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一章 深海的飆戲

第五百零一章 深海的飆戲

小黃鴨飄在滿池泡沫中。這是一個巨大的方形青銅浴缸,就像古羅馬皇帝們使用的設備那樣奢華,柔光從浴室頂上投下,照在女孩明凈的肌膚上。

她用手指一下下地把小黃鴨戳進水裡,看著它再浮起來,有時候對它吹氣把它吹得遠遠的,然後從泡沫里伸出腳把它勾回來。上杉家主已經洗了一個小時的澡,其中大部分時間是在跟小黃鴨玩遊戲。

從沾滿泡沫的身體來看,她發育正常而且身材動人,但像她這樣的成年女孩顯然不該對橡皮鴨子感興趣,她的心理年齡似乎還停留在一個幼女的級別。

外面傳來腳步聲,然後是橘政宗的咳嗽聲。

「繪梨衣,別玩了,快點穿好衣服要出發了。」無人回答,橘政宗等了半分鐘,看見字跡出現在玻璃門上。

「知道了。」浴室的玻璃是單面的毛玻璃,上杉家主蘸水書寫就會出現透明的痕迹。

洗完了她轉身就走,從那些透明的字跡中橘政宗能隱約看見一個引人遐想的背影。

「從水裡出來的時候要把浴巾披上!」橘政宗說完嘆了口氣。

這不是他第一次叮囑上杉家主注意這方面的問題了。

因為心理年齡偏小,她似乎還沒有學會區別兩性,也不知道在異性面前暴露自己會引來什麼樣的目光。

某一年家族在溫泉集會,當著諸位長老的面,披著和服的上杉家主忽然打開拉門躍起在空中,人們只看見一件和服落地,下一刻赤裸的她已經跳進了屋子外面的溫泉,正在水中盤起長發。

從負責警戒的打手到家中長老,都被她那種明媚自然的美所震撼,一時間忘記了移開目光,橘政宗只能重重地用刀柄戳地提醒這些人注意禮節,而源稚生迅速地奔出屋子拾起和服張開來遮住眾人的視線。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就只有稚生才能守護你了吧?」橘政宗搖頭。

上杉家主摘下耳機放在一旁,走到淋浴下方打開青銅龍頭,衝去頭髮上的泡沫,她的發色是罕見的暗紅色。

她打開自己的行李箱,把小黃鴨放了進去,取出紅白兩色的巫女服。

這種傳統服裝由肌襦袢、白衣和緋袴組成,袖口和衣襟都編有紅色的絲繩。

穿上巫女服之後她又把耳機塞上了,想了想,又把小黃鴨拿出來偷偷塞進了裙子里。

她的裙子里縫滿了口袋,塞著這樣那樣的小東西。

白色的遊艇在漲潮中起伏,船首上有銀質的「橘」徽章。

橘政宗和風魔小太郎對坐飲茶,黑衣保鏢們分佈在船頭船尾,腰間插著黑鞘的短刀。

上杉家主登上甲板,渾身還散發著好聞的洗髮水味道。

風魔小太郎立刻起身鞠躬,雖然對方是個少女,但三大姓家主的地位要略高於五小姓家主,上杉這個姓氏在家族中的地位要高於以培養忍者著稱的風魔家。

「來我身邊讓我看看。」橘政宗說。

上杉家主在橘政宗面前的坐墊上跪坐,但並不看著橘政宗,而是左顧右盼,像是個被父母逼著坐在那裡寫作業的孩子。

「得辛苦你了。」橘政宗摸了摸她的頭頂,「真想代替你去,可我沒有你的能力。你要做的就是切斷一切,連帶那條通往黃泉的路。明白了么?」

上杉家主伸出手指在橘政宗的手心裡畫了個圓,大約是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後手又縮回大袖裡,只露出纖細的手指。

