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這小子傻
常州城有三寶,天寶、地寶、人寶。
天寶為常州天寧寺,千年古音,佛家聖地,雖無雕樑畫棟之美,卻有古色古香之韻。
八角飛檐,形態端莊,簡潔粗獷,氣勢宏大,華貴而不繁複,亦彰顯大氣恢弘,佇立在常州城中心位置,莊嚴禮教,世人無不虔誠以對。
地寶是一種本地刺繡手法,名為錦紋綉,針法靈動、線條流暢、色彩鮮艷、風格獨特。
以針代筆,以色絲為丹青,使繪畫與刺繡融為一體,自成品格。
要問人寶是什麼?
常州混世祖雲清是也。
據聞雲家在沒有發跡之前乾的是見不得臉面的營生,雲家老祖宗馬匪出身,帶領著一群手下威風赫赫,令方圓百里的村民百姓聞風喪膽,所過之處燒傷掠奪,寸草不留。
及至前朝戰亂,雲家老祖跟他的手下免不了被波及,也是一身血性被激發,乾脆就跟著義軍一起反了,趁機就把自己給洗白了。
要說這雲家老祖也是心思深沉的人,他知曉出身不好,並且也幹了不少壞事,就怕回頭那些事兒給人翻出來就落了話柄,唯恐攸關性命,累及妻兒家人。
所以後來論功行賞時,他愣是沒接受一官半職,只說想回老家過過安生的太平日子,皇帝就允了他,還賞賜了不少金銀玉器。
雲家就在常州城落了根基,從此開始轉而做生意,漸漸的壯大家族,開枝散葉,成就了如今常州望族。
不過雲老祖有訓,凡雲家人不得考取功名利祿,不許入仕途,怕的也是一旦雲家當年的事被有心人挖出來,影響後輩小子們。
所以,從雲家老爺子就可看出,雲家人天性好鬥粗豪,有股子蠻勁,還通常不講道理。
到了雲清這一輩,也不知怎的,嫡系這一脈日漸凋零,就單單剩了他一根獨苗,成了全家都呵護關照的寶貝蜜餞兒。
雲老爺子從小就寵溺雲清,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是他要拆了天寧寺,都能跑去幫著和老和尚干架的那種。
用常州城人的話來說,簡直無法無天了。
如此養成雲清混世祖的性格,也不難理解。
幸好雲清長的不像雲家前幾輩,一個個人高馬大,孔武有力,可能到了他這一輩,通過調和改善,也可能江南水土養人,反正是出落的不止沒有一點點魁梧強壯,反而相當的纖瘦弱質。
拳腳學了兩三招,功夫能耍過小花貓,總的來說,就是一事無成。
因此,也虧得這樣,雲清終究成不了雲老祖那樣的霸氣偉業,只能今日拆個茶樓旗幡,明日帶著小弟拔了李家大黃的毛,後天放個鞭炮炸的張老爹的雞棚一地雞毛亂飛……
時間久了,雲清認為自己做的都是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業,殊不知常州人只當做小打小鬧無傷大雅的頑童惡作劇。
若是雲清知曉他們的想法,一定吐血三升,大喊三聲:爺是干大事的人。
那日在金陵客棧見到沈靈均出手,直接把雲清鎮住了,令雲清驚為天人,心中發誓,一定要拜沈靈均為師,闖出一番天地有木有。
老虎沒打到反而被追著跑了好幾里,一度叫雲清鬱悶氣餒不已,可是沈靈均後面又交代給他新任務,他暗暗給自己鼓勁,一定要好好表現,讓師父開開眼界……
「唉……」蓬頭垢面的雲清站在縣衙大堂里憂傷的嘆了口氣,此時的他衣衫破爛,墨發凌亂,陰柔白皙的臉龐沾染了灰塵,不復世家公子一點驕矜貴氣,反而像是落魄乞兒。
雲清挎著肩膀兜了好幾圈,最後乾脆走到外面蹲坐在台階上,面色沉鬱,精神頹敗,就跟被主人拋棄的狗狗似的。
沈靈均遠遠走過來,就看到雲清身上錦衣破成一條條,亂糟糟的頭髮還頂著兩三根枯葉,耷拉著腦袋,低頭拿著跟樹榦在地上畫圈圈,那樣子……
沈靈均抽了抽嘴角,半天沒見,雲清怎麼就成了這幅小乞丐模樣。
聽到腳步聲,雲清抬起頭,眼睛倏然一亮,蹦躂著跳過來:「師父!」直接滿血復活。
楊放擰著眉頭,雲家小魔王怎麼真成沈大人的徒弟了,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
雲清一步三跳,那歡悅勁兒,比見到親爹還親,一把撲過來,差點沒直接抱住沈靈均的大腿跪舔。
蘇幕遮拉著沈靈均的手往後退了一步,雲清一個撲空,在地上滾了一圈。
沈靈均捂住臉,蠢的沒眼看。
「你真要收他當徒弟?」
好死不死,蘇幕遮還非得問上這麼一句,語氣叫那個透心涼。
「呃……」
