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虛軟不行
縣衙大堂裡面火花四濺,院子外也同樣熱鬧。
『砰——哐啷鐺——』
前一聲重物撞擊,後面一排曬著東西的木架全被拉扯倒地。
灰塵漫天中,一個黑影從地上掠起,閃到院中最大的一顆銀杏樹上頭,扒拉著樹榦急喘粗氣。
他抬起頭,已然可見原本俊朗的臉龐狼狽不堪,泥土粘在右臉,又被汗珠滾濕,還有幾根頭髮貼住了,嘴角乾裂蛻皮,眼眶一圈發青烏黑,精神頹敗,活脫脫就剩半條命的樣子。
「嘖嘖,洛聰明你最近有點虛啊,就跟將軍過了幾招就軟了,不太行嘛。」另一邊屋檐上,有全身黑衣勁裝的男子涼涼譏諷,他蹲坐著,橫臂擱在膝蓋上,嘴角掛著壞笑,眉眼邪肆,滿身囂張狂傲。
洛城要不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一定抬頭狠狠的對神樂翻個白眼。
虛,軟,不行?
靠!
每一個字都戳在他的心尖上啊,洛城發誓,回頭一定要好好收拾一下某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傢伙,叫他幸災樂禍。
問題是眼前……
洛城餘光閃過一角純黑,如濃墨涌動,金線穿梭而成的暗紋又帶著無可睥睨的尊貴,他抱著枝幹歪歪斜靠在上面,一副視死如歸,反正我不打的表情。
「哈哈哈……」神樂手掌往大腿拍了一下,樂道:「洛聰明也有這樣的一天,真是大快人心。」
跟著趙祁的所有暗衛裡面,論心智能力穩妥都屬洛城第一,他性子又內斂沉穩,腦子靈活精明,辦事最是利索妥帖,所以趙祁走到哪裡基本都是帶著洛城在身邊。
因此,八面玲瓏,幹練周到的洛城最少受到趙祁責備,幾乎沒有。
戲時是年紀小,大家都謙讓著他,有什麼危險或者不好辦的差事,其他人自然而然避了他,即使是犯錯了,他眨著一雙小鹿般純良黝黑的眼睛,上面再蒙一層水霧,那模樣可憐的都讓人不忍苛責。
涼月話少,辦事利落,就算受罰也是一聲不吭。
時雨和瀲霜雖身為女子,但軍中不講究性別之分,全統一為軍人,該她們受的懲罰,一樣不會少。
特別神樂是個跳脫的性子,大錯不常有,小差錯卻不斷,而且話多容易得罪人,導致他成為這一群人裡面最常受到趙祁責罰的人。
最嚴重的一次是當年和回紇人打仗,也是神樂跟在趙祁身邊的第二年。
那一場仗已連續打了半年,烽火連天,哀魂遍野,滿目瘡痍,兩軍還是難分難解。
正是軍事吃緊,兩邊都打出了血性,立誓不破敵軍不返城的關鍵時刻,出現了變故。
黃沙廣漠,一片昏暗,捲起幾十丈高的沙層,如滾滾陶浪,洶湧而來,掀了個天翻地覆,蒼穹變色。
沙塵暴是沙漠最常出現的惡劣天氣,他們在大西北打了幾年仗不能說習慣,也是稍微了解的,一般隔一段時間出現一次,間隔不會太短。
但是那年也不知怎麼的,那種極端天氣連續出現,最嚴重的是一天發生了五六回,別說行軍打仗,根本寸步難移。
連續三天後,軍中士兵士氣也大受影響,從緊繃中一點點懈怠下來,因為不知道何時會停止,怕敵軍反撲,又不得不勉力提起精神。
反而這樣的狀態是最磨人也最累的。
神樂是個閑不住的人,他一旦無聊后,腦子裡就開始轉著鬼主意。
終於趁著趙祁他們一幹將領在營帳內討論對策時,偷偷摸摸的挖了兩罈子酒招呼洛城他們一起喝。
行兵打仗最忌諱酒,喝多了容易麻痹神經耽誤工事,所以軍中嚴令禁酒,一經發現絕不姑息。
更何況前有虎狼之師,天空中還有大團大團正聚集而來,狂亂捲動的沙塵暴,最是不能掉以輕心的時候。
酒罈也打開了,味道散出去,勾起了一群人的味蕾。
他們已經打了半年的仗,別說酒,天天啃著乾巴巴的饃和沒有一點味道的稀粥。
用戲時的話來說,早就淡出一隻鳥來了。
可想而知,當時那兩壇酒給他們的誘惑又多大,光是聞著味就忍不住直咽口水,想象著那燒刀子從喉嚨滾滑而過,帶起的辛辣刺激,眼睛都能冒綠光。
神樂給每個人倒了一杯,自己抱著酒罈就要喝,被及時趕過來的洛城一腳就踢開了。
酒罈落地碎成無數渣渣,那酒水濃郁的香味放肆的在空氣中揮發,所有人同時靜默下來。
那一次,神樂還是被趙祁罰了,領了一百軍杖,去掉他半條命,差點沒把他打死,躺在床上整整一個月,屁股都爛了。
