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回 相認

第205回 相認

「咳咳咳……」刀九氣管里嗆了水,爬上岸后一陣劇烈的咳嗽。姑娘我便在他咫尺的地方,抱著自己肩頭冷冷地望著他那突出的骨節和可怖的臉:究竟要經歷怎樣的非人折磨,才會將一個人變成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你為何救我?」

刀九低啞的聲音將我從出神中喚回,我冷笑一聲,反問:「那你明明不會水,為何要跳下去?」

刀九撐在地上的手驟然握緊,發白的指節微微顫抖:「我看你許久不浮上來,以為你……」

「以為我死了?!」我再按捺不出胸膛中山呼海嘯的情緒,驀地沖他大吼:「我一個俘虜何德何能?讓二殿下身邊的死士捨命來救?!」我憤怒地伸手指著他的胸膛,「你親手殺了豹子的時候,我以為你這顆心早已死了、枯了、爛了!」

刀九細長眼眸中顯出一抹不可思議,下意識地介面:「豹子他,不會死……」

「怎麼可能!」我吼得撕心裂肺,「我親眼所見,一刀扎在心口,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

「換作旁人必死,唯獨豹子……」刀九抬頭望著哭得昏天黑地的我,「他曾與我說過,他之所以水性天賦極佳,便是因為身體構造異於常人,心臟竟是生在右邊。我那一刀看似凌厲,實則小心避開了他的要害。若不讓旁人以為他必死無疑,豹子如何脫身?」

他說出的真相,令我著實的意外,之前集聚在心裡的滔天恨意消散於無形,只是喃喃地問:「豹子……不會死?」

眼前的人並未回答我,卻猝不及防地將我抱緊,緊得連我的骨節,都被勒得生疼。

「月兒,我沒想到,你竟能……」

這一句熟悉的輕喚,瞬間抽空了我所有的力氣,只剩下滿心的酸澀苦楚,比方才的憤怒更加令人難受。

「秦朗,你這騙子!你這混蛋……」

山洞裡,溫暖的篝火映著他那張可怖的臉,濕透的衣衫緊貼在他胸膛上,肋骨根根畢現,每看一眼都讓我打個寒顫。

「你如何成了這副模樣?」

「易容。」秦朗將火撥得旺了些,轉頭見我抱膝坐在離他極遠的角落裡,「你坐得近些,將衣裳烤一烤,免得著涼。」

我坐著不動,「我不是指你這張臉,我是說,你為何要將自己作踐至此?」

我曾說過,我對他太過熟悉,哪怕只是看到他的一個背影,一片側顏,也能準確地將他認了出來。

然此時的秦朗,渾身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猶如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殭屍惡鬼,哪裡還有當年那個鳳眸如星,俊朗飛揚的錦衣衛一絲一毫的影子?

他手中撥火的樹枝頓了頓,「刀山上走過一趟,火海里滾過一遭,自然是一身的死人氣。」

刀山火海……我忽然有些衝動地湊上前去,伸手扯開了他的衣襟。

那曾經令人噴鼻血的極好身材,如今是一層赤裸裸的皮包骨頭,且密密麻麻布滿了傷痕,無一處好皮肉。

這駭人的樣子,比那張可怖的臉尤甚,我忍不住低聲哽咽,伸手撫摸上他的鎖骨:「他們竟這樣待你……」

手被一隻嶙峋的手覆住,我記得他的掌心始終是溫暖,偶爾緊張時還會帶著些薄汗,如今卻冰冷地沒有一絲溫度。

「月兒,只要是為你,我受多少苦,都是心甘情願的。」

為我?我驀地抽回手來,「是你背信棄義,明珠暗投,與我何干?」站起身低頭俯視著他:「秦朗,我曾幾次三番給你機會,勸你回頭是岸,你偏偏不聽,執意在這條眾叛親離的路上漸行漸遠!如今,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你……可會後悔?!」

被我質問的人身形僵了僵,痛苦地低下頭去。

「罷了,」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沒意思,轉身向洞口走去,「韃靼犯境,邊關危矣,我要趕緊去向殿下報信,你但凡還有一絲未泯的良知,便不要阻攔於我。」

呼嘯的冷風卷進洞口,吹在濕漉漉的衣服上,極冷。我雙手抱在胸前,低頭躬身,一步步走得很慢。

我知道,這一去,就真的是成王敗寇,生離死別。

在我走到第七步的時候,聽到身後那熟悉的清糯聲音:「若我告訴你,這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的計策,月兒,你可會信我?」

我驀地停住腳步。

噼啪作響的篝火燃得熊熊,漸漸烤乾了衣裳,終帶給我一些溫暖的感覺。

「逼二皇子謀反?!」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子殿下想逼二皇子謀反?他……」他是不是傻?

