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幫你將一切想起來
可那是桂枝。
是金小樓來到這個時代,第一個給了她溫暖,讓她能一步一步走到現在的人。
即便眼前是確信無誤的深淵,她也得跳下去。
金小樓深吸口氣,與綠筠又說了兩句,回首望了花叢里展顏而笑的芙娘,便抱著孩子走遠開了。
待得下午,陰雲遮住了日頭,日光昏蒙欲落雨時,俞先生這才收了畫筆,廣告才畫了一小半,按如此進度,至少也須得在這虹園裡待上十天半月。
俞先生倒是不急,在這虹園裡吃得好喝的好,他恨不得每下一筆都慢上三分,將那十天半個月延長成一年半載,三年五載……
芙娘剛從花叢里走出來,豆大的雨點便洋洋洒洒的從半空中砸了下來,有小丫鬟趕緊撐了傘,送芙娘回東邊的迎暉閣。
即便小丫鬟已傾盡全力,可芙娘的肩頭裙邊仍舊被來勢洶洶的雨水打濕了,小丫鬟知道這芙娘是主子的貴客,心慌得不得了,哪曉得芙娘卻絲毫不介意,撣了撣身上的雨水,自顧自的推門往裡去。
剛一踏進屋裡,便見金小樓獨自一人等在屋內,窗扉有薄薄的光透進來,打在金小樓身上,她臉上的神色溫和柔軟,令芙娘一看心竟沒來由的一陣悸動,只覺得這樣的一張臉,似乎好熟悉……
可這熟悉的感覺剎那即逝,芙娘捏了捏自己的手心,讓疼痛使得腦袋保持清醒,然後緩緩躬身,輕聲問道:「金老闆在房中等著芙娘,可是與廣告有關的事要與芙娘商議?」
金小樓搖頭:「只是閑來無事,想與你說說話。」
說話間,金小樓一直看著芙娘的眼睛,那雙眼睛還和以前一樣純真透明,像是投映在湖水波心裡的月影一般。
見芙娘的衣衫有些濕了,這天氣是熱的,可淋了雨免不得寒,金小樓生怕她受了涼,忙起身,命外邊的丫鬟打些熱水來,本想替芙娘擦擦手腳換身乾淨的衣服,芙娘卻趕緊搖著頭後退了半步,拒絕道:「金老闆不用管奴家,奴家不是嬌生慣養的人,淋些毛毛小雨,不礙事的。」
金小樓左右說不過,只得尋張干帕子來替她拭去了衣衫上的水跡,然後抬手,將桌上放著的食盒掀開,剛一拿起蓋子,一股子清新的香味便涌了出來。
芙娘聳了聳鼻子:「好香。」
「是你愛吃的藕粉桂花糖糕。」金小樓接話,似是不經意,又像是故意,「這南邊的小糕點,京城裡可不好找,我特意命廚房裡做了,你嘗嘗看,還有沒有從前的味道?」
芙娘一愣神,只覺得這金老闆怎麼說些古怪的話,可猶疑著拿起那糕點一口咬下去,唇齒間又確實是似曾相似的觸感。
「藕粉桂花糖糕?」芙娘喃喃,「這是哪裡的點心?」
「信寧。」金小樓出言,眸光灼灼的看著芙娘,「我的老家,信寧那邊最尋常的一樣點心。」
芙娘眉間的皺褶隆起又消散,很快,她吞咽下手上的糖糕,沖金小樓笑了笑:「那我從前是不會吃過的,我從沒去過信寧。不過,金老闆猜得不錯,這糕點倒是很合我的口味。」
「叫我小樓就行。」金小樓猜到了她會否定,於是直接開口,「我之所以說你愛吃,並不是猜的,而是我知道。」
桂枝失了憶記不得從前不要緊,要緊的是她總是否認失憶的事實,金小樓想要確切的知道,這究竟是有人教她這樣做的,還是她為了保護自己。
金小樓不想再繞彎子,開門見山:「芙娘,我之所以花重金拍下你的廣告,只是為了能有機會見你一面,與你說些話。」
芙娘卻是臉一紅:「金老闆別這樣,奴家雖是坊子里的姑娘,但是有規矩,不陪客的……」
「你誤會了……」金小樓尷尬,這個桂枝,想哪裡去了!「我是想說,你很像我的一個至親好友!」
