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節
一陣沉默之後,李富貴終於開口了:「給條約加個年限如何?就三十年吧,三十年之內兩國和平競爭,傾力改善民生,南方搞得好,我們學你們,北方搞得好,你們學我們。兩國本為一體,治國之策有分歧就暫時分開各干各的,以後總會分出優劣,那時就讓地方人民自由選擇,我相信所有的問題都好解決。」
洪承疇想了想說道:「念豐過於樂觀,我們還是要多考慮將來的變化。」
「將來的事留給子孫後代解決,但我堅信三十年後我們肯定是一家人,」李富貴淡淡一笑,兩眼盯著洪承疇繼續說道:「亨九先生,目前只有您能迅速平定南方,您怎麼做我們都支持,錢糧、武器都準備好了,趙吉將軍也去蕪湖收編綠營軍,我們只有一個要求,南方可以是一個統一繁榮的國家但絕對不得向外尋求霸權,以免同胞之間相互殘殺!」
「亨九先生,這是解決目前危局的最好辦法,為了兩國生民免除戰亂永享太平,您必須挺身而出。」吳牲勸道。
洪承疇思索很久,抬起頭說道:「平定南方需要統兵大將,你們把張天祿還給我。」
「張天祿血債累累,必須抓捕伏法,」那木兒斷然拒絕,隨後拍幾下手,緩和口氣說道,「這也是為您好,驕橫跋扈之將留下也是隱患,不過請放心,我們為您選了統兵大將。」
幾名武官進入大帳,那木兒向洪承疇介紹道:「吳三桂將軍是您的老部下,尚可喜將軍是清國智順王,您一定熟悉,其他兩位是耿仲明之子耿繼茂、孫龍之子孫延齡,都是年輕有為的猛將。」
吳三桂等人奉命駐紮永平,不久,又接到密雲整軍的命令,當兵的都走了,這幾個傢伙閑得發慌,耿仲明比較貪心,偷偷收容了一些逃亡阿哈做家奴,卻不料被人告發,滿人最恨收容逃人這種事,紛紛要求依法嚴辦,嚇得這傢伙上了吊。出了人命大事,李榆才想起多爾袞搞的《逃人法》、《督捕條例》還沒廢除,急忙下令修訂律法,但吳三桂這幫人不好安排,索性打發他們去找洪承疇謀差事。
「大人,末將可算見到您了!」吳三桂跪倒在老上官面前淚如泉湧,尚可喜也急忙拉著耿繼茂、孫延齡一起跪下。
洪承疇仰天長嘆一聲,拉起吳三桂等人,然後扭頭對吳牲說道:「鹿友,你也來幫我吧!」
吳牲搖搖頭:「在下是江北揚州人氏,去江南效力恐有不便,請亨九先生見諒。」
「鹿友,回大同吧,參眾兩院都給你留了位置,總統還有意指定你為終身參議員。」李富貴誠懇地說道。
「替我謝謝總統,這把年紀還是回老家吧,再說我還有個聯邦黨要操持。」吳牲揮手答道。
李富貴、那木兒都笑了,吳牲的聯邦黨簡直一塌糊塗,搞到現在才發展了三四百黨員,連小農黨、工人黨都不如。
天剛放亮,皇宮外就人頭攢動、一片喧囂,士紳結伴而來,手捧孔子牌位痛哭流涕,他們的家丁、佃戶不斷高呼「大同人滾出邊牆」、「驅逐北虜、還我山河」之類的口號。士紳越鬧越起勁,膽子也越來越大,竟然唆使家丁、佃戶衝擊宮門,還趁亂投擲石塊,大同軍赤手空拳列隊擋在宮門前,不時有人捂著臉倒下。
步三鎮前協協統曹鼎蛟罵罵咧咧登上宮牆,對著張傳捷喊道:「大帥,天底下哪有當兵的被老百姓欺負道理,兄弟們傷了二十來個,忍無可忍想動手了!」
「絕不許動手,否則軍法從事,」張傳捷厲聲喝止,隨後滿腹牢騷說道,「上面說了,罵不還口、打不還手,讓兄弟們穿上鐵甲帶上護面,咬牙也得給我忍住,媽的,老子還從來沒這麼窩囊過!」
