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活命
那素柳生怕她會反悔,哪裡又有不答應的道理,只淡淡的開口道:「還請夫人莫要誤了皇上的大事,否則誰也擔待不起。」
虞折霜並未回答她的話,只徑直的往顧玠的院子里走去。
白珠兒正在院子里喂著籠子里的鳥兒,見她穿著這樣隆重的進來,不由得有些莫名。
「夫人,是要入宮嗎?」白珠兒自然而然的認為,只有入宮才能穿這誥命的衣袍。
虞折霜冷冷的掃了她一眼,「賤婢,竟然管起主子里事情來了,還不快給本夫人讓開。」
白珠兒見她這樣大的火氣,自然是不敢再出言阻攔,只是任由著她進了顧玠的屋子裡去了。
虞折霜才踏進屋子裡,便聽見一股刺鼻的酒味。而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酒罈,或是碎了的,或是在地上亂滾的。
難怪這些時日他躲在屋子裡不肯出來,原來竟是這樣的借酒消愁。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瞧向了床榻,卻見上面凌亂的那不成樣子,可半點人影也沒有。
難道他不再屋子裡?虞折霜的眉頭不由得皺了皺。
就在她想要轉身離開的之後,卻聽見屏風后隱約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連屏風都被顫了顫。
她轉過屏風,卻一眼表瞧見了躺在地上的顧玠。
「你——」她幾乎都不敢相認,此時的冬琅哪裡還有個人的樣子,沒想到不過幾日不見竟全然沒
有了往日的意氣勃發。
只見他的頭髮披散著,雙眼木訥的睜著,下巴上隱隱的有了青色的胡茬,竟是這樣的頹廢。
他自小便生在富貴鄉中,即便流落街頭,也是在乎體統的。
「冬琅——」她不由得喚著他的名字。
就在她的一聲低喚中,他空洞洞的眼睛里似有了一些光芒,然後猛地站起身來,將她狠狠的抱在懷裡。
「你怎麼又穿上這件破衣服了,你是要入宮嗎?」他幾乎想要將她嵌入到自己的身體里,「我不許你去,你是不是想要去見那個男人?」
她也曾經是他的髮妻,可兩個人卻從未有過這樣的親密。她的臉狠狠的埋在他的胸口,清楚的聽見他「砰砰」的心跳聲。
「冬琅,我哪裡也不去,我留在你身邊一輩子好不好。」她的聲音裡帶著希冀,「咱們一起離開好不好,去封凰找不到咱們的地方。」
「好。」他一說話,似乎連聲音里也帶著醉意,竟有些模糊不清,「我們即可就走。」
虞折霜似乎所有的恨意在這一刻都被淡忘了,只要他留在她的身邊,她什麼都可以放棄。
她原以為自己恨極了他,就在他說帶她走的時候,冰冷的心居然又跳動起來了。
而就在這是,他那雙漆黑的眼珠流連在她的臉上,似乎瞧出了什麼,只一下子甩開了她的手,「你不知折煙,你不是她。」
聽到這樣的話,虞折霜原本帶著歡喜的眼睛一下子結滿了冷霜,她早就應該想到,若非認錯了人,他豈能如此。
顧玠似乎認出了她,一下子將她狠狠的推倒在了地上,然後冷笑道:「馬上給本將軍滾。」
虞折霜慢慢的爬起來,冷笑道:「冬琅,我是這輩子來看你最後一面的,這是我給你最後一次活著的機會,是你不懂得珍惜的。」
顧玠到底是喝的酩酊大醉,竟猜不透她話語中的意思。
虞折霜的眼底的淚珠慢慢的滾落,「咱們夫妻恩斷於此,你這輩子欠我的,只管用身敗名裂來彌補。」
顧玠好似根本沒有聽她說的話,只是跌跌撞撞的又往屏風後面倒去,嘴裡不斷的念著虞折煙的名字。
看著如此的模樣,站在原地的虞折霜輕輕的嘆了口氣,「當初你求娶的人是虞折煙該有多好,咱們的命數便都不會如此了。」
