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不可求
雲莽坐在桌前，桌面上擺著紋路清雅的茶具，水靈媛坐在他的對面煮茶，茶水的霧氣將她的五官輪廓勾勒得隱隱約約，抓握杯盞的手指細長而嫩白，如同凝脂一般。
她低垂著眉眼，認真煮茶，溫婉的模樣看得雲莽心思微動。
倒也不是雲莽過去沒有見過美人，但美人有很多不同的種類，比如綽約的，艷麗的，柔和的，妖冶的，都各成一種風韻。可水靈媛很是不同。
在她的身上，可以感覺得到專屬於東隅國美人的那種婉約氣息，眼睛亮亮的，像是星辰。而她雖然身量嬌小，可又不是那種隨便就能被欺負了去或是哄騙了去的弱姑娘。
關於她的勇氣和智慧，雲莽可是領教過的。
還記得娘親沒有去世之前，跟他說過：「若是要娶妻，必然是要娶一個能夠和你說得來的，要你們兩個人看待什麼事物都有著差不多見解的。她得聰明些，別總是仰仗著男人。」
雲莽的娘親是出自書香門第的大小姐，說起話來總是很有道理。
當下，雲莽不知為何又回想起娘親所說的話語，不由得多看了水靈媛幾眼。
似乎……她不錯。
「雲大人，喝茶。」水靈媛為雲莽倒了一碗茶，在桌面上推過去給他。
雲莽的思緒也在此時被拉了回來。
「多謝。」他微笑了一下，接過面前的茶碗。
水靈媛也為自己倒了一碗茶，慢慢地喝了，嘴唇由於接觸茶水，透出一些水潤的光澤。
她看向雲莽，問：「雲大人來找我，是知道了我是水無源的孫女嗎？」
雲莽微微一愣，把心思從欣賞水靈媛的美貌上轉回來，「啊」了一聲，尾調上揚，是個疑問的語氣。
水靈媛雙手捧著茶碗，認真道：「雲大人是暗衛之首，若是要查探我是什麼人，那必定十分簡單。而我也曉得，雲大人很喜歡我祖父的畫卷。所以我認為，雲大人你可能是想要來找我，求我祖父的畫卷。」
雲莽心說，我只是來看看你，小傻瓜。
但表面上，雲莽只是道：「你祖父在繪畫方面的造詣，即便是這整個大商王朝，也都沒有人可以比得上。」
水靈媛笑了一下：「可我這家中，沒有任何一幅祖父的畫卷。」
雲莽微微一愣。
水靈媛繼續道：「祖父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去世了，我沒有見他最後一面。當年戰亂，我們全家顛沛流離，祖父的畫卷沒有辦法帶在身邊，所以，我們的確是沒有什麼留存的。」
雲莽道：「沒有關係。」
他看著對面的小姑娘，柔聲道：「我也不完全是為了你祖父的畫卷而來的。」
「那還是為了什麼？」水靈媛看向他。
雲莽一時間竟然噎了一下。
倒不是因為他不知道說什麼，作為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風流男子，雲莽有無數種撩撥小姑娘的辦法，眨一下眼睛，他就可以想得出千萬句綿綿情話。
這天底下，雲莽什麼人都敢於撩撥，除去一個油鹽不進、只愛姜止的葉昭佩，似乎現在又多出來一個水靈媛。
很奇怪，雲莽意外地不想撩撥她，反倒是想對她好一些，讓她成為最特別的那一個。
故而沉默片刻之後，雲莽繼續道：「實際上來說，是因為我的確很欣賞你制香的辦法，你做的香囊比東隅國其他任何人做的都要好。」
水靈媛笑了：「我這可是祖父親自教給我的，後來還有人送給我很多這方面的書。我自己也的確花了很多的心思，因為我是真的很喜歡做這件事情。」
雲莽點頭：「這樣很好。」
水靈媛又看向對面的雲莽，問他：「那麼雲大人，你做暗衛是為什麼？」
若是照著水靈媛的說法，制香是因為喜歡，那麼雲莽做暗衛，難不成是因為喜歡殺人？
那未免太驚世駭俗了一些，說出來，水靈媛也會害怕吧。
可難得有小姑娘願意推心置腹地說心裡話，雲莽不願意敷衍或是欺瞞。
「我是雲家的兒子，」雲莽一臉的認真，「水姑娘，你知道，雲家世代護衛東隅國的姜氏王族，我既然是雲家的兒子，那麼我必定是要做一個殺手，為君上做事。」
頓了頓，他又道：「倒也不是說我喜歡做這件事，但我必須這樣做，這是我生來就該有的責任。」
水靈媛微微點頭，沒有說什麼。
當天兩個人聊的不是很多，但也不少，雲莽意外地發現，他在水靈媛的面前可以放下很多的偽裝，和她說話一點也不費力，甚至還可以稱得上是一種享受。
驚喜之餘，雲莽也十分慶幸。
人生在世，能夠得到一個知己，那的確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對宋清聲說起此事，雲莽滿臉燦爛笑容：「宋大人，我太喜歡這個小姑娘了。」
宋清聲由於前一段時間得到了一筆意外之財，當下全身的衣裳都換了新的，整個人人模狗樣的。聽了雲莽說的話，宋清聲從鼻子里擠出一聲冷哼：「那你這個喜歡究竟是什麼類型的呢？」
雲莽一愣：「什麼？」
宋清聲道：「你是想要發展一個紅顏知己呢，還是發展一個未來老婆呢？」
停頓了一下，宋清聲解釋道：「老婆，也就是夫人的意思。」
他看向雲莽，問他：「雲大人，你希望未來水姑娘成為你的夫人嗎？」
雲莽很認真地想了一下：「我不知道。我的確很喜歡她，但我風流慣了，我也不知道現在我的喜歡是短暫的一時興起，還是真的遇見了命定之人。」