「都是你們手太軟,以前他們可比綿羊還老實。」李率泰也有怨氣,他的八旗兵沿街巡防居然被打傷幾十個,說起來簡直是個笑話。
張世安正舉著千里眼觀望,扭過頭瞪了李建泰一眼:「少發牢騷,帶你的人退到下關碼頭,把江寧城扔給這幫亂民。」
李率泰氣呼呼走了,張傳捷壓低聲音向張世安問道:「你的人能行嗎?」
「胡春水拉來幾百個漕幫好手,對付亂民沒問題,等著看熱鬧吧。」張世安淡淡一笑。
不多時,又湧來一股人流,宮門前更亂了——大同的支持者到了,其中大多數是賤籍百姓,上千人排著隊大步向前,很快與士紳的人群撞在一起,雙方推推搡搡互相叫罵,但都畏懼對方人多勢眾不敢動手。
吵鬧快到中午,一陣「衣冠禽獸,卑鄙下流」、「綱常敗類,禍國殃民」的喊聲傳來——幾百個青樓女子突然出現了,士紳們驚得目瞪口呆,他們的對頭卻來勁了,捲起袖子揮拳相向,幾乎要與家丁、佃戶打起來。
胡春水正混在賤民之中,劉良臣悄悄擠過來問:「老胡,漕幫的兄弟們到了,要不要動手?」
「先別忙,等宮裡發信號,」胡春水搖搖頭,隨手一指大呼小叫的女人們,「這幫粉頭怎麼也來了,成心添亂不是!」
文華殿內,李槐面色冷峻地聽劉宗周、蔡懋德喋喋不休,這兩人一大早就跑來纏著他,甩都甩不掉。
「那幫人喪心病狂,巴不得天下大亂以便從中取利,所以才不擇手段逼你們出手,忍住,一定要忍住!」劉宗周懇切說道。
蔡懋德苦笑道:「華夷之間仇怨甚深,北虜在大庭廣眾之下殺戮士紳百姓,這是再好不過的造反借口,我估計他們把南京血案的文章都寫好了,就等著傳檄四方。」
「清廷大肆濫殺,他們老實做順民,我們寬容相待,反被污衊為北虜,這些窮凶極惡之徒太可恨,我軍將士一忍再忍,被打得頭破血流還不還手,天下有這樣的胡虜嗎?」李槐憤恨地說道。
「清廷濫殺百姓卻優待士紳,而你們做的正相反,所以必須付出代價。」劉宗周淡淡答道。
李槐擺擺手,緩緩站起身說道,「既然南方人不知好歹,那我們就走,我立即傳令各部出城。」
「不行,你們不能走,」蔡懋德渾身一哆嗦,跳起來抓住李槐,「你們走了,南京怎麼辦?會出大亂子的!」
「那我管不著,將士們總不能白挨打吧!」李槐冷冷回答。
「忍住,一定要忍住!」劉宗周又說道。
正在爭執,一陣嘈雜聲突然傳來,侍衛跑進來報告,外面打起來了,幾個人嚇了一跳,急匆匆向外跑去。
楊婉、王小六今天太猖狂,成心要噁心士紳老爺,不但辱罵人家還大揭床上隱私,體面人被扒光衣服當然惱羞成怒,對這些娘們沒法說理,乾脆上去打人,不過,富婆楊婉、王小六不是也好惹的,馬上派身邊的保鏢迎戰——一幫女人引發一場血案,兩邊的人都事先有所準備,有人帶頭馬上也操起傢伙上,幾千人群毆在一起,宮門前磚石亂飛,棍棒揮舞,慘叫聲不絕於耳。
不動手不行了,張世安只好下令放號箭,埋伏在四周漕幫兄弟看到信號馬上舉著棍棒加入戰團,士紳的家丁、佃戶被打個措手不及,很快便一敗塗地。
劉宗周、蔡懋德登上宮牆,目睹士紳慘叫著四處逃竄,忍不住一陣心痛,劉宗周指著李槐怒喝:「這一定是你們搞鬼,馬上停下來!」
「明明是南方人內訌,與我們何干!」李槐道。
蔡懋德抬手一指不遠處的張世安,冷笑著說道:「大同人從來沒有吃虧的習慣,張世安是幹什麼,我會不知道?」
「為正視聽,我軍撤出江寧城,馬上行動!」李槐揮下令,張傳捷答應一聲,得意洋洋走了。
