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子"><005> 沈公子
夜已深沉,許凝躺在書房冰冷的桌子上,翻來覆去,無法成眠。一來,是這書房太冷。二來,有些心煩意亂。
今日見識了碧無情的殘忍狠辣,終於明白為何他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卻令眾人如此驚懼。而她,打算留下其實是個愚蠢的決定。她忽略了一點,碧無情對於碧無心並沒有半點兄妹之情,也許還恨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妹妹。
誰願意自己的老爹出軌呢?而碧無心,則是他老爹出軌的最好證明。他母親紅顏薄命,抑鬱而終,也許跟這個有關係。以碧無情的性子,難保他不會一個不快就把自己給宰了。所以啊,這棵大樹是靠不住的,還很危險。
碧彎彎還在虎視眈眈,伺機報仇呢,那麼,她該怎麼辦呢?還能靠誰庇護呢?聽說當初帶她回來認祖歸宗的女人半年前已經死了,而那個沒見過面的爹爹也早已失蹤多年。碧家那些叔伯是鐵定不指望了,而當初默許碧無心認祖歸宗的曾爺爺,即如今碧家的家主,也壓根不管她死活。莫非,真的只有逃跑一途?
許凝胡思亂想,猶豫不決了大半夜,終於抵不過睏倦,漸漸迷糊起來。然而,此時書房的門卻悄然打開,一個人影默默地走進來。許凝警覺地睜開眼,一下子坐起來:「誰?」
來人沒有吭聲,卻忽然伸手抱她,許凝嚇了一大跳,掙扎著就要大喊,卻覺得那味道如此地熟悉,是碧妖孽?
「碧無情?」許凝遲疑著輕喚了一聲,那人沒有吭聲,只是把她抱緊了些,腦袋擱在她小小的肩頭,大口大口地喘息,身體在微微顫抖。
憑感覺,許凝已經確定是碧無情。手無意間觸摸到他的後背,卻摸到一片濕漉,冷汗?是做惡夢了么?是什麼樣的噩夢,讓殘忍無情的少年如此地害怕?
碧無情渾身的重量幾乎全壓在許凝身上,許凝支持不住,一下子被壓倒在桌子上,而他也隨之倒下去,沉默地伏在許凝身上。
許凝伸手要推開他,卻忽然覺得有些不忍。這一刻的碧無情,彷彿褪去了堅硬的外殼,脆弱得不堪一擊。這一刻,才覺得他是個十二歲的少年。
可憐的許凝,因為那點可悲的憐憫,就這樣被渾身汗津津的碧妖孽壓了一夜。
壓人的睡得很好,被壓的第二天頂著兩個黑眼圈,哈欠連連。而許凝被壓一夜的酬勞,就是一身華美舒適的衣裳。唉,怎麼著,都像是賣身求榮!
「啊——」許凝坐在游廊的欄杆上,背靠柱子,邊打呵欠,邊低頭仔細研究手中的這幅碧家大宅平面圖。這可是好不容易向碧妖孽求來的,她要研究一下,逃跑路線,以防萬一。
忽然,一個陰影覆蓋下來,許凝扭頭:「誰?」一個麻袋瞬間套了下來,黑暗鋪天蓋地籠罩,許凝最後一個意識:完了,碧彎彎復仇來了!
