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終章

第六十七章:終章

晏雲開用手肘撐著船板,側過身猛咳了幾聲。

原本束起的黑髮早已鬆散開,幾縷髮絲黏在臉上,難受得緊。他將頭髮往後捋,發現全身還是濕漉漉的,隨手掐了一個訣,將身上烘乾了。

晏雲開抬眼望去,不遠處張僧繇被幾人圍攻,以一敵多,卻還是與眾人打得不分上下,甚至隱隱佔據上風。黑色的霧氣悄無聲息地蔓延在空氣中,被風一吹,傳開一股似有似無的血腥氣。

晏雲開皺了皺眉頭,利落地翻身站起來,那邊幾人竟然沒一個注意到他這邊的動靜。

不應該啊……

他定睛一看,正巧觀察到正對著他的鐘一琥。鍾一琥人身獸瞳,瞳孔有些渙散,雖還在打鬥之中,但逐漸由攻轉化為守,漸漸力不從心。

「小心!」晏雲開忍不住驚呼。

張僧繇屈指成爪,掌心凝起黑色魔氣,直取鍾一琥命門,在這般緊要的關頭,鍾一琥居然晃了一下神!就要張僧繇要扼住他脖頸的那一瞬間,達瓦頓珠手持一把黑色大刀,從張僧繇身後迎風劈下。

「清醒!」達瓦頓珠大喝一聲。

張僧繇挨了一刀,散成黑霧,又在不遠處凝出身形,冷漠地回過頭,看了晏雲開一眼。

「晏六,三清鈴!」達瓦頓珠也驚訝晏雲開居然死而復生,但情急之下顧不得太多,喊道,「他們被魔氣魘住了,時間長了會傷神魂,快!」

一道黑箭直直射來,晏雲開輕盈地躍起,腳尖踮著畫舫的欄杆,從水面掠向另一艘船。他的手中憑空出現一隻三清鈴,輕輕一晃,鈴聲激蕩,河水翻開層層漣漪,波光粼粼。

「沒用的!」劉臻言狠厲一笑,在鈴聲響起的那一刻,傾身抓住劉臻言的衣領,屈指掏向他的肋骨,「尊者,借佛骨一用!」

「休想!」晏雲開輕點河面,一道殘影飛過,從后扯住劉臻言的腰帶,與此同時,達瓦頓珠掠到張僧繇背後,大刀劈下。

張僧繇猛地一躲,達瓦頓珠劈了個空,刀劍堪堪滑過劉臻言的鼻尖,嚇得晏雲開急忙將劉臻言往後扯:「這到底怎麼回事!我才溺水多久,怎麼變成這個局面了!」

「我十五分鐘之前趕到,已經是這樣了。」達瓦頓珠警惕地說,其他幾個人神智越來越混沌,似乎陷在了什麼情景之中。

是幻術。

晏雲開剛剛恢復前幾世的記憶,有些事件暫時還理不清楚,不過一千五百多年前與天魔一戰,卻是歷歷在目。

天魔會利用怨氣製造幻境,引誘中計的人陷入不願回首、或者恐懼的場景,從而勾出他們心底的負面情緒。

負面情緒誰都有,趙盜機的弱點是怕失去晏雲開,小白龍的弱點是害怕孤單,虎妖有不如意,神獸獬豸也有不如意,就連曾經最接近神佛的劉臻言,也曾對梁朝時那個畫師有過深埋在心底的愧疚……

晏雲開按了按偃骨,太極圖法器和器靈的靈魂還在融合之中,他不由有些急了。

張僧繇一撩僧袍,長腿橫掃,將小白龍踹進水中,手中憑空拉出一道弓箭,箭頭尖銳,箭尾散著黑色的霧氣,朝著河中射去。達瓦頓珠跳進河裡拽起小白龍,張僧繇冷笑一下,箭頭方向一轉,朝著謝智飛去。

謝智還陷在幻境中,下意識察覺到危險,遲緩地側了側身,卻沒有躲過這一箭,手臂被穿透,帶出一道血線。

秦淮河上,黑霧越來越濃,趙盜機手掌抵著靈台,反覆看到晏雲開跌落水中的那一幕,眼底滿是戾氣——在這樣激烈的情感反應下,魂魄陡然一陣,裂開了一道痕迹。

幾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傷,就連剛剛醒來的晏雲開,腹部被箭穿透的傷口還未癒合,黑洞洞地留下一個孔。

張僧繇眼瞳泛著紅色血光,掃了周圍現在幻境中的幾個人一眼,輕蔑地挑唇一笑,毫無預兆地襲向離眾人最遠的鐘一琥,手掌掏進對方心臟,冷聲道:「你們,成為我的一部分吧!」

晏雲開救援不及,在半空中翻了個身,一腳踹向鍾一琥和張僧繇所站的那條船,船身傾覆,鍾一琥猝不及防滑倒,張僧繇的手只穿破鍾一琥的肩胛骨,鍾一琥悶哼一聲,跌進河裡。

「呃啊——」趙盜機痛苦地嘶吼一聲,控制不住自己,呼出一道低沉憤怒的龍吟。

靈魂在一點一點地破裂,化作青色的光點從體內飛出來,在飛中飄來飄去,如同夏夜的螢火蟲一般。

張僧繇覬覦他的魂魄已久,當下更是放棄扼殺近在咫尺的鐘一琥,白色僧袍的袖子一揮,將那些破碎的魂魄捲來。

「別動他!」晏雲開瞳孔一縮,太極光影旋轉著飛出,將張僧繇擊退幾步。

趙盜機已經有些站不穩了,他的身後突然出現一道白龍的巨大虛影,龍首一側的鱗片有一部分是青色的,這道虛影陡然碎裂,如同被摔碎的鏡子,碎片四處飛散。

這副情景,同洪荒時,祖龍龍魂消散的情形一模一樣!