「太蠢了。」
沈靈均望天,為何莫名有種連帶著被逼視的感覺。
「師父,師父,我終於找到你了,你怎麼在縣衙啊,是不是他們不長眼把你給擄來的,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定沒人能欺負你,誰敢得罪我雲清的師父,那就是跟我過不去,我非把這個破縣衙拆了不可……」
雲清絮絮叨叨一堆話,楊放越聽臉越黑,誰給的這小子勇氣,還什麼拆了縣衙,他先廢了他的細胳膊細腿再說。
「打住。」沈靈均指尖一捻打了個響指,閑閑的看向雲清,「你怎麼來的?」
雲清噎了一下,臉不紅心不跳的說謊:「他們把小爺請來的,我看這大個子態度挺不錯,還說有師父的消息,就決定勉強來喝一口茶水。」
「怎麼樣,他們沒給師父上刑吧,師父你放心,你是我雲清罩的人,只要你報出我的名號,整個常州城就沒人敢對你怎樣。」
沈靈均嘴角抽了一下,後面傳來放肆的大笑聲。
「哈哈哈~這傻小子怎麼來了,還怪可愛的。」
雲清往後一看,肅然起敬道:「小唐姑奶奶。」
上次雲清追著沈靈均拜師,還是唐糖在背後給他出謀劃策過,也不知道唐糖怎麼跟他說的,他現在對唐糖的敬仰就次於沈靈均,居然心甘情願的叫她姑奶奶。
楊放有點暈眩了,這還是那個作天作地,囂張跋扈的小魔王,簡直成了小白兔好嘛。
唐糖和沈長風走近了,沈靈均指著雲清,眯眼一笑:「唐糖,看屬性,你們兩個挺合拍。」
唐糖不解其意:「有嗎?」
「嗯。」沈靈均笑眯眯的點頭,「都喜歡拿著擀麵杖當簫吹。」
雲清:「師父,我不會吹簫。」
唐糖:「簫是什麼?」
其餘人:「……」
沈靈均嫌棄的瞥了兩人一眼,當先一步,越過他們往大堂走去。
雲清摸了摸胸口,突然轉頭看向蘇幕遮:「師爹,師父是不是對我有什麼不滿意的。」
蘇幕遮剛準備邁出去的腳步頓了一下,修長的眉頭一挑,清冷的眸光深深凝視片刻,看的雲清都覺得有點心慌慌的,才丟下一句話。
「你不錯。」
雲清傻笑的看著蘇幕遮的背影,撓了撓腦袋,心中還想著,之前還覺得師爹大變態冷冰冰的,其實人還挺好,很親切嘛。
殊不知,雲清無意中拍馬屁,拍到了點子上,某人很滿意。
人都走了之後,唐糖還保持著托腮歪頭的姿勢。
沈長風曲指彈了彈她飽滿光潔的額頭:「不進去了?」
唐糖扯了扯沈長風的衣袖:「我又認識什麼簫,沈靈均為什麼說我喜歡吹簫啊?」
「這個……」
「啥?」
沈長風扶額:「……你不是會吹笛子嘛,所以靈兒可能以為你也會吹簫,音律都是共通的。」
唐糖恍然大悟,喜滋滋的道:「還是沈靈均有眼光,我師父一直說我有這方面的天賦。」
青影一晃,人跟著飄一般往裡蹦,嘴裡也不停:「臭道士快跟上,在外面轉了一天,都餓死我了,我先去廚房找點吃的……」
沈長風無奈又柔和的眸光目送唐糖離開,真是個單純的孩子。
如果唐糖知道沈靈均是說她缺心眼,估計一準跳起來找她拚命吧。
想到這裡,沈長風嘴角揚起一抹弧度,搖頭淺笑。
縣衙大堂
楊放瞅著雲清,一雙虎目虎視眈眈,黝黑的臉沉了又沉。
他不爽很久了!
瞧瞧看,這小子乾的都是什麼事兒。
「師父,你累不累,我給你捶捶腿。」
「師父,你渴了吧,喝點水……呸,什麼破茶葉,這也好意思拿出來,趕緊換早春新上市的金壇雀舌。」
「糕點呢,怎麼連盤糕點也沒有,這是什麼待客之道。」
「師父,這裡條件差了點,湊合一下,回頭跟我回家住,保你吃好喝好,享受好。」
……
楊放一口氣上去又下來,憋的鼻子都快冒煙了。
死小子,把縣衙大堂當做什麼了,以為是他們雲家的後花園嗎?!
「閉嘴,抱頭,蹲地上。」沈靈均忍無可忍,大手一揮,呵斥道。
雲清被嚇了一跳,愣愣的就跟著做了,等他兩隻手抱著腦袋,抬起頭,睜著濕漉漉的黝黑眼睛,委委屈屈的看向沈靈均。
「師父……」
沈靈均反手用指骨敲了敲桌面:「蹲好,我有話問你。」
「哦,師父。」雲清態度端正,一眨眼從混世魔王轉為乖乖小白兔。
「不準叫師父。」
「……好的師父。」
沈靈均:「……」
蘇幕遮修長的手指扣著一盞茶,梅子青的茶碗襯的他的手骨格外白皙漂亮,他眉眼壓低,半垂眸,嘴角隱約勾起微不可見的弧度。
能讓這小妮子吃癟,難得一見。
沈靈均慪的不行,一口茶灌進口裡,往桌上一拍:「不是讓你看著肖行,人去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