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遇事惹事
徐子先看了這邊一眼,徑自到北屋堂房中坐下來。
李福父子都站起身來,見徐子先在正中的官帽上坐定了,父子二人也不待徐子先發話,便也跟著坐了下來。
這是相當無禮的行為,小妹在遠處看見了,氣得臉色發紅。
李誠五十多歲,面色黑黃,和其子李福一樣都是五短身材,只是李福健壯,李誠身形乾瘦,坐在椅子上后,一雙黃豆眼不停的打量著徐子先……他是在察顏觀色。
別院這裡有二十來號人,十幾個是官莊上挑過來服役,有五六人是從福州跟過來,簽了契約的僕役。
李誠這提管在官莊上向來說一不二,在別院也是頤指氣使慣了,徐子先父子原本在府城裡住,對這裡鞭長莫及,李誠對徐子先在別院長住十分不喜,但他把這種情緒隱藏在心裡,等閑人面前也不敢顯露出來。
卻聽徐子先說道:「李提管一向辛苦,今日來別院不知何事?」
李誠心道,你若不在這裡,這別院卻是我住著,毛都沒有長齊就在這裡充大……心裡有一股無名火,嘴上卻是說道:「今日為小兒李福的婚事而來。」
「李福?」徐子先笑道:「我記得他已經有一妻兩妾了。」
李福平時替其父管著一個莊子,開了一家雜貨鋪子,由其妻子看著,貨劣價高,生意相當尋常。
「是啊。」李誠肅容道:「小兒成親快三年了,尚無子嗣,我這當爹的委實心急。看別院里秀娘生的齊楚,我想替李福納秀娘為妾,因役期尚未滿,所以來回稟世子一聲。待小老兒從別的莊子,再補一個齊楚婢女過來幫手。」
徐子先心道,這老東西將我當成色中餓鬼,怕我捨不得秀娘漂亮不放人……看來是昨天秀娘的話觸動了他,李家父子是害怕秀娘在我跟前說些不合適的話,要早除後患啊……
「秀娘在這裡很勤快,小妹喜歡她。」徐子先起身道:「不是我不肯放,是小妹捨不得。再者這等事也不是我能作主的,總要秀娘家人允了方可。」
「這倒也是,是小老兒孟浪了。」李誠拉著一臉不情願的李福站起身,說道:「夏收在即,莊子上處處都忙,小老兒告辭了。」
……
李誠李福父子倆走出南樓,沿著夾道到北樓東側,那裡有一片瓦房就是這一家人在別院的居所。
李福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李誠也不理他,回瓦房正中屋子裡坐著,渾家端了碗茶上來,李誠坐著慢慢喝茶——
他在這府里別院已經三十來年,還是在上一代南安侯徐應賓年青時就在別院效力了。那時候別院還沒有破敗,日常都有四五十人伺候著,李誠眼疾手快,心思伶俐,很快在一群莊戶子弟中顯現出不同之處,後來他如願當了庄頭,再下來就當了提管,六個官莊俱都在他的管制之下。
徐應賓死後,李誠喜不自勝,徐應賓似乎已經感覺到有不妥之處……每年李誠都會借口天時和各種原因,說是各庄收成不好,請侯爺酌情減免一些免役錢和進奉錢,然後到年底時李誠只上交少量的收入,大半被他自己中飽私囊。
當然他開始膽子還沒有那麼大,後來感覺南安侯良善可欺,於是就越做越過份,後來簡直跟上了癮一樣,明知道不妥也收不了手了。
到徐應賓歧州慘敗丟官棄職,然後鬱鬱而終之後,李誠終於感覺自己沒甚風險了,以後簡直可以為所欲為,直到徐子先到別院居住后,李誠很快就感覺到了威脅。
世子和以往完全不同,自律,刻苦,對人和氣,很快別院的人都喜歡親近世子,李誠心裡清楚,只要別院的人願和世子親近,出事就是遲早的事情。
他此前有些隱隱的後悔,不該把事情做的太過份,自己拿小頭,給主家拿大頭較為合適。何況李誠還有額外來錢的地方,官莊上的收入理應交給主家大半。
但他又心道,自己辛辛苦苦多年為的什麼?當奴僕的不想著賺錢,難道還要什麼骨氣不成?主家沒察覺是主家沒用……
而且這莊上的收入不少,錢有一半多是李誠給了背後的靠山,他想縮手,身後的靠山也不會願意。
五十多歲的老頭子呆著臉坐在椅中喝茶,面色越發陰沉。
看到老子如此氣哼哼的橫樣,李福有些害怕,上前道:「老爹莫氣了,俺不娶那秀娘便是,比她齊楚的小娘有的事,俺就是看她老瞅著世子,心裡氣不過才故意拿她調笑,不料便出了事。」
李誠臉色陰森的看了兒子一眼,訓斥道:「經此事之後,你就要知道無事莫惹事。」
李福唯唯答應,李誠卻又道:「不過也要記得,遇事莫怕事。世子不置可否,你就縮了,日後人家聽說了,誰還怕俺們父子?」
一句話激起李福凶性,他躍躍欲試的道:「俺去動手將秀娘搶回來?」
他想了一下,說道:「世子雖然練箭,才幾個月時間,俺卻不怕他。」
李福對世子徐子先早就不服了,論本事他覺得自己爹李誠才是有本事的人,論長相,徐子先卻比他李福好看的多,而個頭來說,李福五短蛤蟆身,徐子先卻是身材長大,那些僕婦都是婦人,卻不知隱藏眼神,多少個婦人看徐子先時,俱是目光灼灼,哪有人用這般眼光看過他李福?
