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十六章 番外
?林露白見到納蘭的時候,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
楓葉如火,枝幹清減,偶有一陣風拂過,帶著些許沁人的涼意,穿過那人略有些薄透的衣衫,然後將他鬢邊的長髮捲了又卷,把玩個不停。
他就坐在荷花池邊,手中握著一卷書,不知道說的內容是什麼,只見他一雙薄唇,時而輕抿,時而低吟,那些陌生的字詞從他瑩白如玉的齒縫中流淌出來,竟是如此好聽。
那個時候,是林露白剛入梅侍的時候。
梅侍里的兄弟,大多是男人。
林露白一個女子,顯得格格不入。
一開始的時候,顧黎並不給她安排任何任務,只是讓一些經驗豐富的帶著她,熟悉熟悉,四處看看。
一個人的時候,她就喜歡到處瞎逛。
納蘭很少來梅侍,甚至很多梅侍里的人都不太認識他,這個少年成名的驗屍官。
「納蘭,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忽的,一個聽上去雖低沉但並不顯得沉悶的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緊跟著林露白就看見了一身黑衣的顧黎,從牆的另一頭竄了過來。
他速度極快,懷裡還緊緊抱著什麼東西。
奔到納蘭面前,獻寶似的將東西送上,她從來沒有在顧黎臉上看到那麼期待而又興奮的神色。
顧黎對著梅侍眾兄弟的時候,總是冷冰冰的,一雙眼睛宛如鷹的眼睛,尖銳而犀利,若是有兄弟犯了錯誤,他分毫不留情面。
「什麼?」納蘭緩緩開口,面上帶著淺淺的笑意。
他揚唇的時候,林露白只覺得這個蕭瑟的突然間草長鶯飛,她甚至還能聽到嫩芽抽出時候的聲音,清脆而新鮮,還帶著淡淡的泥土氣息。
「你猜。」顧黎聲調高揚,眉間神采飛舞。
「我猜是……」納蘭故意將音調拖得很長很長,隨後輕輕一笑:「《驗鑒實錄》。」
顧黎忽的冷下臉來,略有些氣悶地將懷裡的東西扔了過去,納蘭輕輕接過,說道:「這麼好的東西,從哪裡得來的?」
「這麼好的東西,那你是如何知道我有的?」顧黎反問道。
納蘭將手放在嘴邊,輕聲說:「張同告訴我的。」
「我就知道!」
「哈哈哈哈……」納蘭仰天大笑,卻緊緊抱著那本來之不易的寶貝。
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林露白都會偷偷來這裡看納蘭,有的時候正好能看見他在,有的時候他沒來,林露白就等,經常一等便是一整天。
原以為他們永遠都會保持現狀,可納蘭到底是聰明的。
他發現了她。
他沖站在暗處的她,招了招手。
林露白猶豫著,最後將自己暴露在了陽光中。
「你是露白吧?」
她愣了愣,從來沒有人這樣叫過她,那麼親切,像是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的朋友。
「聽說你是從鬼市裡出來的?」見她沒有說話,納蘭繼續問道。
他對她的情況,似乎很清楚。
「一個女兒家,在鬼市裡打拚,不容易吧?」
話音才落,林露白只覺得自己要哭出來了。
鬼市那種地方,向來有進無出,她是賣給鬼市的,在鬼市裡,算物品,不算人。
從那裡離開很久,林露白仍舊沒有作為一個人的覺悟,她仍然覺得自己是一個物品,可以被人買來賣去。
一個物品,不會疼不會哭不會笑。
可突然有個人告訴她,她不容易。
「以後啊,你沒事的時候,可以來我這裡,不喜歡說話也沒關係,我念書給你聽,以後就不要偷偷躲在那裡了。」納蘭指了指亭子里的石凳,說道:「坐吧,你喜歡吃點什麼?一會兒我讓下人送些糕點過來。」
林露白搖了搖頭,卻很乖巧地坐下了。
那一整日,他們都沒怎麼說話,納蘭卻念了好些案子給她聽,面上總是笑著的。
「我這人很悶吧?」納蘭笑著問她。
林露白依舊搖了搖頭。
「給你念了這麼些天的案子,你倒是一句話都沒說過,若不是顧黎告訴我你會說話,我都要以為你是啞巴了。」
「沒有,我……我只是……」林露白急了,以為納蘭生氣了,趕忙搖頭擺手,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她的窘迫和害羞。
納蘭笑了笑,將手裡剝了一半的橘子遞過去:「我逗你呢。」
不知從何時開始,林露白不管走到哪裡,腦子裡多了一個人的影子,以前總是渾渾噩噩的,過一天算一天,從未有過真正活著的時候。
