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千笙散
冉子豫笑而不語,見烏麗並無異樣,才慢慢吃了起來。
吃著吃著忽然手上沒了力,連筷子都拿不動了,頭昏腦漲,面前出現了好幾個烏麗,「你!」
「靈女!靈女!你怎麼了?」
「靈女!」
冉子豫憤怒,自以為聰明謹慎,還是中計了。不甘心,纖細白嫩的手緊抓著烏麗的胳膊,睜著一雙仇恨的眼,緩緩滑了下去。
「靈女——」
另一邊,軒轅承一行人在一山溪下游尋到了昏迷過去的冉子銘。軍醫立即進行救治,發現只是些較重的外傷,該用的好葯都用上了,本該第三日醒來的,卻整整昏迷了七日。
營帳中,冉世滄詢問病床上的冉子銘,「你大哥如何?」
剛服下藥,極苦的感覺讓他清醒了不少,想到大哥冉子靖,他清澈而蒼白的面上染了重重的郁色,乾燥得有些裂開的唇輕輕動了動,「大哥….大哥…..」
「吞吞吐吐做甚!」二兒子初醒,他也不想態度過於凶硬,但想到銘兒已然無事了,唯靖兒…..是死是活,尚且不知。唯一可能知道靖兒狀況的銘兒卻吞吞吐吐、猶猶豫豫,叫他看了實在心急,這才語氣凶硬了些。
冉子銘舔了舔嘴唇,「大哥….被儂雲紫帶走了….」如同從前,山窮水盡之時,把他推走,獨自面對。
冉世滄嘆了口氣,蒼老的眼因濕潤顯得有些渾濁。平南蠻之任,靖兒是主將,現下落到那蠻女手中了,可能早已….
冉子銘見父親絕望哀傷的樣子,立刻猜到了父親以為大哥已經犧牲了,忙說道:「父親放心,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語畢,一旁的軒轅承眼裡閃過一絲狡黠,一直未語的他冷冷道:「安國將軍,事到如今,還不肯說出實情嗎?」
聞言,冉世滄疑惑地看著冉子銘,「銘兒….」
冉子銘目光躲閃。
軒轅承上前幾步,鑿鑿沉穩的語氣里似藏了千軍萬馬,「南蠻到底如何平的?」
「銘兒!」冉世滄雖不知個中緣由,卻也判斷出了自己兩個兒子平南蠻之時,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冉家世代功勛,忠君報國,死而後已。他只覺冉家的門楣被這兩個孽子抹黑了。心下氣不過,怒火上來,一掌扇在冉子銘蒼白的臉上。
「說啊!」
冉子銘擦擦嘴角的血,飽含淚水的眼中有複雜的情緒,猶豫再三,最終開了口,「四年前,我與大哥同至南蠻…...」
冉世滄緊抿著唇,眼中已燃氣怒火,握著劍柄的手青筋遍布。骯髒的真相,屈辱的真相,急火之下,他覺得自己彷彿不會呼吸了。
對於一位鐵血報國老將軍來說,沒有什麼能比背叛國家更讓他覺得屈辱的了,而他的嫡親兒子這樣做了,無疑在他光榮一生中,畫上了一個污點。若那孽障站在面前,粉身碎骨都不足以消弭他的屈辱。
然而,轉念一想,七年前的邙山一戰,幾十年來刀光劍影中掙來的榮光早在那時被自己親手熄滅了,如今又哪裡來的臉面教訓自己的兒子。
良久,幾十年不曾濕潤的眼裡,緩緩流下一行濁淚…..
「父親!」
軒轅承居高臨下冷眼看著面前抱頭難過的冉家父子。
玉笙寨石牢位於一幽暗山洞,四周漆黑一片,唯頂上有一小洞,透出一小塊明亮的天來。
即使南部,冬日的陽光也算不上燦爛。這樣的一束陽光通過那小洞直直地射了下來,冉子豫坐在那裡,用手去觸摸那束陽光。
「人生大起大落啊!」一隻手抵著下巴,另一隻手仍玩著那束光。手腕上的粗鐵鏈因動作而撞在一起,發出悶悶的響聲。
人生大起大落啊~先是差點死在軒轅皓手上,好不容易逃了出軒轅皓的手心,潛去玉笙寨想查查天神教,靠美貌成為靈女,又差點死在軒轅皓手上,然後又被關在這裡。明明是靈女,還沒享受到權利頂峰的感覺,就落到了『石頭』里,只能看著這一點點天,只能享受這一束陽光。
隨著一陣急速的腳步聲,手上的鐵鏈收緊,被拉了起來。冉子豫看著前方的燭光由朦朧漸變為明媚…..很快,儂雲紫帶著三五個侍女進來了。
「你和冉子靖一夥的。」儂雲紫站在她面前,恰好擋住了那束陽光。
她把從假靈女身上搜到的鞭子帶在身上,去見冉子靖時,漫不經心往桌上一放。冉子靖果然有反應。她這條長線,放對了。
冉子豫笑笑,「我就知道,大哥哥在你手裡。」前幾天,從軒轅皓宅子里逃出來之前,到處找門,卻先找到了他的書房,還好,溜進去翻了翻、看了看。
