼中只有那個高高懸在權力之巔的九五至尊之位,為了能夠攀上那個頂峰,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犧牲所有可以被犧牲的,放棄所有應該被放棄的。
這就是夏桃芝厭惡深宮世家的原因,利益熏心,冷血無情。
但縱使她這個名義上的外公與其他人聯手,為了對付她的夫君而要將她置於死地,她都不覺得驚訝。
唯一讓她無法理解和釋懷的,是薛澄。
那個臉上永遠掛著乾淨笑容的小少年,那個在耳邊嘰嘰喳喳關懷備至的小少年,那個為了救人不惜違背自己家族意願的小少年,終於有一天,也成為了和那些人一樣的人,終於有一天,也站在了權勢的那一頭,豎起一把劍,將劍尖對準了她。
說不難過是假的……
她到現在都還不敢相信,在東極殿,最後站出來給她致命一擊的人,會是薛澄。
那時在寢殿之中,她知道自己中了圈套之後,便決定先脫身,然後想辦法去找傲嬌太子匯合。這樣瑞王一黨想利用她來牽制住傲嬌太子的美夢恐怕就要破碎了。本來以她的身手,要趁人不備突然出手帶著芍藥衝出重圍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陵王妃會武這件事無人知曉,便無人會防備。可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她將將把手放到腰間,準備抽出那把傲嬌太子留給她防身的軟劍,便被人從身後點了穴道。
然後她就聽見薛澄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一點也不似從前那般脆生生的討喜,反而變成了一種緩慢陰沉的調子,聽了就讓人覺得無端生厭。
「她會武功,當心她逃走。」
夏桃芝的心中驚駭萬分,努力想別過頭去看一眼,確認一下說出這句話的人到底是不是薛澄,可偏生她被點了穴道,半分都動彈不得。心裡那個氣啊……好你個薛澄,你點穴就點穴吧,做什麼還要點我的啞穴?你從前嘰嘰喳喳那般呱噪,姐姐我也沒點過你的啞穴!
淑妃驚道:「怎麼可能?!本宮從未聽說過夏相的小女兒會武……」
薛澄又是緩緩的吐出一句話,眾人便都靜默了。
「她當然會武,因為她就是顧笙。」
顧笙的大名楚京何人不知何人不曉,自從摘星盛事一舉成名之後,這個名字就變得如雷貫耳,就連淑妃這種久居深宮頭髮長見識短的婦人也是知道她的厲害的,當即便嚇得退後了兩步。
宋元閔倒是不怕,陰笑了兩聲:「本王還真是小看了弟妹了……想不到弟妹竟然有如此身手。倒讓本王真真對你起了一絲興趣。」說罷他踱步至她跟前,目光毫不忌諱的在她身上來回掃視,細細打量著她,道:「那時在雲城,本王派去的八個頂尖高手,都有去無回,本王還在驚詫三皇弟的身手竟然如此的出神入化,以一敵八竟然毫髮無損的回了楚京,如今便明白了,想必那時你必定與三皇弟在一起吧?以你二人的身手,解決八個人應當不是什麼難事了。」
夏桃芝不能說話,但眸光中卻滿是鄙夷之色,恨恨的盯著宋元閔,心道果然是你這個混賬王八蛋派來的人!但這次你可想錯了,姑奶奶那時壓根沒出手,我夫君神勇無敵根本不費吹灰之力,瞬間就將你派去的八個酒囊飯袋給解決掉了。別說八個了,再來十八個也不是他的對手……
宋元閔與宋元晟雖說是親兄弟,但心思可比他深沉多了,絲毫不惱,冷笑了一聲,命人將她帶到偏殿關押起來。因為怕她自戮,還命宮女將她周身都搜了一遍,將她頭上的步搖,發簪,腰間的軟劍,還有靴子里的匕首全都搜走了。
淑妃還陰陽怪氣的說她帶著兇器進宮,早就已經預謀要圖謀不軌了。
她差點氣笑了,心道姑奶奶若是真要圖謀不軌,一定先一刀宰了你這個奸妃!