如今,她想活著了。
可她又忘了,她本來也沒法為自己而活。
「我讓你進梅侍,不是讓你去談情說愛的!」話音剛落,就是一記響亮的鞭子抽過皮膚的聲音,帶著血肉,落在人的腳邊。
「你看看你這段日子以來,有完成過一個像模像樣的任務嗎?你什麼都做不了,我要你有什麼用?不如把你扔回鬼市!」
那個男人氣急敗壞著,大聲咆哮著,手裡的鞭子早已因為浸滿了她的血而變得烏黑。
從始至終,她跪在地上,沒有說任何一句話。
顧黎問過她的傷,她說,練功的時候不小心摔了,出任務的時候沒注意磕著了,顧黎將信將疑。
直到有一天,梅侍里又來了一個新人。
她成了一顆廢棋。
那一刻,她是開心的,她終於可以從黑暗裡稍稍走出來一些,也可以稍稍再靠近他一些了。
可是好花不常在,好景不長留。
那個叫陳錦之的男人,毀了她還沒來得及做完的夢。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林露白只覺得全身血液都在倒流,一直從腳底逆流回了頭頂,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情緒在體內瘋狂衝撞,視線中的紅色一點一點的變成全部,將她的整個世界染紅,血腥味道充斥著鼻腔。
她還聽見,那人緊緊拉著陳錦之的衣襟,用盡最後的力氣,說:「快走。」
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連她來做什麼的都知道,不然他又怎麼會穿著李泓之的衣服,出現在這個本不應該是他出現的地方?
陳錦之跑了,她拿著刀,留了下來。
顧黎趕到的時候,人已經咽氣了,涼透了,鮮血將他的袍子染得亂七八糟,林露白跪在地上,抱著他,哭不出聲。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做好了,我就放你離開,做不好就拎著自己的腦袋回鬼市,一輩子暗無天日。」
「什麼機會?」
「殺了李泓之,我不需要你動手,動手的人已經準備好了,你只需將李泓之時常會去的地方和時間,打探清楚,就可以了。」
「好。」
鬼市裡的規矩,被主家買了,就得一切聽主家的吩咐。
納蘭死的消息,被壓了下來。
甚至連他的葬禮,都是偷偷摸摸進行的,林露白沒能去看他最後一眼,她被關進了地牢里。
顧黎沒有對她用刑,他們查出了陳錦之的底細,自然也查出了她的。
「納蘭從沒有對不起你們,尤其是你。」
她再也看不到那麼開心的顧黎了,整個梅侍,隨著納蘭的去世,籠罩著一層厚厚的烏雲,壓抑到讓人窒息。
她尋死,割腕,想盡一切辦法。
最後被顧黎綁在了椅子上。
「你把我關在這裡又能怎麼樣呢?」
「那你尋死又能怎麼樣呢?」顧黎反唇相譏,他看著她,滿目恨意,可還是狠不下心動手殺她,最後他說:「太子要見你。」
林露白在地牢里的那段時間,外面發生了什麼,她一概不知,甚至也完全不知道有個人為了她,徹底叛離了梅侍。
張真,是張同的弟弟。
因為張同的關係,張真在梅侍里勉強有一個位置,顧黎很少給他安排任務,更多的時候,他就在梅侍裡面跟著大家一起練功。
在林露白剛進梅侍的時候,張真就已經注意她了。
那個時候起,林露白看著納蘭,張真看著林露白。
在顧黎察覺到林露白不對勁的時候,張真早就已經知道林露白是從哪裡來的了,她的一舉一動,他全都看在眼裡。
「我救你出去。」張真站在地牢外面,看著被綁在椅子上的林露白。
「你走吧,我不出去。」林露白頭都沒抬:「沒必要為了我,成為一個罪人。」
「我不怕。」
林露白終於抬起頭,她看著外面的張真,好像看到了自己。
「走吧,我本來就是一個生活在黑暗裡的人,被我碰到的人,都會被拉進地獄里。」林露白說完,便又將頭低了下去。
她做好了在這裡孤苦一生的準備。
可張真不同意。
他離開了梅侍,沒有人找得到他,再一次相見的時候,便是在樊縣。
他們一個在斷頭台上,一個在斷頭台下。
以前救不了,如今仍是救不了。
有緣無分,大抵是如此。
「張真為了你,叛出梅侍,投入了吳直敦麾下。」顧黎面無表情地說。
林露白抬起頭,黑暗之中,她看見顧黎在哭。
「你如今想要我做什麼?」
「救一個人的命。」
「誰?」
「紅豆。」
林露白微微蹙眉,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人的名字,可她卻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