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探詢
?沈一弓面對她那目光也是坦然,將身站直,兩手一插口袋,也算有小老闆的派頭了:「小小市場而已,這麼說倒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了。」
「沿岸地區也只有你能做到這麼大的規模。」
「那也是託了上海這片寸土寸金的土地的福。」
「是,寸土寸金的地方……沈先生這幾年不容易,看您性子好,也幫了不少朋友?」
「既然是朋友,幫忙義不容辭。」
「可也得把眼睛擦亮了,有的朋友能幫,有的可不行。你說呢?」
「看人吧。我總是相信好人要多一些的。」
「確實,好人肯定要多一點,就怕被壞人一二句話帶入歧途,做出來的事危險又可怕。」
這樣一來一回幾句寒暄,夾雜幾句都不可明說綿里藏針的問話,秦明月眼神鋒利,看來那天他出現在火車站台也確實引起了她的懷疑。可惜歸根結底也沒問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來。
適逢梁清文在台上叫沈一弓過去,沈一弓也就藉機結束了談話:「有空再聊吧,中校。」
稱呼就這樣變成了軍銜。
秦明月斂過目光,望了眼台上裝飾得五彩斑斕的欄杆,跟他擺擺手:「去吧,你先忙。明天我會再陪少將過來的。」
沈一弓一到台上,梁清文將稿子遞到他手裡,跟他講了一遍走位和明天的注意事項。他一面聽著,另一邊則一直注意著秦明月走出會場的背影。
「行嗎,小沈?明天就照著今天說的走了啊。」感覺到沈一弓心不在焉,梁清文又補上一句,「流程過一遍就行了,別的你要忙的話就趕緊去吧。」
沈一弓回過神來忙說:「沒事,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你直說。」
梁清文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嘴裡一邊說著:「您這兩天那麼忙我真不好意思讓您再費心這些小事。」一邊把手裡的賓客名單交給他,「您再給對一遍,我怕我這焦頭爛額把哪位重要來賓給落了。」
說完就把他往台下一推,朝穆秋屏和馬維三那兒迎去。明天開幕式環節還挺多的,有人唱歌有人跳舞還有人表演魔術。沈一弓不擅長處理這種問題,本身也沒什麼欣賞藝術的細胞,辨別不出好壞。手裡頭拿了那份賓客名單又坐回觀眾席空蕩蕩的椅子上,紙一翻開,才看幾行他就愣了。
上頭白紙黑字寫著一個名字——霍左。
沈一弓抬頭想問老梁,但梁清文忙著跟穆秋屏說走位,沒空搭理他,他只能悻悻然坐在那兒,帶著滿腹狐疑繼續往下翻閱。明明霍左不來是板上釘釘的事,現在名單上又赫赫然出現他名字了,實在讓他半天摸不著頭腦。
那晚之後他們很久沒再見過面了,也沒試圖去了解過對方現狀,做了什麼,去過什麼地方,收購了那家公司,又到哪裡出差。今天如果馬維三沒說,沈一弓還真不知道他去了北平。
他去北平做什麼呢……明明現在北方冷得很,他能習慣嗎。
想到這沈一弓趕緊搖了搖頭,有時下意識會想到的東西根本不受他控制。他心說自己確實犯賤,如若那晚羞辱過後都不知悔改,也活該這一而再再而三為同一個人失魂落魄。
把名單都看完,又在下面坐了會兒。梁清文終於跟馬維三和穆秋屏談完了,讓表演上台排練,自己拖著疲憊的身體走下台來,往沈一弓身邊一坐,頭往他這邊一歪:「怎麼樣,確認過了嗎?」
「都確認過了,沒什麼問題。」
「沒問題就行。我座位都排好了,一會兒讓服務生把牌子給放好了,省的明天又亂了。」
沈一弓把手裡那份名單還給他,遲疑片刻,還是問了:「那個……不是說,霍先生不來?」
「我沒說啊。」梁清文跟著翻了一下,眼也沒抬,「你搞錯了吧,馬先生跟……跟尤小姐都來,霍先生怎麼能不來呢?再說他可是當初你這最大的投資者,咱不說好接下來百分之十七的股份是賣給他的嗎?」
「你確定他真的要來嗎?」
梁清文也跟著泛起嘀咕:「你這一再問我是聽誰說的他不來了?」
「剛剛車上,馬先生和我說的。」
「那估計馬先生這次是沒來得及聽。我就剛剛接到霍先生秘書的電話,說他明兒還是會過來的,位置要留一個。」頓了頓,梁清文又補上一句,「霍先生跟馬先生雖然是好兄弟,但也不是事事都清楚,很正常。」
這算是給沈一弓一個台階下。他側過頭,藏起別他情愫,笑了笑當翻過這頁談話,本想再問一句尤小姐的事,但看梁清文今天也忙得眼底泛青,就不給他找不痛快了。誰想他正打算起身,準備回公司,梁清文又叫住他了:「哎,小沈,問你件事。」
