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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梁之界(二)
自從感應到那股金丹以上的威能是自合歡宗發出后,柏梁界中掀起了不小的波動。()
合歡宗這般外道宗門,向來正邪兩道都不怎麼看得上,宗主西門源結丹未久,雖在金丹頂峰的本界可以算是一方勢力,但其餘大宗門往往都有數名金丹真人坐鎮,並不怎麼把他和他背後的宗門放在眼內。
但是,偏偏那股金丹以上的威勢,竟出現在了合歡宗中。
以後的合歡宗,還不知會得到怎樣的造化,再不能與從前一般輕視以待了。
殊不知,此時合歡宗門人,大多也是欲哭無淚。
自從日前恐怖威壓降臨,宗主迎回一位「仙子」后,便以前所未有的鐵腕手段整束全宗上下,連本該是合歡題中之義的許多幕天席地之所統統被他打成了飛灰,一概換成靜修之所,更立下弟子在宗門內必須行止端莊,不可放浪形骸這樣匪夷所思的規定。
須知他們可不是那些正道老古板,怎麼突然間在門中要受起這般約束來?
難道宗主還想將合歡宗改成正一派不成。
可惜金丹真人威能極大,弟子們只有敢怒不敢言而已。
作為這一切的源頭,蘇長寧自然毫不關心,只是潛心研習了數日西門源上貢的典籍玉簡,對柏梁界之事大致有所了解。
西門源所言非虛,本界修士果然最高止步金丹,無論天賦、靈根再如何卓絕,修行再如何刻苦,一旦丹成,之後再無寸進。
先前她已探明此地靈氣濃度並無異樣,而後又細查過合歡宗收集的各門功法,亦是發現雖正奇有分,但不少功法仍直指元嬰無誤,其間並無人為作梗跡象。
與靈氣濃度無關,與功法無關,這就讓柏梁金丹封頂一事,變得更為古怪起來。
南華天道將自己丟到這般所在,又有何用意?
自然,不懷好意那是一定的。
合歡宗所在的主峰之上,隨著一道流光拔起投入天際,倏而籠上一層冰霜之色。
蘇長寧在雲中化作遁光御風而行,瞬息千里,不知過去多久,飛出了多遠。
她掠過了合歡宗所在山脈,掠過數座人煙鼎盛的城鎮,掠過深不見底的大澤……
心中微動,按落遁光停在一處山巔,遙望處黑暗幽深,偶爾及身的極端危險之感昭示著混洞的明滅坍塌,蘇長寧輕輕閉目,先前所見景象一一在眼前回放,驀地一個念頭躍上心頭。
紫霄山脈,流離澤,九陰海。
原來如此。
南華界——柏梁界,一體兩面。
天道與界域相依相存,南華天道雖定不是柏梁天道,但必定與柏梁天道或是界主有所關聯。
柏梁金丹以上無人結嬰,南華呢?
南華有界以來,無人得以合道飛升。
天道不容……天道不容!
星淵君前言恍如在耳,思及至此,蘇長寧只覺豁然開朗。
原來這便是天道不容。
「仙子,您回來啦!」
銀白遁光才在合歡宗主峰落下,西門源便十分殷勤地迎了上來。
數日相處,他知道蘇長寧功法冷若冰霜,卻並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一言不合便翻掌殺人的,雖無法雙修十分可惜,不過能多看幾眼也是好的,於是日復一日眼巴巴地在蘇長寧居處外候著,只盼多見佳人一面以慰相思。
蘇長寧心情頗佳,朝他笑了笑。
西門源頓時呆在了當地,彷彿成了一座雕塑。
又呆住了……
或許自己當真錯怪了天道?
蘇長寧不由地又是一笑。
西門源這下才像是被喚醒了一般,問道:「仙、仙子如此開懷,難道本界之事,已有眉目?」
蘇長寧臉上笑意漸甚,頷首道:「逆天。」
「小啞巴,髒兮兮,沒爹娘,穿破裳……」柏梁界中一處小巷內,五六個總角孩童一面拍手,一面唱著不知誰編出的童謠。
被圍在中間的孩子一身衣物襤褸,滿身黑灰,頭髮蓬亂打結,全然遮住了容貌。
衣物破洞里露出來的肌膚血肉模糊,彷彿長了什麼瘡癤,有的還在向外流著膿水,散發出一股惡臭。
「二丫,以後可不許這樣玩!」一名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衫婦人急匆匆地行來,抓著其中一個女孩的手腕就牽著往外走。
誰知道那小乞丐又臟又臭的,身上有什麼毛病!
