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49 他又在偷看你
那是個極為緩慢的瞬間,無論日後的歲月躲到哪兒,顏雙都會記住的一個瞬間。
說愛情的樣子,她想不起除開他之外的第二個人,一雙沉寂的下垂眼,憂鬱卻有撫慰的力量,他靠在梧桐樹上,卻能在黑暗中分辨他的輪廓,到每一根柔軟的髮絲。無論她以後走到哪兒,她永遠擁有此時此刻這個十九歲的童烊。
顏雙沒有嚇得大喊大叫,也沒有下意識地推開他,只是一幅茫然又無辜的面孔,愣怔的眼睛是透明的情緒。
明明等這一天等了好久,卻還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童烊故作鎮定地看她,其實心臟正在暗地裡無限加速,快得要突破胸腔,他緊張得難受,心想若是有裝傻大賽,顏雙準是世界冠軍。
他記得第一次在開學典禮上見到她,帶著耳機坐在後排的角落,獨守一座秘密花園,對自己的魅力缺乏認知,冬眠的外殼下也只是一副封閉的靈魂。
好在顏雙還不算太笨,至少沒等到明天早上才開竅,她下意識地抖了下肩膀,隨後羞赧地把腦袋埋在他的頸窩裡。童烊實打實地愣了一下,隨後去捕捉顏雙的目光,顏雙抬頭,在暗淡的光線里傻笑。
他真的是在開學典禮上看見她的嗎?或者在那之前是不是就曾擦肩而過,在相同的城市不同的時空里,像尋常的路人那樣,可他認定那是不同的,他真的好喜歡她——這個念頭叫人走火入魔,接近於病態地霸佔他的大腦。
第二天一大早,周晏晏砰砰砰地砸床板子,招呼所有人起床,下鋪的雲依菲叫她震得頭疼欲裂,林嫮垂著腦袋迷迷糊糊地問發生了什麼,顏雙抱著被子翻身,面對牆壁蜷縮著,貓咪般小聲嘀咕一句,誰也沒聽清,林嫮下床一看,她還睡得死死的。
雲依菲揉著腫脹的眼皮,看著周晏晏在房間里興風作浪,恨不得用花露水像解決蚊子一樣把她解決掉,不一會兒林嫮的鬧鐘響了,顏雙坐在床上發愣,林嫮過去拍她的肩膀,昨晚幹嘛了,怎麼這麼沒精神,顏雙立刻抖一個激靈,眨著眼睛無辜地看林嫮。
拖拖拉拉地洗漱,林嫮說導員叫司機開車,帶著學院的人去後山的果園摘水果,顏雙擦臉,小聲說我們都去啊,然後垂著眼睛像待會兒該怎麼表現,天知道她不想那麼快見到童烊,想想昨天晚上,她的臉就要紅得充血。
六點上車,顏雙站在大巴下面調整書包的肩帶,手指被身後的人勾住,她下意識地躲,卻被抓得更緊,回頭看見童烊傻傻的笑容,顏雙立刻投降,任由他牽著自己的手上車。
從前沒怎覺得,現在才發現座位這麼擁擠,顏雙感慨自己這是被擠在一個角落,她伸著腦倒故意看窗外,躲開童烊的視線,灰濛濛的晨光在樹枝的縫隙里漏下來,遠處泛開一抹淡橘色。
童烊戳戳她的肩膀,小聲問,「你困不困,靠在我肩膀上睡會兒?」
「我不困。」顏雙倉促地看他一眼,低下頭。
叫人眩暈的汽油味兒飄散,鼻尖全是童烊衣服上好聞的柑橘,大巴車拖著尾巴把他們送到後山的果園,下車的時候童烊握住顏雙的手,柔聲說小心點,顏雙跳下台階,差點栽倒童烊懷裡,回應她的是一副傻笑的表情。誰也沒有鬆開手指,帶著點炫耀的小心思,繞著大巴車走到果園門口。
導員和老闆談價格,老闆是個黑瘦的男人,頭髮黑中帶白,像是落上灰塵的毛線,小眼睛對著身後的學生一掃,精細地眯起來,打算著合適的價位。
最終一行人排成幾排浩浩蕩蕩地進去,周晏晏用力拽著江來的衣角,扯著長長的戰線,又使喚他去抱幾個泡沫箱子,眯著眼睛想他們這些人准能把果園掃蕩一空。
顏雙把剪子交給周晏晏,用手摘下一顆草莓,抬頭看見童烊站在對面,脖頸上出現一層細密的汗珠,身形在日光下勾勒出溫和的光暈。童烊走過來,捧著一隻小袋子,叫她放在裡面,顏雙捧著手裡的草莓問童烊甜不甜,童烊哪裡知道,他笑眯眯地伸手去揉她的臉,被顏雙故意別開腦袋輕輕地拍掉。
「回去洗給你吃。」童烊說。
顏雙點頭,說想去別的地方摘葡萄,一腳踩進鬆軟的泥土,顏雙心疼自己白色的運動鞋,童烊抓住她的手,縱容地領她出來。
林嫮把葡萄剪好放在顏雙抱著的塑料箱子里,童烊被江來叫到一邊兒,林嫮放好最後一串葡萄,說有點悶,想出去透透氣,和顏雙一人拎一角箱子離開,果園盡頭是一條彎曲的小河,河漫灘露出圓潤的滑石,用籬笆使得彼此兩隔。
林嫮放下箱子,狡黠地看著顏雙,一雙好看的眼睛晶晶亮,不知在打量什麼壞主意,顏雙被看得毛骨悚然,托著下巴坐在一塊兒齜牙咧嘴的石頭上,裝著去看遠處的小河。