她說完便徑直的出了屋子,外面雖是鳥語花香,她竟覺得刻骨的寒意,或許是身上的衣衫太過沉重,她竟覺得舉步維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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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北側的城樓上,站著一個身穿誥命夫人衣衫的女人。
她的衣袖被春風吹的呼呼作響,亦不是哪裡刮來的一陣邪風,將城邊落下的梨花瓣吹在她的身上
,雪白的梨花竟帶著異樣的凄美。
城牆下面圍滿了人,一個個指著城牆上的女人竊竊私語著。
京城的誥命夫人雖多,但這樣年輕貌美的卻是沒有幾個的,人們不由得對她的身份猜測起來。
虞折霜瞧著城樓下的人,大聲的道:「我是顧大將軍的嫡妻,我要讓世人知道他真正的面目。」
那些瞧熱鬧的人聽到了這樣的話,不由得滿臉的震驚,這顧大將軍才打了勝仗,如今正風光得意呢,她的夫人究竟在鬧哪一出。
虞折霜的聲音里竟帶著凄厲,「我的夫君欺君罔上,家中藏匿者千萬兩黃金,皆藏在地上的青磚之中。他投敵叛國,這便是他與叛賊懷王和匈奴人勾結的書信。」
這封書信正是顧玠送到匈奴的,他不過是想知道究竟是不是懷王的人動的手。
然而這一切都不過成了封凰除去他的把柄,難怪虞折煙曾說過,若行兵打仗,封凰不如他,可謀算人心,顧玠絕不是他的對手。
聽到虞折霜的這些話,還有她手裡的東西,城下的人越發的嘈雜起來。
「我夫君大逆不道,欺君罔上,我沒有顏面再苟且於世上,今日便以死謝罪。」說完就在眾人的驚呼中,如斷翼的蝴蝶一般,狠狠的摔下了城樓。
虞折霜跳下城樓,香消玉損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高高在上的帝王聽了這件事之後龍顏大怒,只叫大理寺徹底清查這件事。然而很快就得到了結果,承國公府的磚石之中藏著數萬兩的黃金,而那封信也是懷王的親筆信。
前幾日還是風光得意的顧大將軍,即刻便是千古罪人。
封凰等大理寺定案之後,即刻叫人去承國公府抄家,並下旨將承國公府內的人一併下獄。
奉旨而從宮中離開的侍衛經過皇城腳下的一個小院落內,街上有人喊著,「去承國公府抄家去嘍,京城的天都要變了。」
小院內,在榻上昏睡著的女人倏忽間轉醒,如蝶的睫毛微微的動了動之後,睜開了帶著迷濛的眸子。
她連鞋襪也沒有穿,只徑直的往外面走去。
街上鬧得厲害,這小院子里原有的幾個丫鬟也都出去瞧熱鬧了,她們根本想不到虞折煙會偏偏在這裡時候會醒過來。
她十分輕易的出了院子,可眼底卻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好似一個痴兒一般。
大街上的人都在瞧著熱鬧,或者在唏噓感榮耀了幾世幾代的承國公府,徹底的被斷送在顧玠的手裡了。
她如同遊魂一樣在街上胡亂的走著,她不知道要去哪裡,甚至不記得自己究竟叫什麼了,腦袋裡只想著一個地方。
當她經過承國公府的時候,卻見一個男人從府邸里走了出來,即便淪為了階下囚,卻還是自帶幾分的狂傲。
而他的身邊,卻跟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丫頭,烏黑的眼珠里滿是惶恐。如此年幼便歷經抄家滅門
的大罪,是何等的悲哀。
虞折煙只覺得腦袋嗡嗡的響,帶著迷濛的眼珠里有著好奇,她剛想擠上去,卻很快就被人衝散了。
封凰並未定顧玠的罪,甚至未曾削官,還專門賞賜了馬車來,接他入宮。
馬車內,阿諾緊緊的躲在顧玠的懷裡,然後用稚嫩的聲音道:「爹爹,我剛才好像瞧見娘親了。」