二丫雖然被帶走了,但是剩下的孩子猶自圍著小乞丐,唱鬧個不停,十分開心。
驀地,小乞丐好像被空氣里什麼無形的怪物重重擊打了一下般,捂住胸口蜷縮著倒了下去,他口不能言,只是一邊打滾,一邊發出呃呃的怪聲。
孩童們哪裡見過這樣的,一時間皆覺得可怕,瞬間四散跑開去了。
只留下小乞丐一人在塵泥里痛苦地翻滾著。
合歡宗雖是外道宗門,不過功法特殊,門人採補過後,將爐鼎的儲物袋也一併采走之事不少,故而門中所藏典籍十分駁雜,
蘇長寧才取了一枚玉簡貼上額心,便輕輕地「咦」了一聲。
陳賀這個名字,在柏梁許多典籍中,皆有所提及。
他到死都不過築基修為,並非因為修為蓋世,才存名至此。
而是因為終他一生,都在探尋為何柏梁中人無法突破金丹的原因。
陳賀沒有蘇長寧那般的經歷,自然也不可能知曉南華與柏梁的相似之處,但他依舊尋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界域之所由生,清濁分化,陰陽分列,上則有天,下則成地。」
「清氣上揚為天,天行有道,歸化萬物。」
「道生自然,統攝群靈。」
「四時、晝夜、潮汐,皆由道起,因道終。」
「我輩修士,亦然。」
「金丹之上,猶有境界,此言非虛。唯有……天道……」
在最後最關鍵的字句上,玉簡中傳來的畫面十分模糊,彷彿被誰刻意抹去一般。
其中傳來的隱隱力量波動,蘇長寧並不陌生。
南華天道壓制合道,她尚不可觸及,而柏梁,或許相比之下要弱上一些,故而只能將此界之人修為壓制在金丹境界。
南華天道將她送來此界,無非打著借刀殺人的主意,但是如若她運作得當,溯本求源,或許反能窺破天道弱點。
只是看來此事現下還是要從陳賀著手,據玉簡中所載,他又從未提及自己的宗門,或許是個散修,要尋找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築基散修痕迹,哪怕柏梁界不大,也是十分繁雜之事。
「陳賀此人,到底知道了什麼……」
「仙、仙子……」看著蘇長寧沉思的側臉有些失神,西門源欲言又止。
「何事?」
「陳賀乃是……本門先祖……」西門源低著頭,吞吞吐吐地方才說完。
聞言,蘇長寧向來控制得宜的表情上,險些出現了一抹裂痕。
原來陳賀因為身負天陽之體,幼年就被合歡宗收入門中,可待長成后他對合歡宗的雙修之道有所疑問,便離開宗門在外間遊歷,最後也不知有了什麼際遇,回宗門閉關后竟引來了結丹天劫,最後殞落於天劫之下。
他最後的歸骨所在,正在合歡宗主脈中。
這下不用蘇長寧說,西門源便引她往先祖斂骨之處去了。
斂骨之處本是合歡宗禁地之一,可西門源早一顆色心全系在了蘇長寧身上,兼之又想美人不僅表象聲色動人心魄,修為也遠遠凌駕此界,自己除了言聽計從,哪裡還有旁的辦法呢。
西門源一面這麼想著,一面幾下破開了斂骨之處的禁制,轉身堆起笑臉,引著蘇長寧入內。
合歡宗高階修士,在感知天命將近后大半會回到宗門,自行進入斂骨之處閉關,也有意外身死在外頭的,如遺蛻尚存,便會由宗門中迎回此處。
蘇長寧跟在西門源身後,看似目不斜視,實則神識鋪展開去,早將此地情狀盡收眼底。
斂骨之處實為數座山峰,林木之間陣法層疊,隱藏著不少洞府。
眼前那座洞府之中,一座白骨之下竟滿滿地疊了十餘具其餘屍骨,那些屍骨儘是灰枯之色,顯然是因被人耗盡真元靈氣而死;不遠處那間石室,兩具屍首難解難分地糾纏在了一起,仔細分辨之下,一個手扣在了另一個丹田,另一個手中小劍則深深刺入對方頸中,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合歡宗分屬外道,就算是斂骨之地,看起來也與其他門派不同,頗是精彩有趣。
身為宗主,西門源對斂骨之處尚算熟悉,領著蘇長寧漸漸深入,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在一處岩壁前停下了腳步。
蘇長寧未曾收回的神識撞了上去,只覺有一瞬的空白。
絕對的空白。
西門源恍然未覺,在用宗主令開啟了岩壁禁制后,轉身道:「仙子,此處便是陳先祖埋骨所在。」
蘇長寧的神識此時也已透過岩壁,看清其中景象,一時間心中不由有些複雜。
岩壁之中,就是她先前感受到絕對空白的源頭。
對面沒有陳賀遺骨,沒有他留下的任何東西。
或者說,此界「天道」不允許他留下任何東西。
不論陳賀當年發現了什麼,或許業已觸及了「天道」玄奧本質,是以才會有那場詭異的天劫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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