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鱗片
晏雲開醒來的時候已經快要中午了,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這屋子隔音不太好,還能聽到外面大廳汪裁大呼小叫的聲音。
這一覺睡得倒是挺好,睡飽了精神足,躺在床上還有心思想昨晚的事情。水鬼什麼的早就拋在腦後了,他印象最深的,是在甲板上回過頭時,看到趙盜機的那一剎那。
說來奇怪,離他在青城山第一次看到趙盜機也沒過去幾天,那時候下意識地警惕和戒備,昨晚冷不丁再瞧那雙金黃色的獸瞳,居然還覺得蠻酷的。
晏雲開翻身坐起來,抓了抓頭髮,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隱約還有些運動過量之後的肌肉酸脹感。
他花了些功夫拾掇好自己,推門出去,看到同事們聚在一起吃零食,汪裁很怨念地抱著空書包蹲在一邊,趙盜機拆了一桶薯片,遲疑了一下,蓋上蓋子給小孩兒還回去。
「算了你吃吧。」汪裁大方地揮揮手,轉頭眼淚汪汪地看著晏雲開,一副被欺負了的樣子,「晏雲開呀,他們都搶我的零食嗚嗚嗚,討厭的大人!嗚嗚嗚嗚……」
謝智和他的組員們嚼著牛肉乾,無動於衷地看著小孩兒裝模作樣。
晏雲開的嘴角微不可見地一抽,道:「你少吃點吧,小心蛀牙。」
汪裁不可置信地瞪眼,伸出小手,氣憤地指著他:「你怎麼可以這樣,我還是個孩子,我還在長身體!多吃點零食怎麼了!」
「可是你長了這麼多年也沒見你長高啊。」晏雲開在自己腰腹稍上的位置比劃了兩下,「算了吧,寶貝兒,彆強求身高了,你吃零食只會長胖。」
謝智哈哈大笑起來,拋給晏雲開一顆果凍,無視汪裁憤恨的眼神,笑道:「吃完午飯咱們就回北京,你收拾收拾東西吧。」
「都收拾好了。」晏雲開說道。
汪裁被搶了零食,原本設想的公費旅遊又變成了漁村一日游,匆匆忙忙結束了,心裡落差太大,蹲在沙發角落唉聲嘆氣。
趙盜機把手中那桶薯片塞到他懷裡,平靜地打量了他兩眼,在汪裁委屈的眼神下,扯起唇角,露出一抹轉瞬即逝的笑,很淡,乍一晃眼就消失了,讓看見的人以為是錯覺。
「你笑什麼?」
「他說你長不高。」
汪裁一言難盡地看著他:「不是吧大叔?他們都從這個話題討論到什麼時候漲工資了,你才覺得好笑嗎?你的反射弧也太長了吧?」
「嗯?」
「就是反應很慢的意思。」
趙盜機愣了一下,瞄了汪裁一眼,隨後氣定神閑地閉上眼,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
汪裁:「……」
待眾人吃過午飯,便打算回北京。
晏雲開拽著吃海鮮沒吃過癮的汪裁出來時,謝智正倚在車邊抽煙,見他們出來便把剩下的半截煙扔在地上,碾了兩腳。
謝智的那倆組員一個化作蒼鷹飛走了,另一個開車將他們送到機場后,又開著那輛覆滿灰塵的SUV離開,並不和他們一塊走。
飛機滑過跑道,逐漸傾斜起飛,衝上藍天。
傍晚,首都國際機場。
「為什麼小孩子總是喜歡吃這種東西。」晏雲開低頭看了眼表,「前面排隊取餐的人還有好多。」
下飛機后汪裁一直叫嚷著餓,非要拉著他們去KFC吃洋快餐,晏雲開原本不同意,覺得吃那些沒營養,結果汪裁嘴巴一癟,當下扯著他的褲腰帶聲淚俱下:「爸,您不能因為後媽討厭我,就連肯德基都不讓我吃!」