顧玠的眼底有了一絲的痛楚,他用手慢慢的撫摸女兒的頭髮,「阿諾,你娘親不會回來了,若是阿爹不在了,你要好生的跟著白奉叔叔。」
聽到這樣的話,阿諾含在眼眶裡的眼珠撲簌簌的落了下來,「阿娘會來接阿諾的,她不會不要我的。」
見到哭的這樣可憐的阿諾,顧玠心如刀絞。
而就在這時,馬車已經停下了。風吹起紗簾,隱隱的瞧見窗外高大巍峨的宮牆,以及城牆上站著的如魚鱗一般的士兵。
此時已經有侍衛過來了,對顧玠道:「顧將軍,皇上已經在金鑾殿等著您呢。」
顧玠將阿諾從自己懷裡拉扯出來,他身上的官袍幾乎被阿諾拽的褶皺了。
阿諾在身後嚎啕大哭著,卻內侍衛狠狠的拖住,她凄慘的聲音回蕩在宮門旁,可顧玠連頭也沒有回。
等他來到金鑾殿內,偌大的宮殿內只有封凰一個人。
封凰坐在高高在上的龍椅之上,一身明黃色的龍怕,一雙眼睛半睜半合,似乎在想著什麼。
顧玠跪地叩拜,金磚有些冰冷,卻涼不過他毫無溫度的手心,「微臣參見皇上。」
「這些都是參你的摺子,你勾結判臣的證據還有搜出來的萬兩黃金,還在大理寺留著呢。」封凰的聲音里沒有半分的波瀾,「你可知罪?」
顧玠知道,虞折霜也不過是這個帝王手裡的一枚棋子,在自己出征之前,他已經布置好一切了,絕不會讓自己活的太久。
皇后的父親是如何死的他知道的清清楚楚,不過是這冷酷無情的帝王暗中除去的。
忠心耿耿的國丈大人都能毫不猶豫的除去,更何況是他恨之入骨的他呢。
「微臣知罪,只求皇上能饒恕阿諾,您就瞧在她的顏面上。」顧玠聲音里卻是從未有過的卑微,他只是想給自己的女兒博得一條生路。
明明已經是初春了,金鑾殿卻是極冷的,只冷到人的骨頭裡。顧玠是何等的狂傲,若不是為了阿諾,他早就領兵衝進皇宮裡來了,而不是跪在這裡,任人宰割。
「朕留你一條性命。」封凰眼底終於有了一絲的撥動,「朕將你發配去邊關做一個守城將軍,沒有朕的旨意,此生不能踏進京城一步。」
失去了虞折煙,顧玠一心想要追隨她而去,便是封凰饒恕了他的性命,他並未有半分的感激。
他跪在地上重重的謝了恩,然後踏出金鑾殿,一股熱風吹在他的臉上,帶著陣陣花香。
顧玠一步步的踏下雕龍的台階,直到邁下了最後一層,他慢慢的回過頭來。
他自小便生在權勢滔天的承國公府,她姐姐垂簾聽政的時候,他更是把持朝政,堪比一國之君。
這金碧輝煌的金鑾殿曾是他掌中的玩物,可如今已經是物是人非。可失去一切他都不在乎,只是他徹徹底底的失去了她。
而如今他這一走,便再也回不來了,好似潑天的富貴尊華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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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玠從宮中出來便離開了京城這繁華之地,隨行的也不過是幾個侍衛,甚至連半點家當也沒有。
他這一走,坊間都流傳起來,說皇帝如何的寬厚,便是顧玠那樣投敵叛國的人,都能如此寬宏大量的發落。
然而只到第二日,封凰才踏進了那座小院落。
那個男人走了,虞折煙徹徹底底的只屬於他一個人了。即便她一輩子也醒不過來,他也心甘情願的。
他才進了院子,卻見丫鬟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主子,夫人丟了。」
原來顧玠將虞折煙藏匿起來的事情做的太過周密,而這些丫鬟們根本不敢進宮去送消息,她們只找了一天一夜,卻還是沒有半點的消息。
那些丫鬟們心驚膽戰的說,已經將京城都搜遍了,卻還是沒有虞折煙的身影,一個神智恐怕都不清楚的女人,又能跑到哪裡去呢。
