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與此良人
天色漸漸沉下來,四周空絕,之前跟著蕭承越的幾名侍衛均葬身巨石之下,林杳因為腿上受傷,又經此波折,身體熬不住暈了過去。
山中多豺狼虎豹,蕭承越抱著她,快速在山間穿梭,直至夜色四玄,才終於在山丘之下尋到一處洞穴。
到底是久經沙場,懂得實戰生活經驗的人,蕭承越帶著林杳走進,山洞中四壁岩石,幸好沒有山水浸入,裡面還算乾燥。
山洞一側,平鋪著一地茅草,蕭承越用長劍試探,並無蛇蟻,這才將林杳放在上面。
茅草左側,有一堆燃盡的枯木和一堆動物骸骨,一旁扔了一支火摺子,幾根枯木枝。
看這跡象,此處應是有人來過,留宿離去之後,為給後來人方便,故意留下的。
蕭承越快速將火摺子打燃,堆砌火堆,隨即,將自己身上的衣服解下,全部蓋在林杳身上,見她有了暖意,閉目沉沉睡去,這才放心守在她身側。
「冷……好冷……」
夜半時分,林杳突然輕輕呢喃一聲,蕭承越一個激靈立馬清醒過來。
抬起頭,只見茅草上的女子不知何時已蜷成一團,縮在黑色披風下,身子不斷在顫抖,嘴裡一直模糊不清地念叨著什麼。
眼下已是三更天,最是寒冷的時候,雖然周圍還烤著火,卻依舊有簌簌的冷風從洞口吹進來,蕭承越眉頭皺了一下,探過身,將她抱在懷裡。
「蘇兒,蘇兒?」蕭承越連喚幾聲,林杳沒有絲毫反應,她本是傷寒複發,腿上又受了輕傷,寒毒浸體,此刻正發起了高燒。
似乎,又夢到了那個父親離去的黑夜,亦是滿江冰冷的潮水翻湧。
「不要走,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林杳帶著哭腔,縮在他懷裡,雙手緊緊扣著蕭承越的腰身,一刻也不願意放手。
滾燙的臉頰不斷往他胸膛上蹭,似乎想從他身上得到些溫暖,一路往上,直到脖頸處,才穩穩找了個舒適的地方靠了下來。
是有安全感的懷抱!
林杳靠著他,情緒慢慢安定下來,哭聲也漸漸止住,此刻她就像個孩子一般,與平日里拒人千里冷冰冰的樣子截然不同,知道尋找依靠,知道軟弱。
肌膚相近,蕭承越感受著懷裡熾熱的體溫,懷中的女子依舊止不住地發抖,雙頰緋紅,面上燒得滾燙,然而手臂,身體,卻是冰寒得嚇人,意識已經幾近模糊。
「我一直都在,蘇兒別怕。」
蕭承越喉間滾動一下,將臉貼著她,試圖給她多一些溫暖,雙手緊握住她的嫩白葇荑,將之放到嘴唇邊不斷呵氣。
不知這樣維持了多久,林杳身上漸漸暖和起來,隨之意識也逐漸放鬆,但臉上依舊灼熱得滾燙。
「……水……要水……」在他懷中扭動一下,一隻手攀上蕭承越的衣領,緊緊地拽住,乾裂的嘴唇緩緩蠕動。
之前蕭承越出去打探過,此處四周是枯草,距離山澗處約莫兩里,若要取水,一個來回大概需要一個時辰,蕭承越眼底掠過一絲為難,以林杳現在的狀況,別說一個時辰,就是一分鐘,他也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呆著。
但已將近整整一日,他們滴水未進顆粒無食,他倒是能勉強撐住,眼前的女子如此負病在身,若是再繼續下去,恐有生命危險。
蕭承越眸光一沉,轉眼盯著地上泛著冷光的青銷劍,緩緩將林杳放在茅草堆上,當即舉劍往手腕上一割,一股鮮血瞬間噴涌而出。
「蘇兒,水來了,快喝吧,喝了很快就會好起來。」蕭承越扶起她,將手腕處的血流塗抹在她嘴唇之上,一滴一滴灌入她口中。
卻不料,林杳對於鮮血的味道極為敏感,下意識地自我防備,喝了一口便扭過頭,虛弱地想要推開蕭承越。
血跡漸涌,緩緩滴入茅草之中,蕭承越忍痛皺眉,這樣下去,她如何撐得住,現在他們沒有水,唯有鮮血能救她的命,無論如何得讓她喝下去!
