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為人立世
這女子,二十三四歲,穿著法門特殊的紫藍長裙,腰間系著流蘇玉帶,修長身姿豐盈窈窕,雙目晶晶兩頰融融,右手叉著腰,秀美中透著股英氣。她走到三人面前,偏偏揪住了木子云的耳朵,笑罵道:「小賊,又騙了多少啊?」
木子云沒來得及回話,就見著虎子通紅著臉,雙手奉上手中銀兩,說道:「大姐,一共是一百七十八兩。」
「哦?」女子扭著木子云的耳朵轉了轉身子,痛的木子云嗷嗷叫,那女子接著說道:「我是不是給你們立過規矩,不準再騙人了?」
虎子竟拍胸脯道:「大姐的話我是一定要聽的,這都是木子云的主意,大姐你也知道,這小子天生一肚子壞水,我又心眼實誠...」
木子云踹了他一腳,大罵道:「虎子,你一點臉皮都不要了!」
木子云和李牧其實都知道虎子喜歡這女子,而這女子,叫做馮靜,是法門南派弟子。法門弟子的實力,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弟子的家勢,資產越多的家族才能負擔的起施行法術所需要的名貴材料,馮靜屬於南派,足可以看出其家族的顯貴。
說起馮靜與這三人的相遇,也剛好是在這煉丹房后。那時馮靜也才十五歲,而木子云幾人剛剛入門兩年。
那日馮靜從煉丹房走出,驀的聽見房後有異響,悄悄沿著牆根轉了過去。竟看見三個灰頭土臉的娃子,他們蹲在個石頭堆砌而成的火堆旁,一人手裡抓著根髒兮兮的木條,木條上各串著只一尺大小的兔子,皮也未剝,毛也未去,就那般烤了起來。
馮靜不由得嗤笑一聲,走了過去,邊走邊大聲說道:「好呀,怪不得林姐姐找不到自己的兔子,原來是被你們三個小鬼偷了來。」
三個孩子著實嚇了一跳,立刻摔了木條,靠攏到一起。虎子護著兩個小的,盯著馮靜心裡越發的害怕,他早就被告知法門的人家裡都是有權勢的,他們怎麼能惹得起,可誰知道這跑在煉丹房后的野兔子是法門弟子養著的?過了許久,該是認了命,只好鼓起勇氣低頭認錯,說了句:「大姐,我們...我們錯了。」
另兩個孩子趕忙學著說道:「我們錯了,大姐。」
馮靜的確是好心腸,即使家世顯貴,平日里也絕不仗勢欺人,見著三個孩子的可憐模樣,心裡喜歡的慌。不僅饒了這群娃子,還將自己家裡寄來的點心分給了他們。久而久之,便真與他們交成了姐弟關係,不僅給他們買衣物,還時常聚到一起玩樂,感情越發的深切。
虎子年級最大,最先懂得喜歡之理,可自己家境平庸,與馮靜相比更顯得卑賤。他平日里省吃儉用,又常借錢,借了也不花,只攢在一起,碰到馮靜的生辰,便偷摸買個好物,變著法子送到馮靜面前,還常瞞著掖著不敢表明是自己送出,倒不是怕馮靜不收,只是擔心被法門其他弟子瞧見,免不得會讓大姐遭人恥笑,這麼個富貴人家的小姐,卻偏偏被個窮小子挂念。
馮靜鬆開了手,轉而又捏住了木子云的臉蛋,嘴裡帶著慍氣,恨鐵不成鋼般說道:「你怎麼就這麼頑皮呢?成日里就見著你偷奸耍滑,從沒見你修行過,你瞧瞧虎子和李牧,陪著你玩,該練武時,人家一點不含糊!」
「大姐!」木子云臉被捏著,說話有點變聲,「我可是羽門北派弟子,人中驕子。」
馮靜呸了一聲,笑罵道:「騙人的小賊里,你倒算得上第一!」轉而又問向虎子和李牧道:「你們兩個可有進步?」
虎子趕忙回道:「我在北派又進了三名,師傅說,我將來或許有機會達到化形階。」接著拍著胸脯說道:「我在測生石上算過命,將來至少是天下第二,嘿嘿。」
馮靜一怔,隨即笑道:「那些話你也信?不過有目標還是好的,還是虎子最讓人省心。李牧呢?」
「大姐我...我...」李牧一臉難堪,欲言又止,索性嘆了口氣,沮喪說道:「我沒有進步,西派倒數,我真沒用...」
「李牧,武無止境,你的機遇未到,你這般努力,早晚會有成果的。」馮靜勸慰地拍了拍李牧地肩膀,轉而換了副語氣,對木子云厲聲道:「你你你!就是你,進也不進,退也不退,就懸在北派墊底,真是氣死個人!」
