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司書帳吏
「見過世子。」
李儀躬身一禮后就站直了身體,態度未見得有多恭謹。
「哦,李公請進屋坐。」徐子先沒有穿公服,換了一身家常衣袍,他伸手做了一個手式,請李儀到書房裡去坐。
李儀看了看徐子先案前擺放的書籍,問道:「世子在看昭明文選?」
「略看一看,其實早摞開手了。」徐子先微笑道:「擺著給別人看,就象是孔雀開屏,總會把絢麗的一面展露出來……其實我最近在看忠義水滸傳。」
李儀聞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世子真是妙語。」李儀突然面露沉思之色,緩緩道:「不知道是不是下官錯覺,自從世子暈迷之後,先是糊塗了很一陣子,後來人就有些變了,豁達開朗,常有妙語。且行事很有章法和毅力,與此前大有不同。」
徐子先沉默一會兒,緩緩說道:「人如果不遭遇一些困厄,恐怕也很難成長……半年之前,恐怕李公不會來找我閑談,我也沒有與李公閑聊的心境和慾望。」
如果李儀仔細回想就明白了,在幾個月之前,他哪有心思坐在這裡與徐子先閑聊?一個紈絝少年,渾身貴族氣息,被寵壞了的毛頭小子……雖年少尚未作出大惡之事,坊間風評也並不佳,李儀哪會對徐子先假以辭色?
奉常一職是朝廷命官,從七品秩級。除了主持侯府日常事務外,也要對朝廷負責,在朝廷領取官俸。這是漢時舊俗,侯國有國相,李儀這個奉常,在漢時就是侯國國相。
除了奉常外,尚有典尉,掌侯府牙將護衛,賓客,負責迎來送往,這三個官職都是朝廷吏部驗看銓序,可以轉提調任,都是從七品,俸祿亦由朝廷發放。
提管勾當官莊事,是由侯府任命,吏部是當吏員記錄,算是令吏,然而俸祿由侯府自行發放。
還有司書帳吏一人,管侯府公帳,也是吏人。
司庫一人,也是吏。
行人,副行人,都是吏。
侯府牙將按制可有一都百人,都頭正八品,兩個哨長從九品,也是國家發給俸祿。
一都牙將則是由侯府自行招募任用,俸祿當然也是由侯府自己發放。
這一點就遠不及文官,當朝宰相元隨百人,參知政事元隨七十人,樞密使元隨七十人,俱是朝廷代發錢糧俸祿。
侯府現在只有奉常,典尉,賓客,都頭,哨長,俱都空缺。
徐子先自己都只得溫飽,哪能養這麼多閑人,只有在侯府內留著十來個牙將,那是為了保護侯府和其中的南安侯宗廟,另外就是衛護侯爵銀印,一旦失印,宗廟被毀壞,盜竊,都是除爵滅國的大罪。
徐子先又道:「李公適才進來的時候有愁容?」
李儀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徐子先,現在的徐子先真是叫他感覺很有意思……
「官莊的食實封的俸祿,每月收取一次。」李儀垂下眼帘,態度從容不迫,不過明顯還是有憂慮之色,他緩緩道:「本月收一萬二千五百錢,侯府支出卻是八萬七千多錢,虧空太大了,這樣下去,難以維持了。」
時價錢貴銀賤,徐子先知道這時候白銀還沒有成為正式貨幣,朝廷的流通貨幣還是以銅錢為主,還有少量的鐵錢和紙幣,也就是交子。絹布和綢緞也有貨物功能,並且相當受到人的歡迎,只是這種東西是奢侈品,民間的一般人是用不上的。
要知道百姓一天也要開銷幾十文,一個月需得千五百文以上開銷。
徐子先沉默片刻,說道:「李公知道,我們已經在盡量儉省……盡量不用多人,但月錢,賞錢,日常膳食,穿衣制帽,製鞋作襪,都有要用錢的地方。」
徐子先看看李儀,又道:「我是四品將軍,待襲爵的宗室侯爵,說起這個,也是萬分慚愧。」
「世子說的是。」
「我自是要設法。」徐子先突然道:「除了官祿,正戶的免役錢,正戶和隱戶的進奉錢,這些李公知道嗎?」
李儀看看徐子先,說道:「下官自是知道,不過官莊帳目較為混亂,此前侯爺在世時曾想過要查帳,後來因歧州兵敗事,不了了之。」
徐子先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說道:「惡奴欺主,猶為可惡。姑息放縱,不思進取,這就是我輩失責了。」
李儀原本只是和徐子先閑談的態度,他今晚來有別的事,但說到這裡,看到徐子先的態度,聽到這般談吐,他也是肅容道:「世子有什麼見教,請直言。」
徐子笑了笑,說道:「李公打算辭官了吧?」
李儀一征,說道:「世子為何這樣說?」
「我已經十餘天未見李公了,又聽徐名說李公連續發了五六封信出去?」