晏雲開恍惚了一瞬,眼眸渙散,漆黑的眼瞳中點綴著點點星光,是二十八星宿的縮影。清澈的眼中,日月五星開始運轉,他在剎那間凝起目光,深深地看了趙盜機一眼,這一眼似乎望穿了千萬年的光陰,宇宙虛空濃縮著一個眼神,放置在他眼中。

張僧繇發動了一個巨大的陣法,晏雲開卻更快一步,憑空一抓,開天至寶太極圖被他抓在手中,迅速抖落開——

一陣狂風襲來,天上浮雲遊動的速度加快,一輪弦月竟逐漸圓滿,如同圓潤玉盤懸在空中。

風靜止了,雲也不動了,月亮清輝灑滿大地,秦淮兩岸的霓虹逐漸黯淡、消失,無數建築憑空消失,十里秦淮退去,人間失色。

時空在這瞬間,化作鴻矇混沌,將眾人包裹其中。

至高無上的聖器之威顯露,隱隱代表著天道的威嚴,浩瀚的宇宙中,太清氣息純粹而乾淨,天魔被束縛其中,魔氣已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

「太極!」張僧繇咬牙切齒。

晏雲開微微一笑,眼神冷淡:「還好趕上了。」

他原本是器靈,法器太極圖就如他的真身,如今靈魂重新契合真身,他又找回了最初的感覺。

張僧繇仇恨地看著晏雲開,反手掏向自己的心臟,天魔種不安地跳動著,他瘋狂地發力,將天魔種攥在手心。

晏雲開鎮定地扯了扯唇角:「又是自爆么。」

他一揮手,同事們便被一股力量推開很長一段距離,避免波及到天魔自爆的能量波動。

張僧繇艱難地說:「天道從來不容我!」

「是你走錯了路。」晏雲開平靜地看著他,「梁朝是你命中一劫,若你不偏執至此,也不會因為生了心魔,而遲遲無法證道。」

「……命中一劫?」張僧繇冷笑,「若不是那祖龍殘魂害我!若不是點睛之龍害我!我怎麼會落到如此境地!」

晏雲開垂眼,緩緩道:「你也許不記得了。你前世乃是佛祖座下弟子,卻不安於修行,勾結天庭,向玉帝昊天獻計……以無極玄冰將祖龍鎮壓在泰山之底。」

他一笑:「佛家講因果,道家說是非,同樣的道理。」

張僧繇一愣,繼而瘋瘋癲癲地笑起來,捏爆了心口處的天魔種。

黑霧爆開。

晏雲開從容地展開一面太極圖,抵擋住襲來的霧氣。

在未修出人身前,他作為器靈,曾很長一段時間都待著太極圖中,對這個環境熟悉極了,感覺十分舒適。

晏雲開冷眼看著天魔種像一顆炸彈一樣炸開,好在混沌空間無邊無垠,留足了空間去凈化這些怨氣。

沉默了一會兒,他還有閑心去觀察同事們,一個個狼狽得緊,身上都是血污,此時都昏了過去。

晏雲開掐了個決,鴻矇混沌褪去,清風徐來,雲朵飄移,遮住了一半弦月,秦淮兩岸光影炫目,河面水波粼粼,畫舫七歪八斜。

他認命地將同事們一個個拖上船。

……

三天後。

國安部下屬的某個療養院中,幾個人坐在花園中鬥地主,劉臻言嘴裡叼著一根煙,披著外套,懶洋洋地扔下一個王炸。

「輸了輸了。」謝智將牌甩在桌上,面無表情地掏出一包煙,扔到劉臻言面前。

鍾一琥嘆了一口氣,跟著從口袋裡摸了包煙遞出去。

「你什麼時候出院?」劉臻言抬眼瞥了眼謝智,「賴在這兒好意思么你?處里都沒人管了。」

謝智臉色紅潤,精神勁兒足得很,得意地哼一聲:「別催我,好不容易受了次傷,我們家優優難得體貼一回,百依百順,讓我再多待幾天。」

鍾一琥翻了個白眼,餘光瞥見站在不遠處的那兩個人,頓時憋了笑,低頭整理撲克。

「哎呦!哪個不長眼的……」謝智腦袋上被人打了一下,冷眼朝後頭看去,那表情在一瞬間無縫切換,變得深情溫柔,在同事們看來頗為殷勤,「哎,寶貝兒,你來啦,又給我帶什麼好吃的了?」說著伸手去拿游優手上的保溫桶。