在路過的旅客們意味不明的圍觀視線中,晏雲開微笑著,風度翩翩地將他踹進了KFC的門。
汪裁和謝智佔座去了,趙盜機留下來陪他排隊取餐。
等待時,手機鈴聲響起,晏雲開看了眼來電顯示,下意識在眼中斂起溫柔的光,接通電話,未語先笑。
「啊,我在北京,剛剛回來。最近比較忙嘛……明天就回去陪你們吃飯。」他說起話來也是溫聲細語的,目光漫無目的地四處打轉,最終停留在眼前人的背上,「知道了,放心吧,我一個搞後勤的,能有什麼危險呀。」
晏雲開看著眼前寬闊的肩背,一邊回應著電話那頭的人,一邊又毫不掩飾地打量著趙盜機。
他的衣櫃中有一大半是西裝,日常上班也是西裝標配,所以給趙盜機買衣服時,自然也是同樣的標準了。
當初趙盜機一身長衫,頭髮還不短,整得跟民國時的教書先生似的,現下長衫變襯衫,頭髮也剃短了,原先那一兩分頗具時代特色的儒雅氣質徹底沒了,悍氣顯露出來,配上他不苟言笑的臉,簡直是新時代的酷哥。
晏雲開抬眼看了眼取餐窗口的號碼,戳了戳酷哥的背,示意他去端餐盤。
「哎,我先不跟您說了。」晏雲開朝電話那頭道了別,掛斷通話,從趙盜機手中接過一個托盤。
這頓飯就汪裁吃得高興,晏雲開細嚼慢咽得咬完一個漢堡,便叼著可樂吸管看他狼吞虎咽。
謝智看著禁煙的標識,只得嘴裡含著一根薯條,含糊道:「多吃點,今晚加班。」
晏雲開挑了挑眉。
「水鬼雖然弄死了,但還有很多事情沒搞清楚。」謝智說道,「比如那枚像是鱗片的東西,之前嵌在水鬼胸口的位置,但總不可能是水鬼自己長出來的。」
如果那隻領頭的水鬼是在機緣巧合之下得到那枚顯然注入了靈力的鱗片,因此增長修為,或許這次的事件還可以定義為是水鬼因本能引誘人類,妄圖找自己的替死鬼的群體行為。但如果是別的什麼人故意將那東西放進水鬼的軀體中,那這次水鬼聚結一事便沒那麼簡單了。
晏雲開咬著吸管,問道:「先查清楚那是什麼種族的鱗片?可能有點難度。」
雖然他們辦公室這些年一直在收集各個種族的數據,但是由於各種原因,比如技術上的不成熟,加之很多大妖同族數量稀少又極度不配合,九處收集到的數據實在太少了。
就像人類很難通過一根毛來分辨這根毛出自哪種動物身上一樣,長鱗片的族類那麼多,光靠一枚鱗片能查出什麼來?
晏雲開覺得有點懸。
這天晚上,晏雲開的辦公室難得燈火通明。
謝智坐在辦公桌後面,神色十分認真,對著電腦屏幕上的圖像資料比對手中的那枚鱗片。
他原身乃是獬豸,生而懂人言通人性,在傳統文化中一直是「光明公正」的象徵。也許是在人間待久了,他平日里表現得頗接地氣,常常讓人忘記這也是一隻神話中的神獸。
「謝智幹活的時候,我總覺得他留我們這兒是屈才。」晏雲開拿著水果刀削蘋果,果皮一圈一圈地落下,垂成長長的一條,「他當初就該去司法系統,不然去紀檢委鎮著也挺好。」
在歷史傳說中,獬豸額頭上長著獨角,喜歡用角去頂那些貪官敗類。
晏雲開削好一顆蘋果,遞給汪裁,又從果盤裡拿了一顆,利落地削好皮,轉手遞給趙盜機。
「嘖。」謝智將滑鼠一推,「沒看到一樣的。長鱗片的妖怪好少啊。」
「長鱗片的,比較常見的是爬行動物成精,蛇妖還是很多的,魚族就比較少了。早些年還好,水底下靈氣充沛,修行條件絲毫不比深山老林差,但這些年水污染越來越嚴重,加上人類過度捕撈,之前聽一個魚妖說,他們族裡的小輩兒連個能開神智的都沒有。」晏雲開低著頭擦水果刀,「你問過妖委沒有?沒準他們能有什麼線索。」