封凰眼底的暖意漸漸的散去,對身邊的劉玄武吩咐道:「即刻去傳旨,將顧玠誅殺。」
她就這樣不想留在自己的身邊嗎,那麼他也決不允許她和他這輩子在一起。
劉玄武聽到這道聖旨,幾乎有些不可置信,下意識的道:「顧大人已經上路了,要派人去追嗎?」
一陣春風吹了過來,盛放的梨花落下的大半,有幾片落在了封凰的衣袖上,卻被他有些厭惡的甩開,落在泥污之中。
「即刻去追,追到了即刻誅殺。」他的眼睛里像是沁著冰。
劉玄武也被他冰冷的眼神給嚇到了,急匆匆的想要去傳旨,誰知他還沒有走幾步,便聽見身後傳來有人摔倒的聲音。
他忙不迭的回頭去瞧,待瞧見倒在地上的皇帝的時候,早嚇得沒了半條命。
「皇上。」他忙跑了過去,卻見封凰倒在滿地的落英之中,臉色有些慘白的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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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中,皇帝病重的消息傳遍了整個京城,而御林軍更是將整個皇城圍得密不透風,半點消息也傳不出去了。
而朝中的大臣們更是亂了陣腳,都想要進宮去一查究竟,卻都被攔了下來。
封凰正值年輕,執政也不過幾載,任誰也不會相信,這個皇帝會得什麼要命的病。
然而金鑾殿後的卧榻里,所有的御醫都臉色蒼白的候著,沉悶的都能讓人窒息。
封凰此時已經醒來了,他的床榻邊還坐著皇后,不過一日的工夫,林萼華好似蒼老了幾歲,那雙空洞洞的眼睛了,已經沒有淚珠兒可以留下來了。
皇帝瞧著跪在地上的御醫,厲聲問道:「告訴朕,朕究竟還能活幾年。」
如此直白的問了出來,屋內的人都變了臉色,而一旁侍奉的宮女也捂著嘴,不敢哭出聲來。
「皇上憂勞過度,已傷了肺腑,成了癆病。若您以後修身養性,七八年也是有的。」見眾人都嚇破了膽子,為首的御醫這才將事實說了出來。
皇后頓時變了臉色,急道:「你這惡種胡說什麼,皇上這樣的年輕,怎能得這樣的病。」
封凰眼底卻輕輕一笑,「能等到陌殊長大了,朕也是放心了。」
就在這時,劉玄武進來了,瞧見殿內的人大半都在哭著,不由得變了臉色。
封凰慢慢的坐起身來,卻猛地咳嗽了起來,還未等皇后將痰盂拿過來,一口猩紅的血落在了明黃色的被褥之上。
皇后正拿著茶水過來,見他吐了血,腳下竟然一下子踩空,若非扯住那明黃色的紗帳,她幾乎狼狽的摔倒在地上。
待他吐完血之後,便拿著綉帕擦了擦唇角的血,然後問劉玄武道:「他可死了?」
劉玄武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回皇上的話,去傳旨的官差說,等他們追上的時候,顧大人那一行人遭了山匪,隨行的人都死了,顧大人和阿諾姑娘也不知所蹤。」
封凰輕輕的閉上眼睛,「看來他還是這樣的不安分,傳朕的旨意,即刻去尋,抓到了即刻誅殺。
」
劉玄武領命下去,然而他還沒有退幾步,便又被封凰給叫住了。
「罷了,留著他性命罷。」封凰笑的淡薄,語氣也有些弱,「朕成全他們罷,即刻昭告天下,顧玠在去任職的路上被土匪殺了,以後再也沒有顧玠了。」
封凰讓眾人都退下了,只留下皇后一個人在自己的身邊。
他的聲音平靜,像是一縷流水,「你可還怨朕殺了你的父親?」
皇后哀痛的看著他,她卻是恨極了他,可知道他病重的時候,她卻心如刀絞,只恨不得替他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