她脫下木屐放在一旁,只穿白襪跳上了遊艇邊的小艇,小艇里只有她一個人獨坐。

黑衣保鏢們解開纜繩,海浪推著小艇就要和遊艇分離。

橘政宗忽然起身走到船舷邊,向著上杉家主伸出手去。

上杉家主低著頭不理他,但橘政宗抓住了纜繩不讓小艇離開。

僵了半分鐘之後,上杉家主從裙子里摸出一台PSP交到橘政宗手裡,別過頭去不看他。

「這是關係到家族未來的大事,別總想著玩。」橘政宗無奈地訓誡。

小艇帶著一道白色的水痕駛向海平面盡頭有光的地方,那裡燈火透明彷彿海中的宮殿浮起,作業中的須彌座發出巨大的轟響。

「深度30米,流速穩定,迪里雅斯特號運轉正常。」愷撒一邊向水面指揮官源稚生報告情況,一邊操縱著這台古董級別的深潛設備。

路明非透過頂部的觀察窗往上看去,最後的燈光集中在視野的中央,周圍都是藍黑色的海水,一線微光彷彿是從天空里一口倒扣的井中投射下來的,深潛器如在一口井中下沉。

徹底沒入黑暗的那一刻,路明非無神的瞳孔閃過一絲光彩。

極淵一個非常特別的地方,八公里的海水把那裡和世界隔絕開來,最底部離地幔層不到一公里,地幔層中液態的岩石像火紅的和一樣奔流,吞噬著一切的常規生命氣息,讓這裡變成赤紅的絕地,那是世界上最孤獨的孵化場。

但只有跟著深潛器下沉,感覺著上方須彌座的燈光越來越暗,最後黑暗把一切吞噬,才能真正感悟到遠離世界的孤單。路明非感覺到一絲熟悉,他有些想不起來在哪遇到過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似乎他親手殺死了自己……那個喜歡默默的隱藏自己的感情,倔強的守護自己微弱的希望光芒的死小孩。

路明非感覺到自己身為人的一部分——人性,慢慢的喪失,根據心理學人在黑暗,獨孤籠罩的環境下會有不適的行為,即使受過專業的訓練,也只能撐一會,凱撒和楚子航就是最好的證明,他們都是學院數一數二的人物,絕不會暴露自己的弱點,但是在這個黑暗的環境下,路明非看的出來他們在轉移注意力。

周圍忽然亮了起來,楚子航打開了外部光源,迪里雅斯特號的四面都安裝有高強度的射燈,這種被稱作「瓦斯雷」的燈能發射刺眼的白光,照亮了深潛器旁十米左右的空間。但超過這個範圍亮度就會迅速衰減,墨一樣濃重的黑暗始終在侵蝕光。

路明非驚訝地看見叫不出名字的銀色小魚排成長隊擦著深潛器的外殼游過,瓦斯雷照亮它們的身體,它們明亮得就像一條銀河。

這個看起來寂靜如死的地方居然是生機盎然的。古人的理念有時候也不是無稽之談啊。

「根據某項測算,陸地上的生物總量只佔地球生物總量的不到1%,剩下99%的生物都在大海里。」楚子航說,「這裡是地球上一切生物的故鄉,在地球剛剛凝固之後的幾億年裡,大海溫熱而且富含有機物,生物學家們稱它為原始之湯。這鍋湯煮了幾億年之後,海水中的有機物分子彼此之間碰撞了幾億億億億億億次之後,經歷無數次失敗的反應,終於一個成功的反應發生了,微生物誕生了,那是進化之樹的起源。」

「生命的誕生總是那麼不可思議!」路明非讚歎,宇宙中生命的起源各派學者爭吵的又何止數億年一直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法,似乎那是個禁忌。

愷撒釋放了更多的壓縮空氣,深潛器沉向更深的水中。

耳邊充斥著機械運轉和氣流呼嘯的聲音,他們居然還聽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聲,在日常生活中,即使絕對安靜的屋子裡也會有十幾分貝的背景噪音,譬如遠處重型卡車開過地面震動的聲音和空調器水管中的流水聲,只是一般人很難注意到這些聲音。

此刻背景噪音降低為零,雖然深潛器運轉的雜音很大,但心跳聲和呼吸聲居然格外地清晰。

愷撒也嚴肅起來,雙手有節奏地在不同的閥門和旋鈕之間切換。

分明抵達日本之前誰也不知道要乘坐迪里雅斯特號下潛,之前也沒有什麼培訓只是扔了一本操作手冊過來,但是一夜之後愷撒就背熟了深潛器的操縱台,駕駛深潛器的時候好像一位富有經驗的船長,撫摸著熟悉的木質老舵輪。