「你就沒什麼要跟我交代的?」林嫮歪著腦袋。這哪像開學時落落大方的校花,活生生就是一個女巫婆。
顏雙最懂得裝傻:「啊?」
「你別想瞞著我——」林嫮不吃這套,索性實話實說,「你和童烊是不是在交往?」
顏雙也最容易敗下陣來,降低了語調,不知道是在承認還是想要含混過去:「嗯——」
「你看他,」林嫮湊到她耳邊,眼睛向後看,童烊在葡萄架旁邊露出模糊的半個身子,拿著剪子跟江來剪葡萄,突然停頓下來,向著顏雙這邊看,林嫮故意壓低了嗓音,在顏雙耳邊哈氣似的,搔的她耳根癢,「他又在偷看你。」
顏雙趕緊退看林嫮,嫌棄地看她一眼:「別胡說。」
林嫮哈哈大笑,肩膀抖得厲害,顏雙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說著就要走。
有幾個女孩兒已經在出口等他們,嫌棄裡面悶熱,人多不舒服,童烊抱著泡沫箱子去稱重,老闆忙不過來,滿頭大汗地稱重打包,態度說不上好,疲勞總是叫人忘卻一些東西,一行人走出果園,散亂地分佈在出口。
「你要吃嗎?」童烊揉顏雙的頭髮。
顏雙搖頭:「回去洗了再說吧。」
「可以拿水先沖一下,」童烊說,「你不是想知道甜不甜?」
從出口走出來的雲依菲剛好經過,她只去摘了葡萄,看見童烊和顏雙那兒還有草莓,想著要去管顏雙要幾個,剛邁開步子,看見原本面對面顏雙的童烊側過身,顏雙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兩個人一起看著遠處奇幻的高山,山林的空氣帶著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兩個人站在一起彷彿與世隔絕,容不得第三人踏入。
雲依菲突然停了腳步,宛如和山上岩石融為一體,變成雕塑,她愣怔地看著不遠處的兩個人,怎麼看怎麼天造地設,反倒自己是個人人唾棄,喊著要拆散他們的女反派。
她猛地想起幾天前和童烊的對話,那個溫吞柔和的男孩不留情面的拒絕。
「童烊,就算你現在不喜歡我,就不能給我個機會,等著你慢慢喜歡上我嗎?」
「雲依菲,我……」
「如果我說我願意等你,我能等到你嗎?」
「對不起——」
對話在這裡中斷,雲依菲奪門而出,那封童烊從沒有接過去的信封還在她手上,它曾經被精心的呵護,如今卻如同廢紙一般被蹂躪唾棄。
為什麼有種被背叛的感覺呢?童烊居然和自己的舍友在一起了。
雲依菲睫毛輕顫,失魂落魄地轉身,滾燙的日光殘忍地衝擊她的皮膚,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順著脖子流進衣領,沾濕了一大片。
周晏晏和江來為了幾串兒葡萄嘰嘰喳喳地辯論,江來靠在一塊兒灰黃的花崗岩上鄙視地看著眼前手舞足蹈的女孩兒,卻在她不小心絆倒的時候伸手扶住;顏雙和童烊話少,背對小河流站著,童烊捏一下女孩兒的手心。似乎大家都有事情可做,只有雲依菲孤家寡人,可憐兮兮。
顏雙站累了,靠著石塊兒坐下,給自己捶腿,童烊看著遠處另一座山頭的陡坡,故意笑眯眯問要不要我背你下山,不出所料,回應他的是顏雙的白眼。
中午依靠背包里的麵包和牛奶勉強填飽了肚子,晚上要整個學院在基地吃燒烤,基地的燒烤攤後面有個面積頗大的塑料大棚,小班長負責,嬉皮笑臉地跟老闆談價格,拼了好幾張桌子,顏雙非要坐在邊角,手指輕輕一碰桌子,全是油。
童烊在旁邊兒的小盒裡抽幾張紙巾,輕輕地幫她擦手,林嫮扭著頭捂住眼睛,哎呦喂,沒臉看。
童烊在邊兒上摸個小碗兒,給顏雙剝毛豆,氣氛說是和諧其實也有點尷尬,大家多數各自聊各自的,也沒人組織玩兒遊戲,顏雙喝一口果汁,太甜了,沒有童烊買的芒果飲料好喝,她把還有大半瓶的果汁推給童烊,一臉無辜地說不好喝。
童烊剝毛豆的手不停,飛快地看一眼顏雙,說你真行,不好喝的給我。
前面有人安靜下來,收起來捧在手裡的手機,一個年輕的女人帶著眼鏡兒,嘴唇又換了新的色號,皮膚白得不知道塗了多少層粉底,導員大駕光臨,居然偏偏要坐顏雙這一桌,顏雙暗地裡癟癟嘴,哀怨地看著林嫮,林嫮沉默不語,說不上難過,更不是假惺惺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