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她是烏龜啊

第七十二章 她是烏龜啊

學校後面的樹林很少有人來。

荒草瘋長一片。即使在夏末依然沒有任何枯萎倒伏的跡象。柔軟的,堅硬的,帶刺的,結滿毛茸茸球狀花朵的各種雜草,鋪開來,滿滿地佔據著這一塊空地。

安祈禕坐在座草地上看書,當書頁上被突然投下一塊黑影的時候,她抬起頭來,看見站在自己面前黑著一張臉的傅一帆「讓開,我看書呢。」安祈禕不冷不熱的說完,把書移向有陽光的地方。

傅一帆伸出手啪的一聲把書合上。

安祈禕皺起眉頭:「有事說事兒,別浪費我時間。」

傅一帆彎腰蹲下,與安祈禕保持同一水平線上,他拿出手機翻開通話記錄,伸到安祈禕面前,「為什麼不接我電話,也不回我消息?」

安祈禕看了看屏幕上那一串的『阿祈』,沒有說話。

傅一帆眼睛漸漸紅起來,像是被火炙烤著一樣,血絲像要把眼眶撐裂了。

安祈禕把書閡上,剛想說些什麼,眼角的餘光就看到了站在草皮外的葉倩兒。

在中午的時候抽空精心畫好妝,甚至連對白的表情的設計好了的葉倩兒。

此刻靜靜的站在那裡,看著拿著手機對著安祈禕發怒的傅一帆。

那一瞬間,他忽然就都明白了。分佈著在身體里的複雜的電路,被迅速接通了電流,刷刷的流過身體,嗶啵作響。

上課鈴把所有的人催促回了座位。

老師推開門的時候,每個人都從抽屜里拿出書來。何瀟瀟從抽屜拿出課本,故意朝著安祈禕的手背上砸過去。

當教室里所有的人被安祈禕「啊」的一聲驚起的時候,每個人都看到了不停揉手的安祈禕。

過了很久大家都沒有轉移視線,似乎在等待她給出和合理的解釋,直到老師在講台上,問「怎麼回事」時,安祈禕才抬起頭來。

她拿下手看了看手背上幾條沿著骨頭的位置微微泛紅,然後轉過頭看了看旁邊的何瀟瀟,果然是那樣一副意料中的無措和愧疚的表情。

「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安祈禕站起身,對老師說:「老師,剛才同桌不小心磕到我了,打擾您上課了,實在抱歉。」她刻意加重了『不小心』三個字,有意無意地低眸撇了何瀟瀟一眼。

老師看了看安祈禕,伸出手做了個「坐下吧」的手勢。

老師剛轉身繼續上課,何瀟瀟突然小聲說道,「安祈禕,你怎麼不生氣呢?」

安祈禕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她偏過頭淡淡笑了笑,「我從來不玩這些無聊的把戲,這是我和你之間的區別。」

那一刻,何瀟瀟覺得她的聲音,就像是一把匕首。而前面安祈禕那張凝固著真誠笑容的臉,像一個巨大的黑洞一樣吞噬了所有的光線和聲音。

如果安祈禕在站起來跟老師道歉的那一刻轉頭看一看的話,她一定會看見在自己側前方的葉倩兒,她望向自己的目光,就像是在漏風的房間里燃燒的蠟燭,來回晃動著,在最後的一瞬間熄滅下去,化成一縷白煙消失在氣流里。

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人的理智漸漸偏離了軌道。

黃昏的寂寞而溫暖的光線,嘈雜的放學時的人聲像是海水一樣起伏在校園裡,風吹著樹葉一層接一層地響動而過,沙沙的聲音在頭頂上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

葉倩兒擦過安祈禕身邊時,只見安祈禕看也沒有看她,徑直朝走廊盡頭的樓梯走去。

葉倩兒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腕。

「你不覺得一直這樣很過分嗎?就好像誰都欠你一樣。」葉倩兒望著轉過身來的安祈禕說。

「有嗎?」安祈禕的臉被夕陽覆蓋著,有一層昏黃的悲傷的色調,「你僅僅只是覺得我過分嗎?你和她們又有什麼區別?」

葉倩兒神色微變,剛想開口否認,但在看清安祈禕那絲毫沒有情緒可言的雙眸后,索性心煩意亂地移開了目光,她向上提了提書包,轉身走了,走了兩步回過頭來,「你不覺得其實你自己,也是很冷漠的嗎?」

生活有的時候就是一盤棋局,被人們對弈出來的棋盤就像紛雜錯亂的世界。

江河湖海大漠山川如同棋子一樣分佈在同一個水平面上。

「你懂什麼……」安祈禕看著那個背影兀自說道。她的聲音很淡,在放學后紛亂的鼎沸人聲中卻顯得格外清晰。

人都有這種習慣,只喜歡接納自己喜歡的內容,把客觀存在的事物統統拋棄,最終構建起自認為最合理的世界觀。而現在,就是這樣被重新選擇重新定義后的世界吧。

既然不論怎麼努力都逃脫不了這樣的境遇。那就把手放在了世界上另外一個遙遠的地方。

其實生活中,並沒有什麼是一定可以傷害到一個人的事情。

只要你足夠的冷酷,足夠的漠然,足夠對一切事情都變得不再在乎。只要你慢慢地把自己的心,打磨成一粒光滑堅硬的石子。只要你把自己當作已經死了。那麼,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東西可以傷害到你了。不想再從別人那裡感受到那麼多的痛。那麼就不要再去對別人付出那麼多的愛。