心下一狠,一股勇氣立上心頭,蕭承越直接往自己手腕上吸足一口血,對準林杳的嘴唇覆了上去,兩相抵觸,蜿蜒的舌尖靈動地將口中的血液緩緩注入,他親吻著她乾裂的唇瓣,將之一點一點地浸潤,舌頭不斷在她嘴唇上描摹。
滿口鮮血的異香,呼吸之間是熟悉的氣息和味道,林杳吞咽一口,甜甜的,唇間冰冰涼涼濕滑的感覺,猶如五月盛綻的月季,輕輕的觸碰,將她的身心全部包裹,讓人墜入其中。
林杳緩緩放下戒備,想要從他口中汲取更多,她探身過去,雙手緊緊摟著他的脖子,一個勁兒在他口中翻覆,越來越緊,隨即直接將他推倒在茅草堆上,傾身其上。
蕭承越呆了,卻捨不得推開她,一股幽香飄入鼻中,心口處瞬涌的火熱已經將手腕上的疼痛全部遮蓋。
感覺身下一陣緊繃,蕭承越抱住她,隔著薄薄的衣衫,任由她趴在自己身上,像小雞啄食一般,一口一口地吞食,輾轉之間,思緒紊亂,呼吸越來越重……
吞下的血液將周身的毛孔打開,也隨之將林杳飄蕩天際的神志給拉了回來,聽著耳旁沉重的呼吸聲,林杳一個激靈睜開眼睛。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平日里冷淡高傲,沉著睿智的洛家三小姐,此刻正趴在一個男人身上,不僅肌膚相親,更是唇齒相交。
「啊……」林杳下意識地一口咬下去,恰恰咬住蕭承越的下嘴唇,痛的地上的人直呼一口冷氣。
林杳連忙鬆口,從他身上爬了起來,還好還好,衣服還在,清白還在,只是頭有些發暈,身子也軟軟的,林杳怒目瞪著對面跟著坐起來的蕭承越,心頭火氣翻湧。
「混蛋!趁人之危!不要臉!」林杳一言既出,伸手便欲給他一巴掌,卻在伸出手時,轉變成了一掌拍打在蕭承越的胸口上,被他一把捉住。
蕭承越不怒反笑,「這次可是你自己撲上來的。」
「你!」
「那剛剛呢?趁我昏迷意圖行不軌?」林杳氣急,眼睛一直盯著他的眼睛,卻絲毫沒有注意到他手腕處還在往外溢著鮮血的傷口。
「剛剛也是你自己撲過來的。」
「既然蘇兒如此熱情,本王怎好推辭?」
蕭承越笑著湊到她耳邊,貼耳細語道,「原來,蘇兒是喜歡在上面的,那以後,本王便讓著你如何?」
半真半假曖昧的話語,瞬間讓林杳臉上一陣羞紅,眼睛連眨幾下,一把將他從身旁推開。
「嘶……」
那一掌,恰好觸碰到傷口,蕭承越瞬間倒吸一口冷氣,連忙將受傷的手腕背在身後,將傷口藏起來。
「你怎麼了?」
「沒什麼。」蕭承越指著之前打來的一隻獵物,轉移話題道,「餓了吧,之前出洞打了有獵物,烤了還能應付一晚上。」
林杳眼神何其銳利,一眼便發現了不同,強硬著從他身後將手拽了出來,卻那一瞬,驟然驚住了。
蕭承越的手腕上有一條很深的口子,鮮血沾了滿手,眼下傷口雖然已經凝結住了,但依舊觸目驚心,林杳抿了一下嘴唇,立馬明白過來,原來是他不顧危險割腕放血給自己喝,剛剛,不是想輕薄她,而是要救她的命。