「自揚州城查鹽漕一案歸來,殿下便意識到自己身邊出了內鬼,也意識到二皇子礫馬秣兵,漸生不臣之心。然當時的形勢是太子在明,二皇子在暗。殿下在太子位上一日,便要提防二皇子的明槍暗箭一日,無休無止。

殿下以為長此下去,實在後患無窮,故而想出了一個計策,便是故意示敵以弱,讓二皇子以為,自己佔盡天時地利人和,時機成熟起兵謀反。他只要走出了這一步,便是大逆不道之罪,陛下必不容他,太子殿下亦可名正言順地將其黨羽一網打盡,以絕後患。」

「示敵以弱?」我忽然靈光一現,「所以,一手提拔了戶部那幾個昏庸官員,以及科舉中出的種種岔子……」

「皆是殿下自露破綻,故意為之。」秦朗頷首,「然期間也有諸多意外,如小樹被捲入科舉舞弊,以及三皇子私通倭寇購買軍火等,都在我們意料之外。」

「那你呢?你又為何要投身二皇子的陣營?」

「既然要逼他謀反,就需知己知彼。太子殿下先前也曾安插了些眼線在二皇子身邊,但鬼金羊為人狡詐多疑,我們的人始終難以刺探到二皇子方的機密。故而,殿下需要一個人,既對他忠心耿耿,又對二皇子大有用處,方能潛伏在二皇子身邊獲取情報、相機而動。」

「所以,那胖子就選了你?!」我「啪」地扔了手中的樹枝。

「應該說,是我毛遂自薦。」秦朗抬頭望我,一張可怖的臉上,卻是久違的溫柔,「自淮安城與你表明心跡,我萬分欣喜之餘,卻不得不為你我的前途擔憂。

我自被封錦衣衛二十八宿,便是將此生此身賣給了天家,生死皆不由己,更罔提婚姻,更何況……我還搶了太子殿下的意中人。

太子殿下視我如兄弟手足。我伴他身邊五年,亦是第一次見他對一個女子如此上心。即便你我兩情相悅,他也不會願意將你拱手相讓。

我為此顧慮了許久,卻始終想不出個萬全之策。後來,殿下苦苦尋覓一個合適的線人之時,我便自薦與他面前,表示願意隱忍一切痛苦,承受一切後果,只為換他一個承諾。」

「什麼承諾?」

秦朗臉上浮現出一抹溫柔的笑:「若殿下大事終成,而我又有命回來,就讓我除了錦衣衛二十八宿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娶你。」

我愣了愣,然後不管不顧地撲上去抱住了他。

「你這傻瓜,既然是為了我,為何不告訴我,可知我被你瞞得好苦……」

「這一路極盡兇險,九死一生,若告訴了你,不但讓你憑添擔憂,我亦不能放手一搏,月兒,抱歉……」

「所以,你出賣官員名單、幫張薔科舉舞弊,都是殿下授意為之?」

「正是。科舉案子之後,太子被陛下責罰,而二皇子則伴隨聖駕北征,事態一步步向殿下預料的方向進展。那時你對我心灰意冷,要舉家往揚州去。我與殿下商議,覺得讓你遠離金陵城這紛爭之地也好,免得受到不必要的牽連。

誰曾想,你卻又跑了回來,還捅出個軍火的大案子。」他寵溺地伸手彈了彈我的腦門,「原來,我們這計劃里最大的變數,就是你這個丫頭。」

「你以為我願意?」我捂著腦門噘嘴,姑娘我也是九死一生好不好。

「東宮暖閣那晚,便是我們做給二皇子線人的一場戲,目的便是讓他知道,我因為你的緣故,與太子已徹底決裂。至於迎駕當日的那場刺殺,亦是計劃好的,殿下暗著金絲軟甲,被我刺一劍也只會受些皮外傷,無礙性命。」

「原來是我自作多情……」我心中有些忿忿然。

「也不是,你那捨命一救,更令我的行刺多了幾分可信度。」秦朗仰頭嘆道,「也正是因為那一劍,讓二皇子和鬼金羊終放下疑心,接納了我。」

我「哦」了一下,想想終不甘心,給了他胸口一拳,「然後你就給我玩兒死遁?可知我差點兒就追著你去了?」

「我知道。午門問斬那一日,其實我就隱身於不遠處看著,看到你……悲痛欲絕的樣子,我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沖了上去。」他摟著我的手臂緊了緊,「月兒,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但我不明白,你是何時勘破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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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添亂不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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