……
殿外一片漆黑,不知已經是何時辰了。
殿中只點了一盞小燈,微弱的火光搖搖曳曳,就像隨時會熄滅一般。她靠著一根柱子抱著腿縮在地上,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枯坐著。
如今這間屋子外面守衛森嚴,她又沒有武器,想逃出去真是難如登天啊……
忽然,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一步一步的走得極慢,似乎被什麼壓得邁不動步子一般。她等了很久很久,終於「吱呀」一聲,殿門開了。
一個人影慢慢的踏了進來。
微弱的火光雖無法將這人的五官照得分明,但她就是知道,來的這個人是薛澄。
殿門在薛澄的身後緩緩關上,他立在門口,雙眼在殿中掃視了一圈,發現了坐在柱子前的夏桃芝。然後他抬腳向她走來。
夏桃芝的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她真的想看看薛澄到底想幹什麼。
薛澄走到她五步遠的地方,俯下身子,輕輕喚了她一聲:「顧兄……」
她有片刻的怔楞,這個熟悉的稱呼她已經許久沒有聽到了。一瞬間,她彷彿又身在重樓山的大樹上,而薛澄在她對面的那顆樹上坐著,笑著喚她:「顧兄,好巧啊,我們又見面了……」
可是下一瞬,眼前的薛澄勾唇冷笑,又將她硬生生的拖回了現實當中。
她看著那帶著一絲的陰冷笑容出現在他那張尚顯青澀的面容上,心中竟然湧起一股十分難過的感覺。如今她眼前的這個人,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個薛澄了,他的眼中有太多她看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他不再是瀟洒恣意的世家小公子,他的肩頭扛著薛家滿門的興衰榮辱,背負著整個薛家的未來,他也許不得不嘗盡人情冷亂,也不得不面對許多從前他不願意麵對或者有人替他去面對的醜惡。
說實話,最初她從震驚轉為震怒的時候,確實想一刀劈了薛澄。但她枯坐在這間偏殿之中想了很久,便想明白了,傲嬌太子一個翻手之間將薛澄的家族覆滅了,薛澄怎麼可能不恨呢?於是恨屋及烏,薛澄如今這麼做,似乎也在意料之中了……恐怕他恨得不止是陵王,還有從前那個天真的自己吧。
但,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與那些人為伍的呢?薛家敗落之後他究竟又經歷了什麼呢?
夏桃芝想得出了神,薛澄連喚了她幾聲「顧兄」她都沒應聲,他於是點點頭,自嘲的笑了笑,道:「果真是今時不同往日了,我還是稱呼一聲陵王妃娘娘吧……」
「娘娘,您不好奇我為什麼還要來這一趟嗎?」
「好奇啊……」夏桃芝也笑了笑,反問道:「……所以薛公子還有什麼事嗎?」她都已經淪落到這個地步了,究竟還有什麼值得他們費心的?
薛澄道:「我此番前來,自然是想請陵王妃娘娘幫一個小忙……」
夏桃芝冷笑一聲,「別來這套虛的,有屁快放,放完快滾!」
薛澄也不惱,脾氣似乎還像從前一般好,他從懷中掏出一張什麼東西,遞到夏桃芝面前。她就著微弱的火光看去,那是一張布滿血跡的供詞,上面的字跡她認得,是芍藥的……
「關於娘娘弒君一罪,你的婢女已經都招了……」
夏桃芝的瞳孔一縮,似乎有什麼可怕的冰冷感覺涌了上來,凍住了她的喉嚨,讓她生生打了一個寒顫。她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哆哆嗦嗦的道:「你們……你們究竟將芍藥怎麼了……?!」
「死了。」
薛澄的聲音不帶任何的情緒,望著她的眼神連一絲憐憫都沒有,在她的震驚之中又重複了一遍:「她死了,畏罪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