木子云委屈道:「大姐,我不進退,不代表我不優秀嘛,我和虎子一樣都是北派啊!」
「你從十歲就是北派,你可知道五年前你進入北派,整個青山峰都為之一震,連法門長老都說羽門出了個難得一遇的天才,猜測你二十歲可進入化形階,誰料你進了北派后這般懶散,一年不如一年!」
木子云扭頭說道:「既然早晚都能化形,何必急於一時呢。」
馮靜哀嘆道:「你可真是坐井觀天,難道你師父沒告訴你,化形運術后別有洞天?」
虎子驚疑道:「化形運術不是武法和法術的頂點了嗎?我知道學武和學術不同,武,練得就是武罡力氣,是凡人的本事。可化形之後,武罡力氣散出體外,成為武氣,彼時,修行者可一躍十丈,一拳千斤,從此超脫凡人界限,不再為人。可我沒聽說過化形運術后,還有可學的境界啊?」
馮靜搖了搖頭,嘆道:「對於凡人來說,化形運術的確是終點,可一旦超脫了凡人界限,那麼化形運術或許就又成了起點。而且它還具有另外的意義,大姐雖然學習法術,但那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術,當凡人化形運術成功,便會成為人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不僅會創造和擁有獨立的武術和法術,也能夠找到自身存在的意義。」
木子云聽聞此處,忽然驚喊道:「活著的意義!」
虎子嚇了一跳,拍了木子云的頭,喊道:「你叫什麼叫!仔細聽大姐說!」
誰料木子云急切切的問向馮靜,他說道:「大姐,化形運術,能否將這世上原本沒有意義的東西變得有所價值。」
馮靜思量了陣,回道:「我們聽聞的許多傳說幾乎都是化形運術者的事迹,他們擁有了改變世界的資格,我們當下學習的武法或者法術,是前人留下來的精粹,而化形運術者卻可以創造術,讓原本子虛烏有的東西現世,他們或許去尋求更大的境界,或許自己創造了一個派別,總之,他們不再局限於現狀,而是改變自己能夠觸及的一切,所以,也的確可以將無意義,或者不存在的東西變得有意義。」
木子云沉著頭,嘴中不斷嘀咕著:「活著的意義,存在的意義。」
從測生石算命至今,已經十年了,木子云沒有像那半仙兒測算的那般死去,然而測生石上依舊空空如也,任何人觸碰到石面都會多少顯現出東西,可木子云沒有,無論他後來嘗試了多少次,結果都是一樣,半仙兒或許是個騙子,但有一點木子云至今沒有懷疑,他的存在,他的生命沒有在這個世界產生任何漣漪。
五歲進入青山峰,誰也沒有想到體格平平的木子云會擁有如此難得的資質,十歲進了北派,而同年紀的弟子還在東派徘徊。只是木子云心裡越發的灰冷,他明明知道自己有血有肉,有親人,有思想,可測生石算命那天的場景歷歷在目,如他每晚都要做起的噩夢,纏繞在他心頭揮散不去。
甚至連虎子幾人都不知道,木子云僅僅用兩年時間,在七歲之時就已經達到了北派的標準,只是他絕望地認為,強也好,弱也罷,無意義的人做多少事情也無用。他想得偏激,所以內心孤僻,因為孤僻所以惰懶而無為,又因不甘再變得頑劣,活得好是辛苦。不知開心是否像自己,怨仇是否像自己,亦或是辛勞是否為自己,而享樂是否又為自己。
而如今,他得知化形竟能給他存在的理由,他可以不再是妖孽,不再是畜生,如果他願意,他甚至可以做一個聞名天下的「人」。
想到此處,他健步如飛,飛衝出去,邊跑邊喊道:「大姐,我一定化形!」心中卻又接道:「我不在乎自己能在世間走多遠,也不想站在哪種高度,只要能證明我是我,我存在,就足夠了!」
虎子和李牧瞠目結舌,虎子狐疑道:「他莫非有什麼怪想法?或是做什麼缺德事去了?」
馮靜也一頭霧水,說道:「說他『改過自新』,我是決然不信的,這傢伙怕是不想聽我嘮叨,真是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