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夢境

第三章 夢境

葉昭佩正行到裡間,抬眼見姜止坐在床上,腰間搭了條織錦雲被。

三日昏迷,的確叫他瘦削不少,但到底是東隅國第一美男子,僅僅是墨發四散的憔悴模樣,也能叫人看出萬千風華。

而鄭太后坐在床前,邊上立著個侍女,侍女手中端了一碗褐色湯藥。

姜止的目光越過來,落在葉昭佩的身上,帶出點繾綣的暖意。他看著她,很輕地笑了笑:「昭佩,你過來。」

葉昭佩提腿上前,到姜止床前兩尺停下。她主動開口:「君上,趙司徒的確串通北邊的蠻子,人我已殺了,兵馬圖也已徹底毀了。他的腦袋如今在錯園的兵器房中。」

姜止沒有說話,葉昭佩面無表情地繼續說道:「但在君上將我送去朝京之前,我希望對君上最後說一句話,宋國如今……」

「誰說我要把你送去朝京?」姜止忽然打斷了她。

「什麼?」葉昭佩皺起眉頭,「不是說天子他……」

姜止「哦」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是聽了人家的話,知道天子喜歡你,喜歡得很,又覺得我這些年的確冷落了你,所以你已經做好了打算要去朝京做天子夫人。以你的本事,兩三年便可坐上王后的位置,到時候整個天下都是你的。是這樣么?」

這倒也不是葉昭佩第一次被他看透了心思,她並不覺得有什麼愧疚,更別說是緊張。

她垂著眼睛,道:「即便是那樣,昭佩也一直會對君上忠心耿耿。只希望君上不要起兵攻佔朝京,將昭佩逼上絕路。」

一邊的鄭太后緊緊地皺著眉頭:「君上如何是那樣離經叛道之人?葉昭佩,你平日見人不行禮,不講禮數也就罷了,如何還說這樣的話?若是被有心之人聽去了,傳入天子耳中,那最後責怪下來,便由你扛著那罪名么?」

葉昭佩看了一眼鄭太后,心道這麼些年不都是我在扛著罪名么?

「美人劍」妖邪附體,東隅國王族式微,縱是皎皎公子姜止也被「美人劍」誘惑心神,竟然至今仍未娶妻。

東隅國乃至整個大商王朝,如此的流言還少嗎?所有東隅國的醜事,最後東扯西扯,不都最後怪罪到了她葉昭佩的身上。

但葉昭佩沒有反駁。

而姜止卻是微笑了一下,開口道:「母后,若是兒子真將昭佩送去了朝京,三年之後,便會起兵向朝京而去了。」

鄭太后滿目驚異地看過去,「呸」了一聲:「君上,你怎的說出這樣的話來?莫不是三天昏迷,整個人都痴傻了不成?」

「不是痴傻,」姜止笑道,「是我會後悔將昭佩拱手讓人。」

葉昭佩一怔,姜止看向她:「做大商天子的王后的確很有面子,但若留在東隅國,做我的王后,又如何?」

葉昭佩還未從方才的驚訝之間回過神來,又因為姜止這麼一個問題而更是怔愣。

饒是使得千百種兵器樣樣稱手,殺人之餘從不心慈手軟永遠一擊斃命,從未驚懼,當下的葉昭佩卻是實實在在地吃了一驚,她往後退了一步,腳底打滑,險些摔了個屁股蹲。

「君上,你……」葉昭佩蹙眉看他,來回猶豫,不知該如何開口。

姜止不說話,只是動身掀開雲被下床。重傷未愈,他的身形搖搖晃晃。葉昭佩上前攙扶,反被他摟進了懷裡。懷抱溫暖,上回這樣的柔情還是在十一年前的雪地,這之間竟隔了這麼長的時間。

鄭太后和端著葯的侍女愣在了一邊,葉昭佩愣在了他的懷抱里。

而對於姜止,切切實實的一個擁抱給了他實在的安穩。他閉上眼睛,把臉埋在她的肩窩:「我不會把你送給天子,不會把你送給任何人。」

葉昭佩感覺自己的臉微微有點發燙,在他懷裡待了一會兒,覺得不太適應,便稍微掙扎了一下。

姜止悶哼:「我胸前中了一劍,剛才你碰到了。很疼。」

葉昭佩愣了愣,連忙不再亂動,而只是問他:「要叫太醫來瞧瞧么?」

「不用太醫,」姜止繼續摟著她,孩子撒嬌般地哼哼,「抱著你就不疼了。」

鄭太后在一邊清了清喉嚨以作提醒,葉昭佩擔心著姜止的傷,不敢胡亂動彈,而姜止則悠悠地開了口:「母後身子不適么?青杏姑姑,扶她回去休息。」

青杏便是這位端著藥液的侍女,聽了姜止的命令,應下一聲:「是。」

鄭太後起身:「我哪裡不舒服?我是在覺得你不對勁!你不過是昏迷了三天,怎麼一醒來便要找這葉昭佩?都說她是妖邪附體,或許真是如此,你瞧瞧你現在像是什麼樣子!」

葉昭佩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

姜止鬆開了葉昭佩。

鄭太后見此,松下一口氣。但下一瞬,姜止便看向她道:「母后,若非是我曾叫昭佩聽從你的命令,不要傷你半分半毫,你如此看輕昭佩,早便屍首分離。昭佩殺人的功夫在天下找不出敵手。」