大同軍一走,江寧城立刻失控,世世代代以掏糞、打漁、伺候娼妓維生的賤民本來早已麻木,突然有了發泄機會,胸中積壓的怒火越燒越旺,沿街追打士紳還不解恨,又衝進皇宮亂砸一氣,有人趁機鼓動——冤有頭債有主,找朱皇帝算賬去,浩浩蕩蕩的人流又湧向孝陵。
駐紮孝陵的滿洲義勇軍已經撤走,老百姓殺氣騰騰而來,守陵官員不敢阻攔,眼睜睜看著太祖皇帝被蹂躪一把——這幫人簡直瘋了,不但搗毀太祖皇帝的享殿、陵墓,入夜後還放了一把火。
「暴君,你也有今天,老子要讓你遺臭萬年,」胡春水望著熊熊大火咬牙切齒,向手下人一揮手,「兄弟們,把石碑立起來。」
熊熊大火映照下,一塊石碑在朱元璋陵前豎立起來,上書四個大字「獨夫民賊」。
士紳們還顧不上太祖皇帝,他們也火燒屁股了——江寧城失控,地痞流氓馬上跳出來作亂,城裡的商人似乎早有準備,各家的家丁、長工沿街巡防,見到劫匪就打,手裡的傢伙居然有火銃、虎蹲炮。地痞流氓惹不起商人,便把目標轉向士紳,一夜之間洗劫幾十家,還殺了人,嚇得老爺們紛紛逃竄。
蕪湖,大同鐵騎進入一片狼藉的綠營軍大營,鼓聲響過幾遍,清兵才像鬼一樣從四處鑽出來——好命苦啊,聯合亞細亞公司、西北開發公司完成招聘帶走萬把人後,粥廠也關閉了,大同軍倒是肯給飯吃,但要花錢買或者拿東西換,清兵先是賠上自己的錢財、武器,後來又偷軍中的器械換飯吃,所有的財物搜刮乾淨后只好挨餓,現在走路都打晃。
趙吉登上一輛破車喊道:「綠營的兄弟們,告訴你們個好消息,我大同聯邦開恩,給你們找了個好主子,只要聽話就有飯吃,以後還會發軍餉。」
清兵激動得淚流滿面,紛紛跪下磕頭謝恩,苦日子可算到頭了,跟誰干都無所謂。
趙吉擺擺手繼續說道:「不過,我要警告你們,以後別跟我們作對,否則還要更倒霉,下面叫到名字的站出來。」
「李成梁、李本深、田雄、馬得功……」軍中提塘官高聲宣讀名單,幾十名綠營軍官滿不在乎地走出隊列。
提塘官清點、核實人犯后,臉一翻怒喝道:「田雄、馬得功在哪裡?不要耍滑頭,我知道他們昨天還在營中,不敢露頭是吧,所部官兵留下,他們不出來你們也別想走人。」
田營、馬營一陣騷亂,不一會兒,田雄、馬得功就被手下人拖出來。
「這就對了嘛,把這夥人都綁了,」趙吉點點頭,向綠營兵大手一揮喊道,「都到門口排隊,馬上有肉包子吃了」
綠營兵一片歡呼,爭先恐後向大營門口跑去。
洪承疇擁兵二十萬重建句容大營,突然間行情大漲,逃出南京城的士紳紛紛跑來投靠,連那幫南方各地的名望也放下身段登門拜訪,不過讓他們驚訝的是,洪承疇的兵更像一幫餓鬼,除了吃飯有精神,其他時候萎靡不振,軍中不僅沒有盔甲、銃炮,連刀矛也少見,絕大多數人拿的是木棍——大同軍好可恨,居然把綠營兵,不,現在是我們的兵折磨成這樣,士紳們的火氣又上來了。
「大同欺人太甚,洪亨九,你可歸順廣州,向皇上奏請北伐,也好恢復山河以雪前恥。」黃道周很想為老東家唐王朝廷拉點實力。
「我軍現在有口飯吃還是向大同賒欠,請石齋先生去問問廣州朝廷,能提供多少糧餉?無糧無餉可打不了仗啊。」洪承疇不上當,淡淡一笑答道。
紹武朝廷窮得叮噹響,哪裡拿得出糧餉,黃道周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原魯王朝廷右僉都御史張煌言馬上說道:「大人可另立新帝凝聚人心,王師所到之處,百姓必簞食壺漿以迎,何愁糧餉不濟!」