沈一弓坐回去:「怎麼?」
「你跟霍先生沒起什麼衝突吧?不是起了大衝突的吧?」
沈一弓臉上笑容一僵:「你怎麼忽然問起這個了?」
梁清文在軟椅上換了個姿勢,身體微微朝他那邊前傾過去,壓低聲來小聲問:「你倆,師徒關係我是早就知道的,以前的事,一曼……不是,尤小姐,跟我多多少少提過一些。」
沈一弓登時一愣,下意識開口辯解:「我們沒有你說的那樣——」
話沒說完又讓梁清文打斷:「我知道,師徒嗎,你跟他斷絕關係這事兒不好大肆宣揚,但確確實實知道的人不少。」
聽他還在這個事情上打轉,沈一弓就稍微放下點心來,聽他繼續往下說。
梁清文比劃了一下手:「霍先生要真不想幫你就不會給你這個錢,股份的事情咱們也談過,你同意了。」
「是,我同意的。合同也說了兩個月時間起草,明年三月份咱們就簽。」
「這是公面上的,那私情上的呢?這一個多月我不是瞎啊,你在有意避開跟霍氏、青龍會有關的一切消息。你們倆是鬧了什麼矛盾?留下的舊攤?為了女人?還是錢、面子、權位?」
沈一弓忙道:「哪有你說的這麼複雜。」
「如果沒這麼複雜,你最好儘快解決。你得知道,你能那麼快走到今天這位置,很多時候別人是看在霍董事的面子上。你跟他還沒到能撕破臉皮吵架的時候呢。」
沈一弓臉上有些掛不住。梁清文適時補上一句:「可這歸根結底,上海哪個人敢真明目張胆和霍先生對著干,你說是不是?我就提醒那麼一句,大家都是男人,都要面子,但是生意歸生意,你要是跟霍先生吵了架,還是得找時間去賠禮道歉,畢竟咱們接下來還有招商引資的事情得做,項目靠得住也得後頭人脈關係夠穩定。你要真跟霍先生交惡,這生意可就沒一開始那麼好做了。」
沈一弓也隱隱約約來脾氣了,他眉頭一皺,看著舞台上大跳康康舞的紅裙女人低沉道:「難道說我這一輩子都得看他霍左臉色了?」
「這話我可沒說啊。」
「清文哥,我一步步爬上來爬到今天這個位置,為的就是有一天能然別人看到我,我沈一弓不是個只會靠著別人的傢伙。」
「那你別怪我說句不好聽的,蓬萊能賺到第一筆金,靠的可確確實實是霍先生借你的六萬塊錢。你得想想啊,一個銀元就是棚區一大家子一年的生活費,六萬塊,這一般人誰拿得出來?」
「可我六萬還清,當年的錢我靠著自己早就翻番了!」
「那是你一個人翻番的嗎?這一路上遇上的人、靠著的事,你自己鋪的一部分人脈不錯,可真的大錢,誰在後頭幫你的?」
沈一弓抿了嘴不說話了。梁清文注意到他臉色變化,也跟著嘆了口氣,順著他目光落到舞台上那片歌舞昇平上。
他拍了拍沈一弓肩膀:「我知道,這聽起來挺不痛快的。但你想賺大錢,就得忍著不痛快。大丈夫得能屈能伸啊。」
沈一弓伸手去摸煙低頭點上了,他收回目光,掃了眼那燒灼的火星:「我要賺大錢,我也能忍,清文,你說的道理我雖然書讀的少,但我知道。我也明白你今天忽然跟我談這些到底是為什麼。但現在有一個關鍵的問題——不是我不想跟霍左,交好。這事兒也不是我去道歉或者說聲對不起就能怎麼樣的。」他吐出一圈煙霧,往椅背上頹然靠去,「這事兒吧,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那你剛剛還說沒我講的那麼複雜呢?這到底是簡單還是複雜,你給我個准信啊。」
這沈一弓又能怎麼說?
這種隱秘無法宣洩的情感誰能理解?他只能告訴梁清文:「我們之間某些問題,和女人、權位、臉面沒關係。」
「和這些沒關係?還是說他記恨著你不給他做徒弟的事?但……也奇怪,不應該啊,他要是記恨著這個,去年也不該借你錢吧?」
沈一弓懊喪著揉了揉頭。
梁清文目光沉下,神情嚴肅起來:「沈一弓,我跟你是合作夥伴,比你更加期待蓬萊大市場揚名海外的人,有的事情不單單是你的問題,它很有可能也是我的。如果你不說我永遠都不知道該怎麼去幫你解決。」
沈一弓只悶頭抽煙,不敢去看他。
「沈一弓?」
「這事我沒法跟你說。」
「你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可以選一個方便談論的角度。」
「這件事也許根本就不應該說出來。我和霍左,我們……我們……」
梁清文到底是個博士。他能跟尤一曼結婚,就說明本身木訥愚笨不到哪兒去。沈一弓的猶疑與糾結已漸漸讓某一答案清晰起來了。他身子跟著微僵,而後還是帶著試探語氣,拖長那兩個:「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