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辱
是年景興三年,大玥朝早已從三年前先帝發喪的悲痛中緩過來,大玥朝由文帝墨堯統治下,百廢俱興,市井大內井然有序,國力更勝先帝時期,北羌族西大夏皆是不敢恣意挑釁,邊疆安定,故一直戍守北境的額二品靖遠將軍蘇黎被調回京都金陵。
蘇府。
陽華正盛時,歡語嬉笑間,蝶舞蜂迷,恰春光正盛。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靖遠將軍蘇黎恪盡職守,保我大玥西境安定,特賜錦緞百匹,明珠千斛,白銀千兩,晉封從一品靖遠將軍,欽此。」
內監尖利的聲音充斥於蘇府正廳內,身後宮人抬著數只碩大木箱有條不紊的進來。
廳中一身著藏藍長袍的中年男子並著家僕俯首恭敬跪著。
「臣蘇黎領旨謝恩。」蘇黎恭敬一拜,莊重接過聖旨,面上不顯任何神情。
「將軍別急,今上的恩賜可不止這一點。」那內監諂媚笑著,褶皺布滿精明的老臉。
蘇黎將手上聖旨還給一旁垂首而立的管家,笑道:「不知是何?」長年被西境大漠風沙侵蝕的面龐上端著應有的敬意與一貫的嚴肅。
那內監從身後托盤上又拿過一卷明黃,蘇黎及眾人見狀又是跪下靜聽聖意。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蘇氏獨女蘇筠華溫婉端莊,嫻靜淑好,年歲恰好,特賜婚與湛王墨昶,特擇吉日下月初八完婚。」
蘇黎顯然是是壓抑著情緒,他未料到方才於金鑾殿中述職時皇上的一句玩笑話此刻卻變成了聖旨不可違抗,蘇黎保持著一貫的鎮定,鎮定道:「臣,謝主隆恩。」
接過似有千斤重的聖旨,一顆心直跌谷底,自己唯一的愛女的終身都由不得他好好謀划,竟是這般草率決定,然心中再是不願,卻依舊不得違抗聖命。
「蘇將軍當真是好福氣,這雙喜臨門的好事放眼金陵也是沒幾家的,蘇將軍真是福澤深厚。」那內監獻媚著,尖利的聲音使蘇黎聽著極為不適。
蘇黎只得乾笑著敷衍幾句,才將一干人等打發了出去。
聽芙居。
裊裊煙氣籠著其中穿梭的艾綠身影,乾淨利落的窄袖交領襦裙,烏髮簡單盤成單螺,只斜插了一支白玉簪,袖子挽至肘處,露出乾淨藕臂,糕點軟糯的香氣瀰漫於煙籠朦朧間。
「小姐。」一杏色衣著的丫頭緩步進來,到筠華身邊。
「宮裡的人走了?」筠華毫無顧忌地倚於灶邊笑著問道。
「是。」習珍微微咬著下唇,猶豫開口道:「小姐不去前廳看看將軍嗎?」
「爹不缺我這聲道喜。」筠華不介意笑道,隨後又轉身查看蒸籠中糕點的狀況。
「小姐,將軍乏了好大脾氣。」甘棠喘著氣,顯然是一路小跑匆匆過來。
「怎麼了。」筠華一邊問著,一邊將才出籠的吃食裝好。
「皇上……他……賜婚了。」甘棠望了一眼習珍,遲疑開口,隨後又加上一句:「是小姐您。」
筠華手一停,因背對著習珍、甘棠二人,二人也未看到其臉上微微獃滯失落的神情。
「待我回房更衣。」隨後,扔下了食盒與二人,自己卻是匆匆走出。破碎的白瓷茶盞安靜地躺在廳內地上,茶水染深了一塊,茶渣倒於茶漬中和著碎瓷片訴說著蘇黎的怒火與不甘。
筠華輕聲步入廳內,瞥了眼地上的碎片,莞爾上前,對著握拳而立的蘇黎道:「宮中人號位走遠,爹爹這般動靜怕是不好。」
蘇黎轉身望著莞爾一笑的筠華,淡紫襦裙襯著少女嬌好的面容,心中的惱意瞬間化為無奈,嘆息一聲,面目有些蒼老,道:「本就知金陵不及西境清靜,卻不想竟是來得如此快,又是聖旨。」
「既是聖旨,便明了為人臣子唯有遵君令,筠華為人子女自然也得為爹分憂。」筠華笑著寬解道,扶著蘇黎坐下,又蹲下身子,握著蘇黎緊握的拳,緩緩替其展平。
蘇黎嘆一聲,望著膝下前些時日才及笄的筠華,猶記得其幼時於自己犯愁憂鬱時,一張笑顏,那抹最酷似其母的笑容總能使煩躁的心頓時平靜下來,昔日還是總角孩童嬉笑如今膝下已是亭亭玉立嬋娟,只可惜,這般天倫也是不得享了。
「將軍。」一身子欣長少年踩著步子緩緩進來,月白錦袍渲染著少年鮮衣狂傲中有幾分溫潤,面上亦是露著隱隱擔憂。
筠華聞聲起身,因蹲著良久的緣由不禁有些眩暈,步子也隨之不穩,退後幾步,習珍眼疾手快的扶著,悄悄瞥了一眼旁邊欲伸出手的少年。
「阿翊。」筠華穩了身形,轉過身對裴翊招呼道。
因筠華從小母親仙逝,便隨著父親於北境大漠瀟洒,而裴翊則是北麓侯府世子,已故北麓侯裴邵的遺腹子,自記事起便投身於蘇黎軍中,一路摸爬打滾而來,僅憑自身實力做到了少帥的座位。故筠華與裴翊自幼便是熟識,北境民風開放,男女大防也並不大講究,二人時常一起相伴玩耍。
「我聽聞了。」
「這樣大的事恐怕此刻金陵城已是人盡皆知罷。」筠華不在意笑著,全然沒有座位當事人應有的在意與蘇黎一般的擔憂焦慮。
「將軍!」柳管家拖著他年邁的身子跑進來,倒是老當益壯健步如飛,「湛王……他……」柳管家喘著粗氣。
蘇黎卻是急性子,急急起身問道:「湛王怎麼了,暴斃了還是急症無治了。」
筠華與裴翊皆是一愣,無奈對視一眼,相視一笑,這蘇將軍直言不諱的急性子還是改不了。
「不是……」柳管家稍稍平了氣息,道:「湛王方才進宮求旨將安國公的嫡女安凝娶為側妃,於同日進湛王府。」柳管家抬頭瞥見蘇黎氣急的模樣,回話聲音不禁低了下去。
「那個豎子,竟敢如此……」
筠華雖是驚愕,但聽得蘇黎如此口無遮攔的辱罵當朝一品親王,皇上如今唯一的弟弟,連忙上前制止道:「阿爹!」
「他如此辱我蘇氏家門,倒是仗著親王的身份不得讓人議論了。」蘇黎冷哼一聲,拂袖坐下。
筠華無奈一笑,雖說這湛王的行徑的確是如蘇黎說的一般,但是到底是湛王,容不得旁人這般。
「阿爹,你了解我的,若是真的是個困境,我才更要去闖一闖。」筠華握著蘇黎的手,真摯地微笑道。
蘇黎無奈地嘆了口氣,自己一手帶大的女兒又怎會不曉得她的性子,雖是在大漠長大,但是並有那般粗俗無禮,金陵女兒該有的溫柔與嫻靜一個不落,只是這知難而闖的性子,不知道是從了誰的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