「你還不如說讓我去搶,你們以前不就是這樣乾的嗎,」無知無畏的小輩不值得理會,洪承疇挖苦一句,轉臉對眾人說道,「諸位皆乃慷慨之士,家中也多有錢糧財物,我軍饑寒交迫難有作為,在下懇請捐助糧餉。」
士紳們立刻臉色一變低頭不語,過了一會兒,錢謙益才小聲說道:「我等也無錢,還是向百姓派捐吧,要不就與大同議和,向他們要錢,以後不把他們當北虜便是了。」
洪承疇冷笑一聲揮揮手,身後的書吏走上前向眾人宣讀《南京條約》。
「北虜猖狂,竟敢搶奪我天朝疆土,士可殺不可辱,吾等誓死與其血戰到底!」
「自太祖皇帝起兵北伐、驅逐胡虜,我大明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寧可玉碎不做瓦全,吾等豈能屈膝苟全。」
……
士紳們聽完立刻憤怒了,揮舞拳頭喊打喊殺。
「夠了,不自量力必自取其禍,老夫今天不是和你們商量,而是通告這份條約非簽不可,」洪承疇猛拍桌案站起來,向門外一指吼道,「不同意的立刻滾,有膽子就在沙場上見!」
「洪亨九,吾等寧死也絕不隨你遺臭萬年!」黃道周冷笑一聲扭頭就走,張煌言等魯王舊部立刻緊隨其後。
留下的幾乎都有降清前科,失節這種事頭一回有些痛,多來兩次就有快感了,還是識相點好,龔鼎孳等人恭恭敬敬向洪承疇行禮道:「吾等唯大人之命是從!」
這時,一個青年書生走進來,洪承疇介紹道:「方光琛,字廷獻,乃原遼東巡撫方一藻之子,曾在遼東歷練多年,與吳三桂將軍有舊交,前不久來軍中效力,此子才華出眾,見識不凡,老夫請他講解一番。」
方光琛向眾人深施一禮說道:「諸位師長,在下曾去大同遊學兩年,對其虛實略知一二,以為大同之強在於工商,而明、清之弱在於重本抑末,故我南方也須大力發展工商以增強實力,時機不到絕不與大同對抗……」
「商人好利無恥,以前還算老實,但清兵入南京,他們便賣身投靠,這次南京民變肯定有他們參與,這等寡廉鮮恥之徒豈能以國事相托。」
「我們連國號也沒有,還談什麼發展工商,算了吧,洪大人還是先派兵進南京,那幫亂民真正可恨,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士紳們七嘴八舌胡說一氣,洪承疇沒理他們,揮手示意方光琛繼續說。
「國號不過是個幌子,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們擁戴肇慶的永曆朝廷,繼續打大明的旗號,不過要學習大同『尊奉皇帝,另建國家』,皇上若來南京,就讓他在宮裡老實呆著,不敢來更好,我們便自主國政,誰敢抗命就出兵『清君側』!」
眾人恍然大悟,隨後笑聲一片,方光琛又繼續說道,「商人唯利是圖,的確不可依賴,所以我們不搞大同保護私產那一套,商人投靠清廷好啊,叛臣賊子理當嚴懲,正好將他們的私產充公,工商從此一概官營,朝廷財源滾滾,可以集中國力辦大事。南京鬧事的亂民也好辦,我們慈悲為懷,一個不殺,全都趕到上海、崇明,那裡反正是窮地方,就讓亂民找大同要飯吃。」
士紳一片叫好聲,這個方光琛真是個人才呀,這麼壞主意都想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