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為她擋箭
曦月只見略微側著半張臉,便已是令人動容的顏色的景莫淮,心下想著,若那整張容貌呈現,又將是怎樣的模樣?那雙眸子,該是慵懶的還是清冽的?
可是不然,曦月看到了景莫淮側過身後,那眸子極盡漆黑的顏色,彷彿什麼都不曾沾染,或者說什麼也沾染不了半分。
「景世子,你的眼睛漂亮的像朵盛放的花,又像是天上的星星。」曦月鬆了一口氣,上前笑道。
景莫淮頷首,精緻的眉眼透著溫和的意味,「公主亦然。」
事實上說像朵花兒,確實有點兒不切合實際,只是這話卻是符合曦月的腦迴路。京都上,哪個千金女子不是自幼學禮,卻也能恪守規矩,不會將這般直白的話掛在嘴上。
唯有曦月,敢這麼直接形容,一眾女子也順著曦月公主的話,光明正大地向那人打量而去。
她們頭一次覺得曦月說的不過分,眼前的男子單隻是沐著日光,更讓人覺得氣質高華,令人神往。
景莫淮也看向曦月,她烏髮間的鳳尾釵微微顫動,金葉子在陽光下流淌著微微的暖意。整個人像只小燕子一般,身影靈動,一點兒沒有大晟公主該有的尊貴模樣。
景莫淮輕聲咳嗽了兩聲,眾女子的心便揪了幾揪。
曦月嘻嘻一笑,「承安王掌五萬黑驍軍,沒想到這承安王世子竟是個病美人兒。」
曦月打趣慣了,感受到周遭陡然一冷的空氣,第一次覺得自己說出去的話,似乎成了眾千金明裡暗裡恨不得掐死自己的理由。
而景莫淮只是眉眼疏淡,甚至在看到曦月身後的南陌后也只是微微側目,沒有因為曦月的有意打趣而勃然大怒。
端的是君子如玉,虛懷若谷。
鳳盈因為衛氏臨走之前的那番交代,總覺得這承安王世子日後與自己的人生是脫不了干係的。而今日的機會實屬難得,如果讓承安王世子對自己記憶深刻,那日後的一切,定是水到渠成的。
承安王世子一位已定,又是承安王一力扶上的那個位置。次子景昇再怎麼努力也改變不了這個既定的事實。
日後,景莫淮便會子承父業,延續大晟異姓王的位置。若她嫁與景莫淮為妻,她自信,她一定會與他琴瑟和鳴,舉案齊眉。
鳳盈對自己的才學還是很得意的,她敢篤定,如果論才學,在場的一眾女子是比不過自己的。
鳳盈面上掛著溫柔無害的笑意,蓮步輕移,舉手投足間盡顯端莊優雅,在場的世家公子皆是眼前一亮。
「鳳小姐願以詩才會友,美景相和,自是一樁雅詩。」
立馬便有人高聲應和。
曦月嗤笑,「啰七八嗦的,那些個酸孺的東西幹嘛要拿來到本公主的生辰宴上?」
「公主此言差矣,大晟就是因為有這些才學深厚的女子在,日後成婚,足至高門,教導出莘莘後輩,才能使國家繼往開來。」
說話的是馬太史的長子,馬靖節。
何心蘭見他丰神俊朗,侃侃而談,呼吸一緊,不由接過話來,「之前江南的南墨公子,在蘭芝會上奪得頭籌,一句『重梳翎羽輕枝倚,余容將盛夜將離。』連雲老太傅在陛下面前都大加稱讚,還派人去尋過此等賢才,可謂這『才學』一詞不是誰都能得的殊榮。」
何心蘭眼皮一掀,復又睨著南陌,帶了鄙夷之色,「南陌小姐的名字倒是聽著和南公子的相似,只是那南公子的墨是筆歌墨舞的墨,而南小姐你卻是村野阡陌的陌,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南陌下頷微揚,秀挺的鼻子看起來有幾分銳利逼人,「南陌覺得公主年幼,不免會覺得作詩無趣,不如換點兒其他有趣的,那南公子既然詩才了得,不如等他日來了京都,再讓鳳盈妹妹以詩會友吧。」
南陌純屬是替曦月覺得可憐,她這種性子,對這些東西必然不感興趣,好好的一個生辰宴,非要聽這些女子吟詩作對,曦月怎麼會不憋屈?