謝智搖了搖頭,說:「那邊的妖委啥也不知道,只說沿海地區近半個世紀來沒鬧出過什麼大事兒。我留了人在福建,走訪過那一片很多個村子,也沒問出有用的線索。」
晏雲開一時之間也沒頭緒,注意到趙盜機扔蘋果核,發覺他從來不參與他們的任何一次談話,更別說主動發表意見了。
「你有什麼想法?」晏雲開問他。
趙盜機抽了一張紙擦手,抬眼看了他一眼,不疾不緩地開口,問謝智:「你做得到嗎?」
「什麼?」
「如果這件事情是你做的……」
「我當然做得到。」謝智稍微一想也明白趙盜機的意思了。
那枚鱗片被注入過靈力,這些靈氣甚至可能直接讓水鬼開了神智,提供它修鍊。那麼第一種情況,那鱗片是個吸收靈氣的寶物,能自動吸收天地間的力量;第二種情況,將靈力注入鱗片的人本身就很強大;第三種情況,就是結合以上兩種。
「你是說我們可以懷疑一下大妖或者神獸級別的?」謝智說。
晏雲開道:「如今是末法時代,入世的妖怪中,大妖就那麼些,還都是我們的重點監控對象,他們要有什麼大動靜我們不會沒有察覺。神獸更沒幾隻了,都處在半隱世的狀態。何況,他們實力強橫,通常不屑於策劃什麼事情,也沒有這個動機。」
「你要這麼說的話,還有一個問題。」謝智說,「鱗片的主人和將鱗片嵌入水鬼胸口的人會是同一個嗎?」
「誰知道呢。」晏雲開輕輕一笑,聳了聳肩:「所以,我們根本沒有頭緒。包括背後的策劃者、策劃者的動機,這些都是猜測,也許根本沒有策劃者,只是那隻水鬼走了大運,機緣之下得到了寶物。」
汪裁聽得頭疼,翻了個白眼:「幹嘛想那麼多,反正也沒線索,等以後再出了事再說嘛。」
「這叫防範於未然。」謝智瞪他一眼。
辦公室的門微微敞著,被人敲了兩下,一個戴著眼鏡的青年直接推門進來,手中拿著文件。
「組長,這是分析報告。」周易把報告列印了兩份,一份給謝智,一份給晏雲開,同時還解釋道,「這枚鱗片和魚鱗很像,鱗片內部是纖維板層結構,表層分佈著以羥基磷灰石為主要成分的無機物,形狀是圓形,很像鯉科魚類的圓鱗。」
晏雲開翻了翻,問:「不像在哪裡?」
「魚的鱗面上大多是輪環,輪環可以用來簡單地判斷魚鱗,這枚鱗片上的紋路雖然不甚明顯,但仔細看是從中心朝外擴散的,比較有規律,而且它內部的結構非常緊密——異常緊密。」周易說,「水鬼的陰氣沒有對鱗片造成任何影響,沒有腐蝕它,此外,這鱗的硬度也非常大。我是沒見過普通的妖怪長這種鱗片的,就算是魚妖,也沒法把真身修鍊成這個程度。」
謝智摸了摸下巴,猶豫道:「我倒是認識長著鱗片又非常厲害的神獸……但是他是麒麟啊,也不可能拿自己的鱗做這種無聊又沒品的事情。」他仔細想了想,居然越想越覺得像,「誒,不說我還沒能想起來,畢竟過去太多年了,我之前有觀察過麒麟的鱗片,好像真的很相似。」
汪裁漫不經心道:「也許是你那位麒麟朋友出門玩的時候掉鱗,不小心被別人撿到了。」
謝智訓他:「你以為掉鱗和脫髮一樣簡單嗎?」
「那個……」周易默默舉手。
「你說。」
周易遲疑:「傳說麒麟長著鹿身、龍鱗、牛尾,沒準不是像麒麟的鱗,是像龍鱗呢?」
謝智愣了一下:「可是哪來的龍呢?」
周易也不太確定,只是說:「我今天整理檔案室,翻了翻我們單位成立之初的一些卷宗,裡面有一個案子,提到了龍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