林杳忍著眼淚,將他的手拽過來,拿出衣包中的止血藥為他包紮,手上卻一直在發顫,如此深的傷口,他是如何對自己下得去手的啊。
「蕭承越,以後不要再為我涉險了。」林杳邊包紮邊哭,眼淚如珍珠一般一滴一滴落在蕭承越手上。
「傻瓜,本王可是堂堂戰神,這點小傷,能奈我何。」
蕭承越笑著替她拭淚,擁她入懷……
處理好傷口,兩人終於脫離險境,開始為吃食準備。
「這肉,哪兒來的?」見有吃的,精神也連帶著好了幾分,林杳湊過去,鮮肉易烤,此刻已經慢慢溢出了絲絲香味,不禁讓她吞了口口水。
從早晨到現在,她還滴水未進,顆粒未食,說不餓,是假的。
「打的。」
「什麼肉啊?」
蕭承越突然抬起雙眸,眸中有隱隱的火光跳躍,「是狼。」
聞言,林杳霎時一驚,立馬翻身坐了起來,「狼可是群居動物,你敢打狼肉吃,蕭承越你不要命了?!」
林杳說著,緊張地往四處看看,果真在一旁的石壁上,發現一張血淋淋的狼皮。
「快,扔掉扔掉。」林杳扒拉著火堆子,趁狼群還沒找來,儘快處理掉這具狼的屍體,不然,可能他們白天沒被石塊砸死,晚上,就要被狼群分食,屍骨不剩了。
蕭承越緊握著手中的大塊兒狼肉,眉頭一皺,淡淡啟口,「已經晚了。」
卻那時,疾風席捲,山洞門口「嗷嗚」一聲嘶吼,烤著狼肉的火光,忽明忽滅地左右偏移。
完了完了,狼群找上門來了!
林杳急得額頭冒汗,硬撐著腿上的疼痛站起來,「快走,再晚,命都要沒了!」
說著,拉住蕭承越的衣袖便欲將他往外拽。
誰知,蕭承越一轉身,將手裡烤熟的狼肉遞到她手上,沉聲道,「你先吃,不用等我。」
「不行,你身上還有傷!」
蕭承越摸摸她的頭髮,溫柔地說了一句,「等我回來,別怕。」說完,便提著青銷劍轉身出了山洞。
林杳看著他轉身出了山洞,四周忽地靜寂下來。
不過一時,便聞山洞之外一聲接一聲猛狼嚎叫,從最開始的一群,聲音逐漸變少變低,循到最後,竟然沒了聲音。
再回來時,他的衣角上連滴血都未沾帶,青銷劍亦是華光綻亮。
「此處不能留了。」蕭承越進來第一句話如是,從他的目光之中,林杳似乎看到了緊張和危險。
「為什麼?」
狼群不是都已經打死了嗎?
林杳緊握著手中的烤肉,只聽蕭承越依舊沉聲斂息,「這是狼窩。」
林杳突地一驚,連忙將肉扔出去,肉塊翻滾,恰好落在一旁的地上,激起几絲火星子,狼肉觸及,一堆殘剩的白骨也被從茅草下撞出幾分邊角。
如果林杳沒有猜錯,這根本不是動物的屍骸,而地上這些火摺子和茅草,也不是留宿之人刻意留下的。
他們本就葬身於此,屍體被狼群分食咬爛,只剩下些微殘骨,而地上這些,恰好是那些留宿人的屍骸。
林杳雙目突出,後背陣陣發涼,什麼叫剛出虎口又進狼窩,這便是了!