傷好之後,和回紇那場仗也神奇的停歇下來,因為兩軍各有損傷,兵士長途跋涉,體力不支,後備糧食跟不上,仗也就沒法打下去。
神樂第一時間找洛城幹了一架,樣子很兇,完全不同於平日里那玩世不恭的邪肆乖張,還不準其他人跟著圍觀。
當其他幾個提心弔膽一天,直到夕陽西下,兩個人居然勾肩搭背的回來了,只不過神樂的臉腫成了豬頭,洛城的袖子從肩膀的位置被整個扯斷。
後來神樂跟涼月出任務的時候私下裡說過,他當時是真的恨洛城啊,特別屁股稀巴爛躺在床上不能動的時候,心中暗暗想著,老子好了一定把那廝千刀萬剮,煮了當下酒料。
可是他想明白之後就很感激洛城,如不是他阻止,將軍早就以軍法處置,他神樂的腦袋就要掛在趙家軍旗幡上展示著,以儆效尤。
涼月就冷冷瞥他一眼:「那你還找他打架?」
神樂嚼著嘴裡的草根,敲著二郎腿不羈道:「那會兒看他不爽,明明也是個半大小子,天天裝成熟給誰看,好像就他能耐似的,我就想著正好找個由頭狠狠揍他一頓……」
「可惜沒打過。」
「誰說的,我讓著他而已。」
「呵呵……」
「涼月你什麼意思?」神樂炸毛。
風清朗月下,涼月精緻細膩的臉神色淡淡:「先撩者賤。」
「涼月,我要跟你決鬥!」
回應神樂的,只有涼月高貴冷艷的一瞥。
足矣!
……
神樂見到洛城此刻狼狽的模樣,心裡那個快活,就差手舞足蹈了。
涼月實在看不下去神樂這般小人得志,在他看來,某人簡直蠢爆了,連帶著他都被拉低檔次。
「小心一點。」
神樂笑的開懷,一時沒明白什麼意思:「哈?」
「……樂極生悲。」
神樂笑聲一頓,連貫起來就是——
小心樂極生悲?
「嘖,怎麼說我們也是同吃同住的親密戰友。」神樂撲過去勾住涼月的脖子,憤憤道:「你得跟我統一戰線,一致對外才對吧。」
涼月伸手揮開神樂的魔抓:「洛城在看你。」
神樂:「……」
扭過腦袋,洛城定定的看過來,黑眸深沉,裡面意味不明,冷不丁叫神樂打了個冷顫。
神樂頓時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果不其然,洛城忽然拉高聲音道:「將軍,神樂昨天跟我說新練了一招什麼風卷殘樓的,專門破您那個飛天雲皇,還說私底下琢磨了好久,有十足十的把握一擊就破。」
「靠,好你個洛城,你要是不坑我的話,我們還能做兄弟。」
洛城扯起嘴角,笑的像只千年老狐狸。
神樂剛想跟趙祁討饒,誰知道人陰惻惻一笑,直接來一句:「神樂,那就換你來,若是今天你破不了本將軍那招……」
神樂吞了口口水,腳底有點發軟啊。
「……你去南疆挖殭屍。」
神樂要哭了,娘誒,他不要去南疆挖殭屍,人家都說了,殭屍會咬人,被咬之後也會變殭屍,他這麼風度翩翩,丰神俊朗的青年才俊,才不要變殭屍好不好。
「涼月,我們是不是兄弟。」神樂撲到涼月面前,「是兄弟的話……啊——」
響聲回蕩在空中,破碎擴散,莫名帶了幾分凄厲的味道。
涼月縮回腳,闔目養神,一副與世無爭的淡漠疏離。
「聒噪。」
神樂最後一個想法是,神他媽兄弟,他就不該有兄弟!
不消多時,某人慘叫聲起伏不斷,長長短短,曲折迴繞,好像叫出了一曲迴腸盪氣的凄婉悲歌。
涼月身邊瓦片碰觸,發出沉悶的敲擊聲,他狹長的眸子打開一條細縫,不帶情緒道:「受傷了?」
洛城重重的坐下,吐出一口濁氣。
「還好,輕傷而已。」
趙祁自然不會下重手,看著模樣凄慘,不過都是皮外傷。
「幾招?」
「……三招。」洛城嘴皮子艱難的囁嚅了下,這還是趙祁沒下狠手的情況下。
「洛城,你果然不中用了。」
洛城:「……」他昨天一夜沒睡,今天還趕了一天的路,趙祁盯的緊,偷打個盹還不行。
「以前還能對個五六招吧?」涼月側轉身子,眯起眼看向某個地方,「身子虛的話多補補,吃點鹿茸驢鞭挺不錯的。」
洛城臉黑了,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我、不、需、要。」
「別逞強,兩眼無神,眼眶發黑,腳步虛浮,皮膚乾裂……」還不是虛?
洛城捏著眉心,他覺得這個事情解釋不清了。
在洛城看不到的時候,涼月眼看著咋咋呼呼在半空中跳來跳去的某人,嘴角挑起一抹輕笑。
有的人,只有他能欺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