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質問
?這婚看來是離定了。
霍左給馬維三遞了支煙,看那兩個女人轉眼就不見了蹤影。他歷來是不喜歡參和進這些家事里的,可既然來了,不說也不行。他看馬維三自己點了火,就往後一靠坐椅子上:「大嫂將來怎麼辦?」
「剛剛一曼不是說要給她安排嗎?」
「我就是想聽聽您的意思。」
馬維三用力抽了口煙,悶聲道:「錢總不會少她,那麼多年夫妻,恩情都在,不會說後半輩子讓她難過。」
「大嫂要是真發報,這事可就鬧大了。」
「她不就等著鬧大。」馬維三懊惱,「女人啊女人,不就是二姨太嗎,你說她跟我較個什麼勁呢。有時候我還真羨慕你,不結婚想做什麼都行,也沒什麼人會管到你。」
霍左笑得虛心,碰上結婚不結婚這事兒實在輪不到他來說話。他在餐桌邊跟馬維三又談了談接下來關於他離婚及婚後財產分割的處理事宜,也沒什麼好多說,叫了輛計程車回去了。尤一曼倒是一直沒有再來,霍左心想回去以後再等她電話。
坐在車上的時候,霍左也在想大嫂跟大哥這件事。女人在婚姻之中大多總還是容易落處下風,似尤一曼這樣強硬的,也不一定就能過得舒心。相反,她的強硬也正是她離婚的主要原因。可逆來順受也不是什麼好事,他自己母親褚秀秀當年就是痴心一片,傻傻地等,等了一輩子,等來的卻是要殺她滅口的人。
太驕傲不行,太強硬不行,太溫順或太乖巧也不行。想要在一段婚姻之中留存尊嚴,全憑多年感情與驕矜根本不夠,可這些女人在結婚之前又怎麼會想到隨著歲月流逝,曾閃光的愛情竟然也會有徹底失去光芒的那一天呢?有時候霍左暗自慶幸婚姻與自己毫無關係,可有時候,他又不得不承認,即便沒有世俗婚姻的一紙婚約,某些關係在某種意義上與婚姻無異。一樣會有幸福、溫馨,一樣會有折磨、猜忌。
度過的,享有的,緊握的,放棄的,背叛的,徹底忘懷的……
到家的時候臨近八點,沒有別的什麼事兒了,霍左洗完澡就把自己往席夢思裡頭一扔。癮頭上來,就在浴室里抽了一燭煙。這會兒躺在床上渾身仍酥軟著,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就這樣任憑自己像攤水躺在那兒。有人過來敲了門,說:「沈先生來了,說要拜訪您。」
他就眯著眼睛去看了眼時間,聲音飄乎乎地:「早不來晚不來,這會兒來?」
外頭人似乎聽出他聲音中幾分異樣,正想說:「那我叫他過段時間來找您。」
卻看門開了,霍左穿著套藍色絲綢長袖睡衣靠在門邊,赤著雙腳踩在地毯上:「人呢,去哪兒了?」
沈一弓帶著一身早冬的寒意站在大廳里,剛進來的時候碰上徐媽,寒暄兩句,但她也有事要做,這會兒已經走了。等在這兒半天沒人來,他正想著是不是該走,卻聽樓梯上傳來腳步聲。
「你怎麼來了?」
沈一弓忙抬起頭循聲往上望去,見霍左松垮垮披著條夾襖,身子軟靠在白色大理石樓梯扶手邊就道:「我有些事想來問問你。」
霍左一隻手裡握著兩把短刀,聞言把其中一把扔下去:「想找我問東西?先贏了我再說。」
沈一弓看了眼地上那把刀,看出對方今天狀態奇怪,便不動,仍矗在那兒和霍左說:「……你今日真的打算要對打?」
「怎麼,擇日不如撞日你來的也正好啊。」霍左直起身離開扶手,朝他扔下一句話,「撿起來,我們練功房見。」
沈一弓蹲下身拾起這把短刀。他已經很久沒有跟人對打,功夫說落肯定是沒落下的,只是他不清楚今天來了,霍左為何想跟他打。看他神態語氣,與平日里略微不同,隱約間沈一弓心裡猜測他是不是抽了煙才來的。
腦子裡雖亂糟糟想著些東西,沈一弓還是拿著刀緊跟上了霍左腳步。練功房設在樓上,等沈一弓上樓時,霍左已經拿著刀靜站在那兒久候多時了。
沈一弓沉下口氣,在他身前站定擺好姿勢,他望著霍左的眼:「你真的想今天跟我打嗎?」
「怎麼,今天不行嗎?」霍左說著拔刀出鞘,抬起了手臂微微蹲下身。沈一弓未近,似乎在等他先攻來:「你今天有些不大一樣。」
「哦?」
霍左挑了眉,下一刻身體朝前一傾刀鋒劃過沈一弓眉間。青年側身躲過,肘擊到他面部,刀從他腹前輕輕劃過。霍左眉頭馬上皺了起來,將手一抬,卻被鉗制,他再抬腳時沈一弓卻也同樣壓迫了過來。兩方僵持之下,霍左直逼他的臉低聲質問:「你的刀為什麼不出鞘?」