鄭太后心下微涼。

而姜止頓了頓,繼續道:「昭佩不是妖邪附體,只是比其他人特別。我一切都好,過去一心沉醉功名利祿,但現在我的病全好了。」

他看向青杏:「送太后回去,若是太后不肯聽話,便叫門外的雲清臣和三千虎賁一起來幫忙。」

鄭太后臉色難看,架不住姜止的威壓,終究跟著青杏出了宮殿。於是整個宮殿中,便只剩下了姜止與葉昭佩兩個人。

姜止已經鬆開了葉昭佩,在鄭太後走后,動身走到了床上坐下。葉昭佩站在原地,望向鄭太后的背影,沒有吭聲,也因為剛才姜止的舉止而滿頭霧水,不敢去看姜止。

她倒是更希望姜止跟過去一樣對她冷漠一些。剛才的溫柔繾綣,叫她很不適應。

沉默了片刻,姜止低啞微磁的嗓音揚了起來:「昭佩,現在沒有人在這裡,你到我身邊再讓我抱你一會兒。」

葉昭佩沒有動。

姜止又嘆了一口氣:「看來是我昏迷三日,已經沒有過去的樣子,什麼叫東隅第一美男子?瞧吧,你現在連看都不肯看我了。」

葉昭佩只得硬著頭皮,轉過身去,乾巴巴地喚了一聲:「君上。」

姜止挑著嘴角笑笑,拍了拍身邊的床沿:「過來,坐。站著不累么?」

葉昭佩糾結了很久,沒有走過去,只是道:「君上,我不明白。」

不明白為什麼姜止忽然對她這麼好。

按照她的推測,姜止召她過來,是要當著鄭太后的面宣布要將她送去給朝京的天子。鄭太后一直不喜歡她,聽聞她會被送走,自然十分高興。

葉昭佩當然會傷心一陣子,但她早已經忘記了什麼叫流眼淚,在火燒山的那八年,教給了她忍耐二字。其他女子放肆哭笑,而她把一切情緒藏在心底。

等過一段時日,她一個人坐著馬車北上朝京,而姜止迎娶宋國歡儀公主。

一切本該如此。

但是姜止卻沒按照葉昭佩的推測做,這叫葉昭佩想不明白。

「我做了一個夢,」姜止的目光凝在她的身上,「夢裡,我把你送給了五十六歲的天子,而我則迎娶了歡儀公主。三年之後,東隅國與宋國聯合,起兵攻打朝京,一路順暢,那時候的你已經是王后。我騎馬踏入朝京,你一襲鳳袍,站在王宮門外對著我笑,右手的長劍滿是鮮血。你說你已經殺了天子,你把天下都送給我,叫我放過你。」

葉昭佩皺起眉頭。

姜止扯開一抹苦笑:「但我沒有。我把你關進了朝京的大牢。天子有個二十三歲的兒子,很有才能。朝京城破時,他率軍在外,是一個很大的隱患。但是他喜歡你。於是,我又把你送給了他,以此徹底鞏固我的權勢。」

葉昭佩垂下眼睛看著自己的鞋面。

姜止的一縷髮絲垂落下來,他抬手漫不經心地整理了一下,繼續道:「他對你很好,你也對他有了感情,你們原本在封地過得很好,還有了一個兒子。但我嫉妒。我給你們送去了一壺毒酒,責令你們喝下。那一天,你失去了你的夫君和兒子,那毒酒對你沒用,你是火燒山出來的殺手,你不會死。」

葉昭佩的眼睛有些發紅,她抬眼看向面前的姜止。

「你一個人殺進了朝京,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天子的寢殿,床上十個女子一絲不掛,每一個人都長得像你,」姜止道,「你什麼話都沒有說,一劍殺死了我。」

說到這裡,姜止便皺著眉頭,不肯再說話了。

沉默在兩個人之間蔓延開來。

不知站了多久,一陣清風吹入房中,葉昭佩的衣擺微動。她想起來,她的裙釵都是姜止親自為她挑選的,總是上等佳品。他總說:「最漂亮的女子便該用最好的東西。」

葉昭佩終於抬頭看向了姜止,不過神情寡淡:「君上,你真愛開玩笑。」

姜止也看著她,笑了一下:「是啊,夢境永遠不能成真。」

頓了頓,姜止又道:「昭佩,我不想像在夢裡那樣過一輩子。我不是不懂感情,也不是沒有感情。我付出過真心,是對你。所以,過來,坐到我的身邊來。我在夢裡很害怕,害怕失去你,剛才抱你只有一小會兒,還不夠我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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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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