這樣的類似的句子,她聽過很多,曾經一度覺得噁心得冒出胃酸來。可是當這一切都化成可以觸摸到的實體,慢慢地像一團濃霧般籠罩你的全身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就會覺得,這些都變成了至理名言,閃爍著殘酷而冷靜的光。

安祈禕剛走出教學樓,才發現作業本忘記在教室里了。

學校的人已經漸漸散去了,剩下很少的住讀生打鬧著,穿過操場跑回寢室。

安祈禕剛剛跑上樓梯,迎面就和一個女生撞上。女孩兒看清是安祈禕后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安祈禕抬起頭,面前是一個畫著淡妝,擁有著漂亮臉蛋的女生。她身後背著書包安靜站著的人是純白花朵般盛開的何瀟瀟。

記得從前,大概就是初三以前的日子。

她與何瀟瀟從來都是形影不離的。

記憶里,何瀟瀟是一個非常懂得照顧人的女孩兒,她很勇敢,也很善良。何瀟瀟會把世界上所有好的東西都留給她。

而現在,何瀟瀟也把世界上最壞的都留給了她。

安祈禕把書一本一本地放進書包里,扣好書包扣子的時候覺得臉上很癢。她抬起手背抹了抹臉,手背有些濕。

安祈禕飛快地抓起書包,然後朝學校門口用力地奔跑過去。

跑到公交車站台前時,正好看見推著自行車出來的傅一帆。安祈禕蹙了蹙眉,她覺得她現在的世界里好像只剩這幾個人的存在,不管她跑到哪裡,都擺脫不了這幾個人。

安祈禕站在原地,擦了擦汗水,只見傅一帆愈來愈近的腳步,安祈禕一個轉身,沒有絲毫退縮地望著身旁一個男孩兒的眼睛說:「你可以送我回家嗎?」

安祈禕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像是背誦著數學課本上那些不需要被論證就可以直接引用的公理。自然而又肯定地說著,你可以送我回家嗎?

她感受到了自行車鏈滑動的聲音,以及車輪在地面上滾動的聲音。安祈禕的手用力地抓緊著書包,直到那個聲音再也聽不見了,她才轉回頭。

後面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被問話的男孩兒低著頭,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看了看安祈禕,說:「同學,出什麼事了嗎?你好像是在躲人?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面對男孩兒一連串的提問,安祈禕搖了搖頭,「沒事,我隨口一說。」

少年沒有讓開的意思,他還是站在安祈禕的面前,定定地望著面前的人,一張臉是沒有血色的蒼白。在那一刻,安祈禕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他體弱多病。

安祈禕看著面前的少年,心裡有些自己也說不清楚原因而難過。她抬頭看了看,說:「我真沒事……」

男孩兒搖了搖頭,「你家在哪?」

……

安祈禕看著坐在公車綠色椅子上看著對面的人,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打破眼下的沉默。

從剛剛上車坐在這裡開始,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男孩兒始終沒下車。

「你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少年眼睛望著對面的女孩兒,盡量用一種很平靜的聲音問道。

他曾經觀察過家犬與流浪犬,排除外貌不說,最大的差異就是流浪犬的眼睛比家犬的更精明,它們時刻處於防備狀態,不易讓人接近。

而此時對面那個寧願占著綠色座位,也不願意坐他旁邊的女孩兒,像極了那樣的流浪犬。

「沒有。」安祈禕抬起頭去看他。他不是傅一帆那樣的陽光溫暖,也不是刑皓霖的那種冷冽,而是一種病態美,與其說他是男孩兒,他更具有女性的陰柔感。

「那你躲什麼?我可是看到那個男生了,他一走你就送了口氣,我看沒這麼簡單。」他低低的聲音,剛好足夠她能聽清。

「你要聽嗎?」安祈禕順著男孩兒的左側望向車外的背景。

「你要實在不願意……」眼見安祈禕似乎是打算坦白,男孩兒卻突然彆扭了起來,過了會兒,他轉過頭來,盯著安祈禕的臉認真地說,「你說,我想要聽聽看。」

世界上其實是存在著一種奇怪的東西。

有時候會莫名其妙地相信一個自己並不熟悉的人。會告訴他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這些事情是連自己身邊最好的死黨也沒有告訴過。

有時候也會莫名其妙地不相信一個和自己朝夕相處的人,哪怕你們曾經一起分享並且守護了無數個秘密,但是在那樣的時候,看著他的臉,就是突然不相信他。

大多數時候,我們就是活在這樣複雜的世界里,被其中如同圓周率一樣從不重複也毫無規則的事情拉扯著朝世界盡頭盲目地跋涉而去。

就是這樣生活在如同圓周率般複雜而變化莫測的世界里。

春天會把所有的種子催生著從土壤里萌發出來。其實即將破土而出的,還有很多很多我們從來未曾想過的東西。

它們移動在我們的視線之外,卻深深地紮根在我們世界的中心。

「一開始他為什麼沒和你講清楚?」男孩兒的聲音很含糊,悶悶地從胸腔里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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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證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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