「今日你這種情況,我勝之不武。」
霍左卻並不理會,只是說:「拔刀。」
沈一弓沒動。
「我跟你說了,拔刀。」
沈一弓眼內沉著冷靜,他望著霍左易怒的面龐,忽然手臂發力向上一掄破開霍左鉗制,緊接將他往地上摔去,肩膀壓在了他胸前抬手打掉了他手裡的刀。這一連三招比霍左想象地還要快,也有可能是因為煙讓霍左徹底慢下反應,來不及回擊。反應過來時,他整個人都已躺在了地上,沈一弓壓在他身上,粗粗喘息著。
沉默之間,沈一弓把手裡未出鞘的刀放到一旁。他縮回原本強按著霍左肩膀的手,猶豫躊躇后,輕輕攏在他發間,眉間緊縮,眼裡透出莫名的掙扎苦痛「你剛剛抽過,對吧。」
霍左的眼神朝屋頂飄去,沒有給他回答,只是自嘲一笑:「好呀,徒弟打敗了師父,真是好。這是謝師禮呢。」
沈一弓卻仍逼問著:「你剛剛是不是抽過來和我打?」
「你不是要問我點事情嗎?要問躺在地板上問不大好吧?」
「我要問的事情可以再說。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剛剛抽過?」
霍左身上沒有煙味,但他渙散的瞳孔卻已經說明一切。沈一弓把頭埋在他頸側久久沉默,這件事即便他知道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去評判或說服,可當真正遇上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還是沒法視而不見。
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你們之間已全無關係,你二人如今最多只是偶爾達成合作。至於當初留存的那半點溫暖今早已消失殆盡,又能如何向對方提出建議?
霍左把他推開,在地板上坐起身來不耐煩道:「喂,你到底問不問了?不問的話你可以走了。」
沈一弓被他推到一旁,心底那番滋味實在難說,可對方都已這樣說了,只好將這份情緒先克制下來:「我要問。」
「那你就說啊。」
「……就一個人,秦明月——你知道她現在是什麼身份嗎?」
霍左莫名其妙笑了:「你就這樣直言不諱的問了?也不客套幾句?」
「是你讓我快點問不是嗎?」沈一弓看他一邊說著一邊歪斜趔趄著想站起身,急忙衝過去把他扶住。霍左靠在他身上,湊近了笑道:「你為什麼忽然對秦明月感興趣了?」
「公事問的。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你說這個話,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她有槍,會開槍了。」
「不奇怪,你別忘她是誰的女兒誰的妹妹。」
沈一弓伸手將霍左抵在了牆邊,屋裡只有一盞白熾燈,光線不算特別明亮,照在兩個人的臉上,明暗分明。沈一弓說:「我知道她是你的妹妹。可這不應該。你不是說你送明月到美國讀書去了嗎?她怎麼就會成為拿槍的人呢?」
「她有自己的選擇。」
「她的選擇,就是殺人?」
「你也曾選殺人。」
沈一弓急急道:「我當初是迫不得已!」
霍左卻直言不諱諷笑道:「殺人也會有『迫不得已』?哈,沈一弓!你別讓我看笑話了,殺人就是殺人!一把刀一把槍,取人性命就是取人性命。不管是為了什麼理由,你手上沾了血,就別在那兒裝好人。」
「我不是裝好人,霍左。我只是覺得……反正我想不明白,秦明月為什麼會拿起槍,她今天怎麼會出現在火車站台——在我們準備送走幾名同志,躲開特務追蹤的節骨眼。」沈一弓說,「這不僅僅只是局限在『殺人』這件事情上了,你能懂我想說的嗎?」
「你當初是為了復仇所以才拜我為師。你殺的第一個人就是你的仇人。現在我殺了她爹,她拿起槍有什麼奇怪的?她想殺人,她想殺我。至於加入某一個團隊,為誰做事,也不過是為了達成報復的一種手段而已。」霍左這一副無所謂的姿態無形中刺痛了沈一弓,「不是所有人都是為了狗屁信仰去做事情的。你也為了復仇去做了很多跟你本性相違背的事情,她也是人嗎,加入國民黨,想方設法殺了我,在把我的腦袋取下來之前拿那些人練練手,奇怪嗎?情理之中才對,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