宋清聲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雲莽嘆了一口氣，又道：「我也實在是不確定，要是我真的迎娶了她，以後會不會對她失去興趣，喜歡上別的小姑娘……」
宋清聲冷酷地評價：「渣男！」
兩個人一起去見姜止。
姜止吩咐完了給雲莽的任務，又注意到他神情有異，便問了一句：「雲莽，心情不好？」
雲莽看向姜止，皺了一下眉頭：「君上，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姜止正低頭看著書，聞言淡淡應了一聲：「問。」
雲莽道：「喜歡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心思？還有愛呢？為什麼我們會對一個人產生好感，又為什麼會漸漸地對這個人失去這種好感？究竟要一直到什麼時候，才會有塵埃落定的感覺？」
姜止抬眼：「想成家了？」
雲莽一愣。
姜止道：「你是個殺手，朝不保夕，成家么？沒意思。」
這時候的姜止，還是個心腸冷硬的男人。
此時的葉昭佩也走進了書房裡來，面無表情，整個人帶著一股子威壓和肅冷。唯獨是看向姜止時，眼睛里才會有些光芒一閃而過。
姜止像是故意說給她聽：「世上沒什麼人值得你付出全部，除了可以牢牢掌握在手心裡的錢權。」
葉昭佩的眸光黯了一瞬，開口時，嗓音微涼：「君上，趙司徒被收買的消息證據已經到手了。」
姜止瞥了她一眼。
葉昭佩繼續道：「殺了么？」
姜止「嗯」了一聲，其他的什麼話也沒有說。
宋清聲也有點看不過去了，欲言又止。
——他真是不喜歡姜止分明知道葉昭佩喜歡自己，卻故意這麼冷漠來傷害她的舉止。
姜止卻是有所察覺，看向宋清聲：「宋國的歡儀公主最近幾日住得可還好？」
宋清聲一咬牙：「還好……」
姜止繼續道：「今晚安排一下，我去見她。」
葉昭佩的眉頭皺了一下。
雲莽多看了葉昭佩一眼，心說，昭佩呀，我早就說讓你放棄了，瞧瞧你，現在多少難過？
「好了，」姜止揉了揉太陽穴，「退下。」
「是。君上。」
眾人紛紛應下。
葉昭佩走得最快，走在最前面，雲莽邁開大步才追上了她，叫她的名字：「昭佩！你等等我！」
葉昭佩停下腳步，扭頭看向他：「有事？」
對著他，神色竟然也還是冷冰冰的。
雲莽嘆了一口氣：「剛才君上……」
「他叫我去殺人，怎麼了？」葉昭佩打斷了他。
雲莽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總覺得自己不管說什麼，好像都會傷害了她，故而，雲莽只是道：「昭佩，你覺得我有可能會遇見一個我會喜歡一輩子的小姑娘嗎？」
葉昭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問題不在小姑娘的身上，而在於你。」
「我？」雲莽一愣。
葉昭佩點頭：「若是你下定了決心要迎娶一個女子，那麼成婚之後，你必須對她忠心耿耿，不得拈花惹草。你不能責怪她吸引不住你，而只能說是你自己管控不住你自己。舉一個例子，你即便是與父母吵架，你也未必見得換了一對父母吧？」
雲莽頓然有了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他恨不得能夠拉住葉昭佩的手多感謝她幾句，但一想，要是這樣貿然過去拉她，應該會被扭斷手，所以也就放棄了。
葉昭佩回頭看了一眼殿門，壓低了嗓音對雲莽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要照顧好君上，別讓他受傷。」
雲莽忍不住嘆氣：「可是君上那樣對你……」
「我習慣了，」葉昭佩飛快地解釋完，又道，「要小心宋國人。這趙司徒的事情，必定也與宋國有關係，這個歡儀公主若是有問題，我也會殺了她。」
「那你……」
「我沒問題，我現在去追殺趙司徒，君上交給你。」葉昭佩道。
雲莽看著她：「那我等你回來，再和你一起喝酒。」
葉昭佩點點頭，神情稍微放鬆下來：「好啊。」
那之後的一段時間，雲莽與水靈媛又多接觸了一段時間。雲莽越來越堅定自己的心意，水靈媛也喜歡上了這個少年，送給他一隻香囊。
而葉昭佩追殺趙司徒還未歸來時，姜止在浮茶樓上遇刺，重傷昏迷。
等葉昭佩歸來時，已經是三月初三的上巳佳節。
她提著木箱子進入東隅國的王宮，知道來自朝京的使臣就在路上，會把她從姜止身邊要走。
她以為自己是來與姜止告別，不成想，後來她倒是成為了姜止的王后。
就像是一開始，雲莽也沒有想到自己真的會對水靈媛全心全意一樣。
很多感情上的事情是預料不到的，很多對的人，也可遇不可求。
後來葉昭佩對她和姜止的孩子說：「要擦亮眼睛，一路慢慢地走，要欣賞。」
也是這些經歷的最真實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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