路明非不得不感慨愷撒真是個要強的人,看起來滿臉的漫不經心其實無疑是熬夜把操作手冊背熟了。

愷撒就是這種人,私下裡再辛苦再疲憊,一旦穿好禮服走到眾人的目光之下就會神采奕奕就會淡定自若,眉宇間帶著一股對什麼都不太在意的慵懶貴族氣。

所謂藍血貴族就是天生就牛逼,藍血貴族從不強調什麼後天努力,通過努力才牛逼起來的再怎麼都是暴發戶。

愷撒從作戰服里抽出一根鋁管裝高希霸雪茄。

通常他都會用銀質的雪茄剪子精心剪去頭部,不過現在只能因陋就簡,他直接咬掉雪茄頭點燃。

「駕駛艙就那麼點地方,氧氣有限啊老大你還抽雪茄。」路明非嘆氣。

「迪里雅斯特號上加裝了空氣循環過濾系統,雪茄煙味很快就會排走。」愷撒說,「我們要在海里耗上4個小時,難道就你看我我看你發獃?要說空間狹小,某人不是把刀都帶下來了么?」

楚子航腰間掛著長刀,刀柄頂著路明非的后腰。

從外面看迪里雅斯特號是15米長的龐然大物,但駕駛艙跟電梯間差不多大,外面包圍著水密艙、氣密艙、空氣泵和各種管道。

小小的駕駛艙里還密布著閥門和儀錶,沒有多少騰挪轉身的餘地,路明非和楚子航背貼背坐著,還得縮著腦袋免得撞頭。

「這老古董鬆鬆筋骨真是讓人心驚肉跳的。」路明非說,「即使自己檢查過萬無一失,可是聽到這響聲真是讓人煩躁。」

「沒辦法的事情。」凱撒聳聳肩無奈的說,「外殼沒事就行,其他設備出點小故障沒有什麼大問題。」

「誒,設備那些小故障一旦發作就是要命的,即使我上了一道保險,但也不敢保證一定能行。」路明非調整著那些「瓦斯雷」射燈,透過厚達10厘米的樹脂玻璃觀察外面。

在維度空間中,不知時間,一切都渾渾噩噩,好久沒出面的言新靜靜的觀察著世界走向。原本破敗,混亂不堪的維度世界煥然一新,一個權柄靜靜的浮現在這個空間中央,無比的真實卻又顯得虛幻。

「時間也差不多了,希望你能撐過去,我在這等著你。」

路明非對此毫無察覺,他在不知不覺中入了套,學習助手在半年前就自我銷毀了,路明非還特意進入靈魂層次察看了一番,才最終確定這個幫助自己逆襲的系統就這樣消失了,他患得患失了好一陣子,但沒過多久就拋到腦後,沒有系統的制裁他的生活很愜意,至少在地球是樂不思蜀了,暫時沒有遨遊宇宙的想法。

說話的功夫,他們的深度已經達到三百米,已經不是生物密集的淺水層了。

此刻外面只有黑暗,彷彿宇宙肇始,他們懸浮在空蕩蕩的世界中央。

「你們都說外面的壓力大,壓力到底有多大?」路明非明知故問。

「按說大約是三十個大氣壓,相當於你身上站滿二百公斤重的女孩。」愷撒心算了一下。

「體重二百斤的那是女孩么?你不如說我身上站滿了一個豬場的豬。」

「到達極淵底部的時候你身上會站著二十個豬場的豬。」愷撒大笑。

源稚生在通訊頻道中旁聽下潛小組的聊天,想象這群二百五在狹小的駕駛艙里載歌載舞。

說來也真奇怪,原本心裡的負荷極重,可聽著這幫神經病有一句沒一句的瞎扯,居然略略地放鬆下來了。

通往極淵的旅途極其無聊,三個小組有一句每一句的答話,就連話少的楚子航也罕見的不停說話,黑暗和孤獨的浮現在每一個人心中,駕駛艙狹小的空間更是讓他們顯得更加壓抑,不過頭頂上冰冷的光源給他們帶來一絲心靈的慰藉。