鳳盈微笑,「姐姐在鄉野之地待的久了,可能不知道,這大晟公主的一言一行,可是代表著大晟皇室的威儀,姐姐出口便是公主年幼無知,難道覺得皇室公主也同你一般,把無知當無畏?」
鳳盈突然高聲道,且一派義正言辭,「父親已經為姐姐操碎了心,姐姐在祭英大典上罔顧自己安危,混到祭品中去,實在任性不已。之前所有的這一切都是父親替你擔著。
今日,父親之所以會讓妹妹我陪同姐姐過來,也是擔心姐姐言語無狀,驚擾眾人,冒犯公主。妹妹本以為是父親大人多慮了,誰知姐姐當真是不思己過,還妄圖干涉公主的想法。妹妹真的不知道,姐姐為何要這樣辜負父親的用心良苦?」
好一張利嘴!南陌本覺得將軍府的臉面,多少是自己該顧及的。所以鳳盈一系列明褒暗貶,暗自諷刺,她都充耳不聞。
如今她竟然覺得她南陌逆來順受,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顛倒黑白,還真覺得她連反駁的話也沒有膽子說嗎?
南陌黛眉微蹙,正要說道些什麼。
忽的,碧色的水潭波光盈盈,才子佳人相伴,本是風雅之事。
可是數聲劃破水的響聲,衝擊人耳朵的鼓膜而來,就不是那麼的風雅了。
人們擰眉,有些只顧忌到身上被偶然濺到的水漬,低咒出聲。
刺客……」何心蘭向外不經意間瞥了一眼,面上便慌亂不已了。
水裡齊刷刷站著幾十個陰冷麵孔的人,他們大都表情僵硬,沒有特意遮掩容貌。
看著圍觀的人爭相後退,那些人也只是疾步上了岸,手中的彎刀,見人便砍。
但是奇怪的是,這些人彷彿並不打算真的將這裡變成人間煉獄,所以很多人驚慌失措,四散而逃,也只是堪堪受了皮外傷。
「有刺客,快,保護公主。」丘綰的反應最為直接,她自幼跟隨公主,不是沒有遇見過刺殺的事情,可以說是司空見慣了。
可是今日的歹徒卻猖狂至此,敢在公主府公然刺殺,而他們這些人卻根本猝不及防,是她沒有想到的。
大喊刺客的何心蘭已經暈倒在地,環佩落了一地,連容貌都蹭上了泥灰,鳳盈看了她一眼,今日她本可以借公主的宴會讓南陌在人前出醜,可是誰唱了這麼一出,究竟是針對這些世家公子千金的,還是大晟公主曦月?