睡眠不足的後果就是警惕性下降外加反應遲鈍,反應遲鈍的後果很嚴重——反應不過來,被人一麻袋套住,迷暈,貨物一般被扛走。
當許凝清醒過來時,只覺得天旋地轉,背上火辣辣地痛。原因是她正被人吊在馬屁股後面,拖著繞圈子。而且還是被脫了外裳,僅著肚兜和褻褲,背部嬌嫩的肌膚被地上的沙石磨得如燒如灼,許凝恨不得將馬上的人五馬分屍,大卸八塊。
馬上的錦衣少年此刻正興緻昂然地驅策著馬兒,聽著涼亭里傳出的吶喊聲,愈發地興奮,一鞭子甩下去,馬兒飛快地狂奔起來。
好狠毒的小兔崽子!許凝怒了,把住繩子,以前世所學,這麼簡單的結根本難不倒自己,幾下就掙開了繩索。然後緊抓繩子,巧妙地一滾,翻轉身體,沿著繩索一路往上攀。一手牽繩一手揪住馬尾巴,拼力往上一躍,險險地趴在馬屁股上,正極力穩住身子,一點點地往前。
涼亭里,碧彎彎坐著優哉游哉地喝茶吃點心,五六個美貌少年講她圍在中間,小心討好,如同眾星拱月。看著如死狗般被拖著跑的碧無心,碧彎彎摸了摸自己的臉,忽然覺得,只要這次那小賤人被虐死,那傷也算抵了。
然而,她高興不了多久,忽然看見原本死狗一樣被馬拖著走碧無心,眨眼之間竟神奇般地爬上了馬背。怎麼回事?碧彎彎激動地一下子站了起來,身邊的幾個少年也瞠目結舌,不知所措。
「哥哥,小心!」眼見著許凝就要靠近馬上的少年,碧彎彎緊張地大喊。馬上少年發覺不對,扭過頭去,許凝的兩根手指已迎面而來,猛然插入他的右眼。
「啊——」少年一聲慘叫,忙地捂住鮮血淋漓的眼睛。許凝一把抓過他手裡的馬鞭,一手將繩索套進他的脖子,旋即利落地躍下馬背,就地一滾,緩去沖勢,再長鞭往馬屁股上狠狠一甩。
「啪」,馬兒吃痛,頓時嘶鳴著狂奔起來,馬上少年身子往後一仰,像只破球一樣跌下地,被狂奔的馬兒拖著跑。慘叫聲,響遏行雲。
「啊,哥哥!」碧彎彎等人駭然尖叫。許凝回頭冷冷一笑,只取你一隻眼睛,算便宜你了!小打小鬧小屈辱她懶得計較,可是,對於想要自己性命的人,她絕不會輕饒!
等碧彎彎等人回過神,慌忙跑過去救人的時候,許凝已經飛奔進跑馬場旁邊的一個樹林里,不見蹤影。以一敵十,她沒有把握,所以只能跑。讓自己吃虧的事,從來不做,也從不會意氣用事,死逞強。懂得審時度勢的人,才能活得長久!
許凝不顧背上的傷痛,只顧拚命狂奔,直到渾身的力氣耗盡,再也邁不動才猝然撲倒在地,動也不動了。
應該,安全了吧。她不確定地想,可是片刻之後傳來的凌亂的腳步聲打碎了她的幻想。
碧彎彎是恨她入骨,即使自己的哥哥摔個半死,最終還是沒忘記命人追趕碧無心,她是誓要將碧無心虐死才干休!
聽聲音,那些人已經越來越近了,可是許凝卻真的跑不動,急得直撓地面。實在沒辦法,翻身坐起來,手緊緊地捏住馬鞭,坐等敵人上門。
「快!她在那裡!」其中一個少年已經發現了她,飛快地跑了過來。
回頭一看,三個十多歲的錦衣少年如虎如狼般撲過來,許凝咬著牙,目光冷厲,慢慢地舉起鞭子,暗道:來吧,本姑娘拼了!不打得你們哭爹喊娘,跪地求饒,便不姓許!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幾個少年突然止步,不進反而慢慢地往後退,神色驚恐,仿若遇到洪水猛獸般。
許凝很意外:難道自己樣子很兇悍,把這幾個廝唬住了?還沒來得及得意,就聽見其中一個結結巴巴地叫道:「沈、沈公子。」
誰?許凝驚詫萬分,轉頭,只見一白衣少年立在自己身後五步開外,逆著天光,只覺容顏飄渺,衣帶當風,翩若驚鴻,心下不由暗嘆一聲。
看看那幾個少年被嚇成那樣子,許凝心思飛轉,旋即,毫不猶豫地爬過去,鞭子一丟,沒骨氣地抱住少年的大腿:有大樹為么不靠?!拚命,傻啊!