「讓我沒想到的是這潛水艇的動力竟然是核動力,而不是鹽酸動力電池。」路明非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

「原版是最普通的鹽酸電池動力,但是裝備部覺得動力太小不夠完成大範圍的勘察,所以加裝了核動力艙。所以這艘深潛器有兩套動力源,弱動力源是鋰電池驅動,強動力源就是那個核動力艙。」愷撒說,「但你能信任裝備部組裝的核動力艙么?」

「見鬼,我說怎麼這個風格怎麼這麼熟悉?」路明非說。「我檢查的時候a粒子嚴重超標,這哪是核燃料艙,而是一顆核彈。」

凱撒和楚子航臉色變了,在座的都不是簡單之輩,通過路明非的話他們很快知道了什麼,加上路明非那玩味的眼神,這簡直是明示了。

「該死,他們竟敢派我們去送死。」凱撒暴怒的像一頭獅子。

「一開始對我們好,可以說是犯人臨死前的斷頭飯,死士的摔碗酒!」路明非暫時屏蔽了潛水艇和上面的通話。

「他們想炸掉極淵,但深海的壓力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夠承受的。」楚子航說,「只有血統極高的混血種才能頂住這壓力,將核彈送到目的地。」

「所以我們就是他們家族的優秀人才的替死鬼嘍?」路明非臉色有些不太好。

「恐怕他們對學院也起了二心。」凱撒陰著臉,「滅掉學院優秀的人才,讓學院青黃不接,只有校長一個人頂著,看的出校長的時間所剩不多了,但是他們耗得起,果然是個好想法。」

「而且我們死了,學院也追究不下來。潛水艇是加圖索家族送的,也經過我們的確認,即使我們的死了,也來一句操作不當,摘的乾乾淨淨,甚至還要向學院索要核爆造成的損失的賠償。」楚子航握住刀,金黃色的瞳孔中帶著冰冷刺骨的寒意。

「真是可怕。」路明非笑著說。

「你早就發現了這一點?」凱撒安定下來。「那我就放心了。」

「師兄你不著急嗎?」

「你不也在這裡嗎,即使死我們三個人誰逃得掉,再說我們這裡一旦核爆,日本基本也跑不了。」

路明非有些失望,不過有重新打起精神。

「下面,我們就演一場戲,怎麼樣?」

「戲?」

「深潛器故障!深潛器故障!呼叫須彌座!呼叫須彌座!四個水密艙的壓力同時下降,我們正失去浮力!重複一遍,我們正失去浮力!」

都同意演出后,路明非立刻開始著手準備,忽然之間深潛器頓挫了一下,所有儀錶的讀數都劇烈變動著。

迪里亞斯特號共有四個空氣艙,現在裡面的壓力正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減小!

失重感立刻襲來,深度表的數字暴跳,他們正在高速墜向深海。

「2400……2680……3260……」楚子航快速地報數,短短一分鐘里他們已經下沉了半公里。

迪里雅斯特號用的還是老式的儀錶盤,深度表有個、十、百和千四個數字盤,個位和十位數字盤正飛速旋轉,楚子航甚至讀不清楚十位數字盤。

「減速!想辦法減速!水壓暴增會損壞你們的外殼!」源稚生大吼。

「沒法減速,我們正向隕石撞上地球一樣!」路明非大喊,「你見過那個隕石會自己減速!」

路明非努力的控制自己的身體,深潛器一邊高速下沉一邊翻滾,對駕駛艙里的人來說感覺恰如坐過山車,可全世界的過山車最多也就是三分鐘到站,他們已經翻滾了十多分鐘。

再這麼翻滾下去,這趟過山車就只能在地獄進站。

「試試切斷空氣閥門!留住空氣艙中的空氣!你們必須想辦法增加浮力!」源稚生說。

「已經試過了,出問題的就是空氣閥門,我對那個閥門已經失去控制權了!」愷撒說。

「呼叫迪里雅斯特號!呼叫迪里雅斯特號!岩流研究所提供了應急方案,如果你們能開啟迪里雅斯特號的強動力源,配合穩定翼和平衡舵,你們能進入水中滑翔狀態!能夠減緩下沉速度。但是要快,再有十分鐘你們就會跌進海溝里在海床上摔得粉碎!」耳機里傳來源稚生的聲音。

「你說的強動力源是裝備部加裝的核動力艙么?」愷撒抓住艙壁上的皮帶站了起來,用手肘擊碎操控台上的玻璃罩,緊緊抓住裡面的黃色扳手。

楚子航看著路明非,他已經懂了路明非的想法,核爆的按鈕在他們手上,那就先逼迫他們強行使用核燃料,在沒有到達目的地他們是不會按下按鈕的,除非他們想跟隨日本一起陪葬!

