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師父
?日升日落,夜幕很快又降臨了,殿中寂靜無比,一片昏暗。門窗緊閉著,一絲風也透不進來,又悶又熱,因此殿中飄散著的那股血腥味,就顯得尤為突出了。
榻上蜷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女,雙目緊閉著,面頰因發熱而暈紅,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顆顆滾落。喉嚨里不時發出驚恐的咕噥,似沉入了一場深重的噩夢。
「芍藥姐姐……求求你們放了芍藥姐姐吧,我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不要……不要……別過來……救命啊……」
「小泥巴……小泥巴快來救我啊……」
一隻細白的手捏著帕子不停為她擦拭著額頭上的汗,另一隻手在她的背上輕輕拍著,試圖安撫她。
「海棠,海棠你醒醒……」
忽然,海棠猛的睜開雙眼,驚叫一聲坐了起來。
「啊……!!!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娘娘,娘娘救我……」
海棠猶自沉浸在可怕的夢境中,睜眼又被四周的漆黑嚇得魂飛魄散,待她看清眼前的人時,便一下撲進她懷中,驚恐的大哭起來。
「娘娘……娘娘……芍藥姐姐……她,她沒了……嗚嗚嗚……」
像是道出了心中最深的恐懼,海棠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泣不成聲。眼睜睜看著芍藥在她的眼前閉上了眼睛,這對她來說,打擊實在太大了……
夏桃芝眼含熱淚,眼眶一陣陣刺痛,淚無聲滑落。但她不敢哭出聲,只能一下一下的撫著海棠的發,沙啞的哽咽著:「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若說薛澄告訴她芍藥死了的時候,她的心中還尚存一絲希望,那麼從海棠口中說出,她便知再無轉圜的餘地了。如今芍藥沒了,海棠只剩下半條命,連傲嬌太子也陷入了危機之中自顧不暇,而她只能被困在這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她該如何自救,又該如何救人呢……
海棠在她懷中哭得聲嘶力竭,一句一泣,語不成音。
「娘娘……都怪奴婢,嗚嗚嗚,沒把您交代的事情辦好……連給殿下的信都還沒有送出去就被瑞王殿下的人給抓了……他們把奴婢關了起來,芍藥姐姐也在……奴婢聽見他們對芍藥姐姐嚴刑逼供,可無論他們怎麼逼,芍藥姐姐都一聲都不吭。最後那個薛大人來了……將芍藥姐姐帶走單獨審問……然後,然後……」
海棠說到這裡的時候大哭不止,緩了好久才哽咽道:「然後等那個薛大人出來的時候,芍藥姐姐已經沒氣了……那個薛大人拿著一張紙,說是芍藥姐姐已經招供了娘娘您弒君的罪狀……娘娘……奴婢不信……奴婢不信芍藥姐姐會這麼做……」
「我也不信……我也不信……」
夏桃芝不住的點頭,好像這樣就能驅散她心中那種撕裂一般的痛楚似的。
如果可以,她寧願不知道這些細節,她真的沒有想到最後竟然真的會是薛澄下的手。她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恨自己不是生在帝王家,面對爾虞我詐,陰謀詭計,竟然連半分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到頭來,害人害己,連累無辜……
如果,她能有傲嬌太子的半分心思和手腕,如果她不是一個滿腦子只想著江湖道義的俠女,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了……
海棠抽噎著問她:「娘娘……我們會死嗎?」
夏桃芝:「……」
這個問題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猶豫了片刻才拍著海棠的後背安慰道:「不會的……我們不會死的……」
其實,她心裡清楚,她們也許明天就要死了……
宋元閔的耐心有限,只給她一天時間好好想清楚,究竟是交出那本《奇兵百陣圖》,還是三尺白綾或一杯毒酒送她下黃泉。她想她只能選擇慷慨赴死了……因為她根本不知道那本所謂的《奇兵百陣圖》到底是什麼,又在什麼地方。
海棠終於哭累了,倒在她的懷中睡去。
她就那麼呆愣愣的抱著她坐著,一動也不動。一直到了黎明時分,她實在累得不行了要睡過去之時,又聽見海棠的驚呼一聲坐了起來。海棠現在猶如一隻驚弓之鳥,一丁點動靜都能讓她驚恐連連。
窗檯那邊似乎傳來了動靜,夏桃芝安撫了海棠,決定走過去看個究竟。
奇怪的是,當她將窗戶推開,竟然發現外面半個人都沒有了,看守他們的人呢?
忽然,窗邊探出一張臉來。借著月光,她瞪著那張熟悉的臉看了半響,才低聲驚呼而出。
「師父……?!」
!!!
師父那張老臉竟然出現在了楚宮守衛甚嚴的東極殿一間偏殿的窗外,讓她吃驚不小。
該不會是幻覺吧?!