她抬頭,見蕭承越也正看向她,兩人四目以對,蕭承越眉間泛皺,走到她身邊將她抱住,輕聲安慰,「蘇兒別怕,有我在,不會有事。」
她當然不怕,曾經幾經戰死,連命都是撿回來的,談何怕字。
只是她不想死在這裡,要她是以前的林杳還可以展手一博,可是現在,她虛弱一身,還負了傷,別說活命了,還有可能成為蕭承越的負擔,害他也丟了命。
「你有幾成把握?」思量再三,林杳還是決定陪著蕭承越出去闖一闖,左右不過一死,能和他死在一起,也值了。
「十成。」
兩人出了山洞,果真如蕭承越所料,山洞門口已經聚集了大量狼群,圍在最裡面的一圈,是數十頭狼的屍體,想是蕭承越剛剛斬殺的那些。
外圍之中,一圈接著一圈,密密麻麻的,黑夜之下,儘是發著綠色幽森光芒的眼睛,每一頭狼都張著嘴,舌頭沾拭狼口,唾液就懸吊吊在狼牙底下。
都恨不得衝上來將林杳二人吞食。
現下是嚴冬臘月,山中本就少食,狼是群居動物,今日林杳二人來時沒在洞中,定是因為群體外出覓食去了,而蕭承越烤的那隻,想來是先行回來的幼崽狼。
蕭承越將林杳護在身後,狼群亦是有腦子的動物,犧牲了一些,自然知道眼前這個人不好對付,居然分作兩批,一批圍堵住蕭承越,另外一批潛藏在身後,竟伺機攻擊林杳。
林杳唇角一勾,她雖身體不行,但經驗和腦力還在,這些動物玩兒爛的戰略把戲,怎會逃過她的眼睛。
二人相視一笑,隨即展開廝殺,一人持劍,一人手握火把,不過須臾,便將外圍的一群狼盡數斬殺。
「蘇兒,過來。」蕭承越輕喚一聲,將林杳掩於身後,伸手捂住她的眼。
下一刻,手起劍落,為首的一頭猛狼頭顱落地,脖頸穴道處霎時噴湧出一汩鮮血,為首的猛狼在原地晃了兩下,便直栽栽倒在地上。
狼群一見,果真怕了,紛紛往後縮,卻並未退去,定是想要伺機再行出動。
蕭承越伸手攬住林杳的腰,向她遞交一個眼神,指向不遠處的一株參天大樹,「怕嗎?」
林杳兀自搖搖頭。
隨即,蕭承越帶著林杳縱身一躍,徑直飛上樹端。
大樹高聳入雲際,上有清月相映,枝頭茂葉下的樹杈,恰好能容納下兩人。
林杳坐在高頭,看著底下成群的狼嗷嗚嗷嗚地叫,卻拿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一時高興,將手中剩下的火把徑直拋向狼群,雙腳在樹端一甩一甩,樂得開懷。
「真沒看出來,你還有如此玩心重的時候。」
蕭承越緊盯著她,她笑起來眉眼彎彎,臉頰兩邊有稍淺的梨窩,極是好看。
「彼此彼此,險中脫困,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兩人距離之近,讓林杳感覺不自在,稍微往旁邊移了移,「不過,你怎麼這麼肯定,有十成把握戰勝狼群?」
「若沒有十成,我們還有命坐在這裡?」蕭承越偏頭問她。
「那倒也是,還是這裡安全。」林杳朝他輕笑,繼續偏過頭觀看狼群的變化,那群狼還在樹下打轉,且一頭涌著一頭,令人毛骨悚然。
安全?
蕭承越神色一動,故作玄虛地伸出一隻手,慢慢往她腰間探去,從腰的一側,慢慢扶手上位,林杳誤以為是毒蛇,身子兀然僵硬,後背挺得筆直,還未待作出反應,身子微閃突然懸空,險些就要掉下樹去。
「啊……蕭承越,救命!」
蕭承越心中暗喜,藉機將她往上一帶,林杳穩穩落入他懷中,他沉著臉色,點了點頭,「這裡才最安全?」
林杳愣了一下,望著他甜甜笑出聲,雙手環住他的腰靠了過去,他的懷抱溫暖又安全,林杳心中終於感覺到踏實,閉眼輕笑,窩在他懷中,呼吸之間全是他身上的味道。
今夕何夕,與此良人。
高處不勝寒,頭頂清輝梨月,樹端一眼便可覽盡整個山谷,冬夜裡薄霧迷濛,淡淡灑下的月光,傾瀉一地,也正好照耀在高枝互相擁抱取暖的兩人身上。
蕭承越抱著懷中軟軟的身子,緩緩俯身,這次,林杳沒有再躲,而是儘力地回應著他的熱情,兩相交融,恰到火候,將剩下的話盡數吞沒在唇齒之間。
良久,只聽得輕輕低語的聲音從樹梢上透著月光傳來。
「以後,可還敢說不喜歡我?」
「不喜歡。」
「嗯?信不信本王現在就將你丟下去喂狼。」
「若是敢你就試試,看是你這殘手快,還是我的銀針快!」
「……沒良心,本王才沒那閑工夫再跳下去救你一回……嘶,你輕點。」
「別說話,不然,將你兩隻手一起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