李儀頗感震驚,他是寫了一些私信,求當初同年在北方州府替他謀事,不料徐子先現在竟是如此敏銳多察。
李儀當下便是欠了欠身,苦笑道:「下官已經二十年未飲故鄉水了,實在是有些想家了……還要請世子成全。」
徐子先抿了抿嘴唇,說道:「侯府按制有奉常一人,積勞可以保舉到地方為官,現在我父親去世了,我這個明威將軍份量不夠,也不知道何時能補上侯爵之位,李公有點焦躁這我瞭然……到現在侯府的賓客,典尉都未補人,除了每個月的實封公帳,隱戶的投獻錢,年底的進獻錢,力役的折役錢,這都叫李誠給貪墨了。我父親逝世后,李誠等人豪奴欺主,上下聯手,把帳本拿著不放,甚是無禮。我欲做大事,承父祖餘烈為國效力,就非得除此刁奴不可。古人云,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望李公能助我一臂之力。你我二人,或可成就一番傳奇事業。」
徐子先站起來,給目瞪口呆的李儀倒了杯水,笑著道:「抱歉了李公,我不喜喝茶湯,這裡只有白水。」
李儀下意識的接過杯子,喝了一口,不小心嗆了一口,吐的前胸滿是水漬。
「下官失禮了。」李儀放下杯子,感慨道:「如果沒有今晚的詳談,下官真的不知道世子居然胸有丘壑,下官遠不及也。」
「李公是我父親的託孤之臣嘛。」徐子先微微一笑,說道:「少年時胡鬧也罷了,我就要及冠了,總得繼承家業,將手中的事做的更好,這才對的起父親。」
徐子先又沉吟道:「世間的好東西和享受層出不窮,人們都想得到很多,有時候慾望和能力不匹配,這才是最大的痛苦。」
李儀楞征了半天,點頭道:「然也,但世人多半如此。」
「我也想得到更多,不僅能襲爵,還能重振家業,甚至比祖上更強。」徐子先看著李儀,沉聲道:「李公舉人出身,學識操守都令在下敬佩,又是我父親相交多年的摯友,是我的叔父輩,不知李公能留下來助我一臂之力嗎?如果李公為難,最少等我進京到宗正司應審之後,若不能襲爵,到時候李公可以自便。」
徐子先確實想留下李儀,他對李儀很了解,甚至超過李儀自己。東胡人在崇德十九年破關而入,一路橫掃,李儀在大名府散盡家財募集壯丁上城駐守,死戰不退,一家二十餘口全部殉國,所謂板蕩識忠臣,這樣的人,很值得下功夫留下來。
「既然如此,那下官就留到世子加冠之時。」李儀也不是矯情的人,他對現在的徐子先也很好奇,想知道這個未加冠的後生能做到何等地步……李儀見過兩代南安侯,都才具平常,難道幾代人的平凡,就是應在眼前這少年身上?
「未知世子要如何著手?」李儀頗為好奇,也是有考較徐子先的意思。
徐子先沉吟道:「要做事,首要是要得人,得人才,方可有所展布。現在侯府用度開銷不足,不敢請人,而人手不足,無法展布……」
李儀終於動容!其實福州有兩家親王,五家國公,還有十餘家侯府,各宗族家族親王和國公一級最好,官莊大,威儀重,並且一定的權力,所以幾代下來,縱不是富可敵國,也是家資豐饒,有錢就好辦事,也容易請到得力的幫手。
而侯爵一級,若是人丁興旺,有不少為文武官員的,家族一般也能保持繁盛,並且在出宗室除爵之後,仍可為地方的士紳大族。
福州府城內,這樣的家族最少有幾十家,由宗室而出還保持相當的政治地位,擁有一定的財富,家族中有不少官員者,被人稱為「國姓世家」。
南安侯傳襲三代,上一代徐應賓不過兄弟二人,另一位已經逝世,無子女,徐應賓只有一子一女,家族單薄,無尊親長輩,當然也就沒有幫手,獲得不了政治權力,自是顯得日薄西山,宗室侯爵只是一種地位的保障,要想獲得更多,需得更多的幫手,這才能獲取更多的資源。
「世子才十七歲……」李儀慨嘆連聲,他這一次真真是刮目相看,眼皮子都要刮掉下落來了。
「本府宗親單薄,靠不上。」徐子先不動聲色,又說道:「惟有多請人才到這裡來幫手,有人才,才能做事。否則,只是紙上談兵。」
「世子現在要什麼樣的人才?」
「一是要把典尉補上,這是最要緊的。二來就是要把司書帳吏補上……」
典尉者,領侯府一都之兵,護翼左右,若有賊,往擊之。
帳吏,看以無品吏員,其實在眼下的局面中也是相當的有用,缺少此類人物,則容易師出無名。
李儀道:「典尉我一時想不到可靠可用又武藝高強的,司書帳吏,我倒是想起一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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