人大抵如此,心中最痛之處不如人,這是李福最不高興的地方,他就覺得世子可惡,長住別院人人都是去奉承世子,猶為可惡。世子不至時,他李福在別院就象大少爺一樣,人人奉承……
李誠訓道:「哪有這般行事的道理,世子一報官,拿到縣衙門用小板將你打個臭死。」
李福無奈道:「老爹說吧,俺聽著就是。」
「你莫急。」李誠重重將茶碗在桌上一拍,陶制茶碗在桌上碎成七八片,李誠獰聲道:「從小就只有俺欺別人,沒有人能欺的得了俺。這秀娘敢在世子面前胡說八道,俺要幫你弄她回來,待咱爺倆玩膩歪了,賣到福州城裡去當婊子!」
……
三川口是另外一個鎮子,和水口鎮,南安澤鎮三角而立,平時也是往來商旅很多,人煙稠密。孔家就是臨街的一幢小院,正門進去就是兩間北房,還有兩間偏房,低矮破舊,顯然孔和的日子過的不怎麼樣。
大魏的吏員也是不能為官,不過能當個小吏也沒有那麼簡單,要麼家傳世襲,要麼就得拿銀子走關係,當了吏員就有了權力,可以用權力換好處,孔和家的這樣子只能說明孔和是一個很有操守的吏員,徐子先見狀也是微微點頭。
李儀辦事相當爽利,只隔了一天就打聽到孔和的住處,引領著徐子先過來請人。
「不去,我這裡正亂著呢!」李儀先進門求見,很快院內就傳來粗暴的叫喊聲,顯是被孔和拒絕了。
徐子先皺眉走進院門,天氣很熱,院落狹窄逼仄,還好有顆桑門種在前院,有陣陣微風吹拂,感覺要涼爽一些。
進了北屋就感覺很悶熱了,李儀正一臉尷尬的站在房內,見徐子先來了,李儀也只能皺眉搖頭。
「在下徐子先,見過孔兄。」
孔和就站在床前,手持葯湯一臉不悅之色,見徐子先恭謹行禮,也只是點了點頭就當是還禮了。
徐子先也不以為意,這人如果不是脾氣性格耿介,怎會是如今的境遇?人才難得,如果感慨人才難得,首先要學會識別人才和包容人才,否則永遠還是人才難得。
眼前的孔和三十左右年齡,中等身量,人很清瘦,眼神炯炯有神,顯示出十分精明的神采,徐子先暗暗點頭,相由心生,古人講相面也不是完全的沒有道理,從長相,氣質,談吐,不能說百分之百確定一個人的本事和性格,但也不會相差太遠。
「世子是貴人,怎可在這有病人的房間耽擱?」孔和有些不耐煩的對徐子先道:「南安侯府高貴,在下實在高攀不起,不敢上府上去伺候。況且我母親突然發病,我也沒心思去做什麼侯府的司書帳吏。」
侯府的規格只有奉常,賓客,典尉三個正式的官職,其餘人等俱是普通吏員……
孔和好歹也是縣衙人吏,當一個侯府帳房原本就沒有吸引力。
要說拿錢吸引,侯府的情況百姓不知道,縣衙混的人肯定很清楚,南安侯府早就坐吃山空,哪裡會給多少錢來請人。
徐子先並不答話,而是上前一步看病床上的病人。
病人是一個五十餘歲的老婦,面色潮紅,兩眼和牙關緊閉,神情十分痛苦。
「真是糊塗。」徐子先微怒道:「孔兄真是沒有常識啊,這屋子裡這麼熱,令堂床邊有織機,顯然是在屋中紡織時中了暑氣熱壞了,你還把她放在床上蓋了被子,孔兄是想令堂一病不起嗎?還不趕緊搬到院里,解開胸口衣襟透氣,打井水擦拭解暑!」
李儀和孔和都聽的發征,他們飽讀詩書,但不擅醫道,此時聽著徐子先的話也算有道理,兩人楞了一下,趕緊一起把婦人搬抬出來按徐子先的辦法救治。
徐子先又從腰間懸的荷包里掏出一瓶葯來,說道:「這是人丹,解暑良藥,以十粒含在口中,過一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