她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抓住鬍子一扯,眼前的這張臉瞬間皺成一團。
「哎喲!你這蠢徒弟,你幹什麼?!」師父生氣的吹著鬍子罵道。
「我……徒兒只是想試試是不是幻覺……」
師父一臉嫌棄的看著她,「怎的把自己弄成這副德性?為師還想著來沾一沾陵王妃娘娘的光呢……結果,嘁,簡直把為師的臉都丟光了……」
夏桃芝無奈道:「師父你就別奚落徒兒了……」
這死老頭難不成千里迢迢翻山越嶺的漏夜潛入皇宮,就是為了來看她笑話的?!
這時屋內的海棠怯生生的問了一句:「娘娘……你在跟誰說話呢?!」
夏桃芝讓開身子,師父一個閃身就躍了進來,輕巧靈動得渾然不似一個上了年紀的死老頭。
海棠又想驚叫,可只叫出了半聲,後面的半聲硬生生的被卡在了喉嚨中。因為師父輕輕將衣袖一揮,殿中的燭火便被點燃了,海棠顯然沒見過這樣的把戲,被嚇得不敢出聲了。
夏桃芝早已見怪不怪了,借著燭火她這才看清,她的師父,夜闖皇宮竟然連夜行衣都不穿。還是一身月白色的長袍,清貴雅緻,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
這死老頭,顯然沒把夜闖皇宮當回事……
「海棠,你別怕,這是我師父,清音道人。」海棠沒有上過青陽山,這還是第一次見夏桃芝的師父,但也許今日驚嚇過度,這會兒傻愣愣的連話都說不出了。
夏桃芝只好尷尬的道:「她……她今日受驚過度了……」
師父沒說什麼,走到海棠跟前,突然出手點了她頸間的穴道,海棠便暈了過去。
「師父?!」
師父擺擺手,從懷中掏出一個藥丸,遞給夏桃芝,道:「這是保命的葯,這丫頭傷的不輕啊……你先喂她吃下吧。」
夏桃芝照辦了。
師父挑了個乾淨舒服的凳子坐了下來,夏桃芝坐到了他的對面,迫不及待的問:「師父,您老人家怎麼來了?」
師父臉上又出現了嫌棄的神情,「怎麼?為師不該來?為師要是再來晚一點,怕是你都要死透了。」
她:「……」
這死老頭,非要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嗎?算了算了,誰讓他現在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呢,既然這死老頭來了,那就代表她有救了!
於是她腆著臉道:「該來該來……徒兒也正想念師父呢……」
她想著,伸手還不打笑臉人呢。但師父明顯不吃這一套,老毛病又犯了,一嫌棄起她來就沒完沒了了。
「你說說你,下山這麼些年,報仇的事一點眉目都沒有,凈干一些亂七八糟不著邊際的事。好端端的去參加那個什麼摘星盛事,被打的只剩半條命,偷偷跑去邊關,又弄得只剩半條命,好好獃在楚京,都能把自己弄得落到這步田地,簡直是有辱師門、無藥可救……」
夏桃芝頓覺無地自容,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心想幸好海棠暈了,沒聽見。
見她一臉的委屈,老頭也不忍心再數落她了,正色道:「此番為師來呢,自然是來救你的……」
她一喜:「那太好了,師父快帶我們逃出去吧!」
師父白了她一眼,心道我怎麼收了你這麼個笨徒弟?
「直接逃走肯定是不行的。」
她莫名其妙:「……為什麼?」
師父問:「瑞王以什麼罪名軟禁你?」
她道:「……弒君。」
「那皇帝可還活著?」
「應該還活著吧……」她有些沒底氣,因為楚帝看上去像隨時都會斷氣一樣。
「那便是了。」師父道:「瑞王既然還讓皇帝活著,就代表他還有忌憚,或者還有什麼沒有得到,他不敢現在馬上殺了皇帝。只要皇帝不死,你弒君的罪名便不成立。也就是說,只要你能將皇帝救了,你便也能自救了。否則即使你逃到天涯海角,永遠都要背負著弒君這個罪名,無法安生度日。」
師父的話像一盞明燈,在夏桃芝心中點亮了。可隨即她又犯起愁來:「可徒兒眼下被困在這個地方,根本出不去,連救自己都不可能了,何談救皇上呢?」
「這有何難?」師父笑了笑,神秘兮兮的對她道:「你且附耳過來,聽為師說……」
……
天光大亮之時,殿門應聲而開,刺目的白光照進殿中,一個人影負著手被光而立,緩緩的問道:「……怎麼樣,弟妹,考慮清楚了嗎?」
「……想清楚了,我答應你便是。」
「當真?」
「當真。只是我希望瑞王殿下能言而有信,若是我將瑞王殿下所求之物奉上,還請瑞王殿下信守承諾,放我們主僕二人一條生路。」
宋元閔哈哈大笑,「弟妹放心,本王一向信守承諾。」
夏桃芝道:「此外,我還有一個請求。」
宋元閔立即警惕起來,「弟妹若是想耍花樣,本王絕不手下留情!」
夏桃芝笑了笑,「你放心,我只是想再見父皇一面,親口告訴他我並沒有下毒害他,我是被冤枉的……」
宋元閔心中冷笑,到底還是一個頭髮長見識短的婦人,對著一個已經聽不見也說不出的人,你再如何說,也是無用的。
他笑道:「好,本王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