沈公子低頭瞥了她一眼,沒做反應,只淡淡地掃了一眼那三個少年,不發一言。那三個少年杵了片刻,終於抵不過這無聲的壓迫,不甘地瞪了眼狗腿的許凝,灰溜溜地轉身,跑了。
「放手。」沈公子再次瞥了緊抱自己大腿的許凝,淡若流水地道。
許凝仰頭看他,只看到飄飄的衣角,搖搖頭,不吭聲,手卻抱得更緊。暫時,還不能放開這根救命稻草。誰知道那些人會不會去而復返。她現在打不過又跑不動。
「放手。」沈公子再次重申,聲音沒有半分起伏。
許凝好不容易憋出一點淚花,眨巴著大眼,可憐兮兮地叫道:「哥哥——」
沈公子再一次俯視她,面無表情地道;「在我面前,不必裝。」
啥?許凝噎住,嘴角抽搐了幾下,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難道自己就這麼不像天真可愛的女娃娃么?看來裝嫩是個技術活兒,不是誰都幹得來的!
「你不怕我?」沈公子忽然問,許凝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我為什麼要怕你?」
「他們都怕我。」沈公子回答得理所當然,言外之意,你怎能例外?!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管你是毒蛇猛獸還是妖孽鬼怪,至少剛才救了我。
沈公子淡漠的神色微微一動,似乎現在才開始正視這瘦小的女娃,於是俯身,蹲下,動作優雅而緩慢,行雲流水般,舒暢。
許凝忍不住暗嘆:美人就是美人,連下蹲的姿勢都是美的!然而,在眼前放大的卻是一場慘不忍睹的臉:白皙的臉上,布滿了細密的疤痕,深淺不一,縱橫交錯,很是猙獰。
許凝很是意外地愣了愣,沈白衣神色淡然,「嚇到了?」
許凝搖搖頭:「只是覺得有點丑。」那樣的風姿絕秀,臉上卻是這麼嚇人,怪不得別人害怕他。
沈白衣很是意外她的回答,開始認真審視她。許凝則饒有興味地欣賞他異於常人的眼瞳。那是深紅色的,宛如血色翡翠般漂亮的瞳,熱烈的顏色仿若被包裹在寒冰之中,華麗攝人卻冰涼入骨。
不知審視的結論如何,沈公子慢慢地站起來,神色波瀾不興,不發一言,轉身就走。
啊?許凝忙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角,指了指背上,沈公子淡淡掃過她光裸的背:「要我負責?」
許凝大汗,感覺有些哭笑不得:「借你衣服。」她可不想圍個肚兜到處走。
沈公子沉默了好半會,終於漫條斯理地脫下外袍,隨手一展一拋,白色的袍子便如浮雲般,輕飄飄地落在她的背上。
許凝裹著袍子,嗅著屬於少年清冷的氣息,笑道了聲謝,旋即又提出另一個要求:「我走不動,你背我回去。」其實,最關鍵還是怕有人在路上圍追堵截。她聽到碧彎彎喊「哥哥」,傷的那個人,可能是二房的長子,碧無雙。這個沈公子大有來頭,可能是個倚仗。
沈公子只是沉默地盯著得寸進尺的她,紅色的瞳宛如凝固的血液般暗沉,襯著那疤痕交錯的臉,很是駭人。可許凝不怕,仰著頭,瞪大眼睛。
放佛是一場無聲的對峙,就在許凝感到失望的時候,沈公子忽然淡淡地道了個「好。」
許凝大喜,骨碌一下爬起來,展開一個大大的笑容。笑靨如花的小美人,可惜沈公子淡淡的,不為所動。
許凝等著半天,見他還站著,居高臨下,不由地皺起眉毛:「你不蹲下,我怎麼上去?」難道還讓她跳上去不成?
沈公子頓了頓,才默默地蹲下去,許凝毫不客氣的爬上他的背:「去楓蘭苑!」她的地圖才研究了一半,老實說並不認得路,但願沈公子知道怎麼走。
很顯然,他知道。沈公子背著她,默默地走。片刻后,忽然道:「我、沒背過人。」
許凝恍然:怪不得不知道要蹲下,怪不得背人的姿勢這麼彆扭,居然兩隻手按在她的臀部,而不是撈住她的兩條腿。
沈公子,男女授受不親哪——不過,許凝很開心,摟住他的脖子,哈哈大笑:「我很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