錦舴廳的游廊和小橋,簡直成了天然的被圍殺的地方。周圍淺淺的碧色水潭,也變成了危險詭譎的地方。
暖房裡面仍舊有人在不知情的狀態下演繹,細之下,絲竹之聲似乎多了些靡色。
南陌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總覺得今天這事來的蹊蹺,公主府怎麼可能湧入這麼多的人?這些人出現也是剛才一瞬間的事,這麼多的人從錦舴廳的水中出現,只能是提前布置。不過那一瞬間,她看曦月的眼神也是驚訝不已,似乎並不知情。
倒是那個丘綰,也不知道是不是這種事情經歷多了,所以處理安排起來有條不紊。
她的腦子飛速轉著,直到一支長箭劃破空際,向呆立的南陌而去,她的神思有一刻抽離,便聽見清潤的嗓音透著一絲緊張,「阿陌。」
她可以眼底所見的一切的稠膩的東西,流淌撕裂開來,給她以冷汗淋漓的感覺。
下一刻,景莫淮擋在自己的面前,長箭順著她的事先,劃過他的袖袍。
而他則緊箍著自己的身體,南陌的手臂傳來微涼的觸感。
那些刺客似乎也並沒有想趕盡殺絕,一場不明意義的刺殺,止於景莫淮的受傷。那些突如其來的刺客們便都逃離了公主府。
曦月不顧邱綰女官的拉拽,從暖閣里出來,腳便罵:「皇甫城就是這樣守衛帝京的,竟讓這些狗雜碎欺負到本公主的頭上了?」
邱綰阻止不得,只好捂住公主的嘴,怕她再說出什麼驚人之語。
仍在錦舴廳小橋邊上的二人,四目相對。
「你受傷了。」南陌蹙眉看著景莫淮胳膊上的傷。
他的手臂滲出血來,箭頭不知道加了什麼東西,似乎有催化血肉腐爛的東西,刃頭接觸過皮膚的地方流血不止。
那方才接連著的兩箭,其中一箭甚至沿著骨縫穿進去。
南陌咬牙切齒,「你不是很有能耐嗎?怎麼會受傷?」
她伸手要去碰那箭頭,卻被他寬大衣袖下的另一個手給按住了。
他漆黑的眸子,略微帶了濕潤的感覺,讓南陌有一種錯覺,她甚至從這之中嗅出在鵠城雪地里的那一次的味道,可似乎又是不同的。
剛才那忽然穿來的兩箭,一箭對著他,一箭對著的是南陌。只是羽箭來的太過迅疾,而他動作
無疑也是迅疾的。只是他攔截了射向他的箭,卻只來得及用身體替她擋下一劫。
無端受了他的恩惠,多少讓南陌覺得彆扭。
「無礙」,他嗓音依舊清淡,高挺的鼻樑到下線的部位,由於垂首,而顯得線條無比溫潤。
景莫淮將手臂脫掉的骨節,一抬一拉,用力又安了回去。
老一輩的話頭,傷筋動骨且要百天尚能好,何況他便這般殘忍,像是擺弄著與他無關的白骨一般。
景莫淮看著她眼底的不忍,輕輕笑了。
他懂得她骨子裡有多驕傲,也清楚如果她之前說自己說不要,就是真的不要了,不管他再做出任何舉動。
可景莫淮卻也沒想過她是會難過的。
南陌拉著他的袖口,便忽然吸了吸鼻子。她本就清瘦,眉骨五官都是極盡單薄的模樣,這麼一個小小動作便更顯得無比凄涼。
南陌很清楚,她的眼淚差點兒下來不是因為自己見不得景莫淮受傷,而是因為自己,竟然如此軟弱,僅僅是看到他受傷,便心軟覺得難過。
之前的堅守變成了一個笑話,她比誰都清楚,在鵠城那段時間裡,她的存在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個棋子般的存在,可是也是在那段時間,她是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是被需要的。
那樣的被需要,讓她覺得自己可以暫時放下來到一個陌生世界的恐慌。甚至願意放下對其他人的最直接的戒備,去信任一個人。
莫名的情緒,讓兩個同樣高傲的人感同身受,卻又不願意先低下頭顱來。
退到安全地方的鳳盈心頭微寒,景莫淮看南陌的眼神,總讓鳳盈有種那是他們的世界,而她永遠都摻不進去的錯覺。
可是不該如此,南陌只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子,而且名聲又那樣難聽,她想不通,最後只能歸咎於南陌如今是鳳府的嫡女,所以景世子才會高看她一眼。
鳳盈躊躇片刻,還是出言道:「景世子為了維護我們鳳府,出手救了姐姐,果真費了心神,小女子對世子大恩感激不已,他日,若是世子肯來鳳府做客,鳳盈必當掃榻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