游優冷笑一聲:「你裝虛弱啊?」

謝智大鳥依人地依在游優身上:「哪兒的話!我是真虛弱,哎……這鬥地主才玩兒了一局,累死我了。」

劉臻言譏諷一笑,不屑地抬頭望天。

鍾一琥無奈地搖搖頭,也不願意看到這對狗男男,嘆氣道:「我還是回單位待著吧。」

「對了,老趙怎麼樣了?」劉臻言看了眼站在游優後面的晏雲開。

晏雲開笑了一笑:「醒了,又睡過去了。」

與天魔一戰中,趙盜機的魂魄四分五裂,幸好在千鈞一髮時被收進太極圖裡,這才避免了魂魄碎成渣渣的命運。

這兩天他一直陷在昏睡中,直到今天才醒了那麼幾分鐘。

劉臻言安慰道:「沒事,反正接下來應該會很閑,讓他慢慢養著吧。」

晏雲開點了點頭:「嗯,我不急。」

他現在可是重新掌控了自己的力量,太極圖出手,護一個男朋友還是很輕鬆的。

「哎,我先回去了。」晏雲開說,「單位里那些新人,工作上手還挺快的,你們要是想歇著,多歇幾天也沒關係。」

鍾一琥起身道:「我跟你一起回去,這點兒皮外傷有什麼好養的,再養幾天骨頭都要麻了。」

「嘖,勞碌命。」劉臻言嘲道。

鍾一琥也不在意,拎起外套就跟晏雲開一起出去。

鍾一琥這人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其實心思細膩得很,回程的路上,他看了眼晏雲開認真開車的側臉,突然問道:「那時候你溺水,是算計好的么?」

「嗯?」晏雲開怔了怔,哭笑不得,「我神經病啊,自殺啊?」

鍾一琥搖搖頭:「不是自殺,只是你未必沒有這樣的念頭,或者說……你在找一個契機。」

一個能喚醒自己力量的契機。

太極圖被束縛在身體中,無法召喚,晏雲開猜測,也許凡人之軀就是一道禁制,所以他要從絕境中尋找突破口。

晏雲開勾了勾唇,笑而不語,不承認:「我可沒這麼想,我是那種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的人嗎?你別這麼跟趙哥說啊,他會當真的。」

回到家中,游黛黛女士正在熬雞湯,見兒子回來,忙問道:「盜機怎麼樣了?」

聽說女婿受傷住院,游女士就擔心得不行,手把手過來教晏雲開熬補湯。

「養幾天就好了。」晏雲開雲淡風輕地說,不想讓母親太傷心。

「我才不信你,你都不讓我們去探病,一定是傷得很重,不想讓我們擔心。」游女士嘆氣,「算了,你有分寸,我不說了。」

晏雲開抱了抱母親,這一世他過得真是太美滿了。

「哎,你褲子口袋什麼東西這麼硌人。」游女士輕輕推他一下。

晏雲開神秘一笑:「是我給趙哥的禮物啦。」

又過了幾天,趙盜機清醒的時間終於越來越長,也能夠進食了。

晏雲開拎著一個保溫桶,輕輕推開房門,趙盜機正倚在床頭看書。

他瘦了一些,臉上的稜角更加分明,不說話時氣場很凌厲,看起來不好接觸。他抬起頭,看了眼進來的人,眼神溫暖。

「給你熬了雞湯,趁熱喝。」晏雲開打開保溫桶,「快點喝哦,我去將安神香點上。」

這所療養院比較特殊,有專門針對妖精鬼怪的療養計劃。

晏雲開點了安撫魂魄的香,轉去洗手間洗了個手,出來時,趙盜機已經將保溫桶放在床頭柜上了。

「……你都喝了?」

「嗯。」趙盜機淡定地應了。

晏雲開詫異:「全部都喝了?」

「是啊。」趙盜機問,「怎麼了?」

晏雲開急急忙忙拿起保溫桶一看,只見裡頭一乾二淨,剩下一些骨頭,頓時不高興了:「我在裡面藏了戒指!想給你一個驚喜的!這下可好了,你居然這麼快全喝下去了,餓死鬼投胎嗎!」

他說著說著,越來越氣:「求什麼婚,不求了!」

趙盜機趕緊扯住他:「騙你的。」說著,展開手心,手心上躺著一枚泛著油光的戒指,他遲疑道,「可是我剛剛試了試,這個尺寸,不適合我。」

晏雲開無奈一笑:「是啊,不是給你的。」

趙盜機神情一凜。

「噥,給我戴上吧。」晏雲開說。

趙盜機盯了他一會兒,緩緩吐出一口氣,捧著晏雲開的手,小心翼翼地給他戴上。

「是締結婚約的意思嗎?」

「是啊。」

晏雲開變魔術一般變出一枚尺寸略大一些的同款男戒,套進趙盜機的手指。

「趙盜機先生,從此以後,上窮碧落下黃泉,不論我是人是仙,你願意永遠跟我在一起嗎?」

趙盜機吻了吻自己手指上的戒指,認真地看著他,低聲道:「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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