「至親……好友?」芙娘向前了一步,眼眸眨也不眨的看著金小樓。
「或者不是很像,而是就是。你就是我的至親好友,只是因為意外,你丟失了從前的記憶,忘了前事,然後被收進了流蘇閣里。」金小樓心砰砰直跳,手心微微出汗,「你姓黃,名叫桂枝,並不是什麼坊子里的芙娘,而是好人家的正經姑娘,你是我最親最親的人。」
「所以,我現下想要問你一句,昨日你在流蘇閣里說的那些話,可是真的?」金小樓接著開口,「你可真是自小在京城裡長大的?若是有人教你說的這些話,你大可告訴我。你什麼也不用怕,流蘇閣我可以替你擺平,記不得從前也沒有關係,我會幫你的,幫你將一切都想起來!」
說到「一切」這兩個字,金小樓眼前驀地一下浮現出周書禮死去時的慘狀……一切對桂枝來說太殘忍……
「或許……不用一切,只要能讓你記起自己,記起我,記起你從前最疼愛的麟兒,也就夠了。」
芙娘的臉頰褪去了粉紅,有些泛白,好半天,才艱難的搖頭:「不是真的。」
話音一出口,眼眶裡早已淚光閃爍:「全都不是真的……可他們逼我這樣說,他們說只有京城裡土生土長的姑娘才最受人喜歡,那些鄉下地方來的女人在這偌大的京城裡永遠也抬不了身,吃不飽飯……」
「小樓!」芙娘又奔向前兩步,一把緊緊握住了金小樓的雙手,「你若真是認識我,那你便幫幫我吧,我不想再回到流蘇閣去,再也不想回到流蘇閣里去了!」
芙娘說著,又起身,徑直將濕漉漉的衣袖往上挽。
手臂之下瑩瑩似玉,皓腕凝霜雪,可衣衫再往上,玉白的胳膊上出現了第一道青紫的斑痕,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密密麻麻的傷痕從手臂深處延伸到背後,看得金小樓胸前一抽一抽的疼,像是有把刀慢慢的攪刮著心臟。
「我忘記了從前的事,什麼也記不得了,他們便打我,發瘋似的打我,叫我學規矩,按他們的話來做,稍微出一點錯也得挨打不給飯吃……」芙娘哽咽,「我沒有辦法只得聽他們的話,學著怎樣討人歡心,怎樣面不改色的說謊……」
「他們……他們是誰!」金小樓撲上去緊緊抱住桂枝,輕輕拂拭著她那斑駁的軀體,金小樓知道她早已不痛了,可眼下這些傷痕全都一刀一刀刻到金小樓身上,「他們究竟是誰!」
芙娘的下巴輕輕放在金小樓肩上,她的臉上還有淚痕,卻是麻木般面無表情,眼中的神色早已變得淡薄冷漠,嗓音一出口,語氣仍和剛剛一樣楚楚可憐,這樣的模樣配上這樣的表情,即便金小樓親眼見到了,也定然不敢相信……
「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一進京城我便被他們給抓住了,關在不見天日的屋子裡,教規矩,學規矩,然後賣進流蘇閣。」
說話間,芙娘的身子輕輕抖動起來,像是想起這些,極度的害怕。
「他們說了,只要過了他們的手,那一輩子都是他們的人,別想逃,要活命只得乖乖聽話。」芙娘緩了緩,接著到,「即便是進了流蘇閣,我也不敢有絲毫的大意,老闆說什麼,我便跟著做什麼。」
「別怕,別怕!」金小樓忙到,「以後不會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我會幫你從流蘇閣里贖出來的,你放心,從今往後你便跟著我,沒人還能欺負你!」
「好,小樓。」芙娘垂下眼,嘴角微微上揚,抬起手攬住了金小樓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