儂雲紫本在專註地擦匕首,聽見冉子豫的話,突然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冉子靖是你哥哥?」
「是啊,若我沒猜錯,你已經拿我的斷月鞭給大哥哥看了吧。」冉子豫再一次笑了,彎彎的眉眼清嫵美麗,並一聲自然而甜蜜的「嫂子!」
那聲『嫂子』的確聽起來很悅耳,她愣了一瞬,隨即扔了擦匕首的布,舉起匕首狠狠刺下去
「嫂子——」
終究還是在她胸口處停下了。
「豫兒知道,是大哥哥對不起你,豫兒也覺得大哥哥過分了!這才混了進來,豫兒….豫兒不過想幫幫嫂子!」
儂雲紫眨了眨眼,「你想幫我?」
「是啊!同為女子,為一個男子付出至此,那男子就該負責!」冉子豫幾乎是吼著說出來的,看上去十分激動。
儂雲紫眼光已柔軟了半分。這麼久以來,族人怨恨她,冉子靖也怨恨她。從沒有一個人站在她的立場上,為她說半句話。而今,冉子靖的妹妹雖不與自己相識,看上去衝動無知,竟是第一個為她說話的人。
匕首落了地。
「我不是你嫂子。」
冉子豫竊喜,繼續激動的演出,「不!在豫兒心中,你早就是豫兒的嫂子了!嫂子,自古以來男子為天,男子的話是權威,一個男子想要拋棄一個女子,只消得一句話,一紙休書。女子付出的情,付出的心意便都不作數了。嫂子!你甘心嗎?」
儂雲紫驚訝,沒想到這女兒年紀不大,卻很敢想,很敢說,且說得句句在理。
南部雖不比中原禮樂文明,但男子女子間的膈膜也與中原地區一般無二。男子當權,男子掌勢,男子在桌上喝酒吃肉……女子臣服,女子生兒育女,漿洗縫補,縱然累白了發,累彎了腰,卻連上桌吃飯的權力也沒有…..
她,一個死了男人的普通玉笙族女子,成為玉笙族乃至南部各族唯一一位女族長,其中的辛酸苦楚只有她知道。
所以,成為族長之後,打破女子不能拿刀不能射箭的傳統,從此女子亦可像男子一樣狩獵、保護玉笙寨、保護族人。因此,玉笙族也被其他各族視為異類,不過,她不在乎。
她是族長,只要族人們世世代代平安長存。
「嫂子,你讓我去見大哥哥吧,大哥哥最喜歡豫兒了,豫兒一定…..一定勸哥哥做正確的事,承擔自己的責任。」
「不!」儂雲紫緩緩搖頭,她知道的,她和他這輩子是不可能的。所以…「豫兒是吧?你說你想幫我?我的確需要你幫忙…..」
聽著這陡然冷下來的語氣,冉子豫心裡有不妙的預感。
「幫我破了越軍,怎麼樣?」
果然偏了,「這……」
「你哥哥對不起我,我要他們的命來賠。」儂雲紫面無表情,聲音尖細得可怕,「你幫,還是不幫,若是不幫,我現在就殺了你,若是幫……」
「我幫你,嫂子!」冉子豫見她重新拾起了匕首,連忙說道。
話音剛落,一直沉默著的侍女上前,掰開冉子豫的嘴,拿出一木瓶子。
「啊!」
滑膩的丸藥入口即化,一股恰到好處的清涼似一條溪流緩緩滑進胃裡。很舒適的溫暖在身體里炸開。嘴角止不住地上揚,半睜著迷離的眼,彷彿眼前是仙境,身旁圍繞著盛開的鮮花,美麗輕盈的蝴蝶款款飛舞。全身輕飄飄地,飛起來似的。
感覺自己一點一點地羽化成仙……
儂雲紫拿匕首輕輕拍在面前依然迷離的美麗少女臉上,「念你說話好聽,我就不毀你臉了。若是不能幫助我破了越軍,別說臉了,連你的命都保不住。」
冉子豫彎著一雙嫵媚的月牙大眼,黑眸中沒有一絲亮光。不點而朱的唇勾著怪異的笑。
「媽媽!媽媽!」伸手胡亂抓著,鐵鏈嘩啦作響。
「媽媽!我回來了!」
「媽媽——」
「媽媽!我得了一等獎學金!下半年的房租不用擔心了!」
「媽媽!媽媽!我好想你!」
一行人見慣了人服用千笙散后胡言亂語的模樣,因而對冉子豫的瘋言瘋語沒有在意。
「族長,接下來怎麼做?」阿朵問。
儂雲紫把匕首收好,「把冉子靖帶過來,讓他瞧一眼自己最喜愛的妹妹如今的樣子,然後按計劃行事。」
「是!」阿朵行禮,帶了兩個侍女一同退下。
冉子靖被帶到時,千笙散的迷幻功效已經過去了,正是後勁發作之時。
冉子豫手被束縛著,但因為身體里蟲子咬著似的疼痛,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著,似有人拿了鈍刀,一刀一刀磨扯著她的肉,同時又覺得寒冷似冰天雪地。「啊!」
「啊!」
天地在旋轉,她覺得腦袋快炸了,突然看見前面有很多個冉子靖……
冉子靖踏著沉重的步伐走到了冉子豫面前,摸到她顫抖不已的身子,只覺得自己有種窒息感,眼睛酸澀不已,「……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