愷撒緊握黃色扳手,微微戰慄。

扳下這個扳手之原本有兩種可能,但經過路明非的改造后只剩下一個種可能,那就是迪里雅斯特號獲得動力,如輕盈的小鳥般巡航在深海中,但一旦上面知道核爆按鈕會出問題,那麼他們就是知道計劃敗露,而唯一能守住這個秘密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他們消失,正好深海的水壓會幫助他們完成這個任務。

要偽造成潛水艇出事故也是最好的活命辦法,只有這樣才能有合理的理由動用那些核燃料,正好這個潛水艇也是一個老古董,機械時間長了有故障也是正常的事情,打消了上面一群人的心思,還會惋惜這個三個人命好,走了狗屎運。看到生死關頭愷撒居然會天人交戰,路明非忍不住。

「師兄,你不會捨不得吧,對這個老古董有感情了?」

「跟捨不得有什麼關係?」凱撒一愣。

「你不是在猶豫要不要捨棄這個潛水艇嗎?畢竟這也是你們家族的財產。」路明非愕然。

「不,我忘記自己設的啟動密碼了。」愷撒敲著鍵盤,「怎麼輸入都不對!」

駕駛艙上方傳來金屬彎曲的刺耳聲響,失重感驟然消失,接踵而來的是超重感。

路明非被死死地壓在座椅上,幾乎不能呼吸。

失重感和超重感交替,迪里雅斯特號正一步步剎車。

路明非不敢鬆懈言靈的控制,四個水密艙的壓力一旦鬆懈,壓縮空氣瞬間產生的負壓會直接讓整個潛水艇爆掉,就像一顆空氣炸彈在深水區爆炸。三個人都疲憊地跌坐在座椅里,滿心死裡逃生的喜悅。

雖然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但顯然是某項應急方案起了作用。

愷撒抓起手電筒檢查儀錶台。「電路和管道都還正常,所有的水密艙還能空氣閥好像關閉了,真不愧是原型機。」

「真是千鈞一髮,我還以為我們翻車了。」路明非喘息未定,「說起來我們怎麼剎車的?」

「是安全掛鉤起了作用,」耳機里傳來源稚生的聲音,「我遙控開啟了安全掛鉤,用安全索逐段減速,把你們拉住了。設備還正常么?」

「電路和管道都沒出問題,但是斷電了。」愷撒說。

「這是斷電保護,你們檢查一下各系統,如果沒問題的話你們可以手動恢複電力。」

「出了點問題,氧氣存量只剩44%了。」愷撒說,「見鬼,空氣艙出問題,為什麼氧氣存量會大幅減少?」

「師兄你過來看下,正往上飄的那兩個東西是我們的氧氣罐么?」路明非指指上方的觀察窗。

被瓦斯雷照亮的視野中,兩個球形的藍色鋼罐慢悠悠地上浮,同時慢慢地癟了下去。

這種深海用氧氣罐的鋼壁都有幾厘米厚,但還是頂不住這裡的高壓,最後變成了扁平的鋼片,氧氣從裂縫中逃逸出去。

鋼片上浮了十幾米就失去了浮力,轉而墜向海底。

「那是我們一半的氧氣存量,一定是震動中固定氧氣鋼罐的螺栓斷裂了。」愷撒喃喃地說,「我們頂多能在水底再活動50分鐘。」

「我電話請示一下執行部,看看是立刻返航修理深潛器還是調整勘察計劃。」源稚生說,「請稍等。」

「我想我們暫時還不能返航,至於原因,你看一眼我們傳回去的視頻就明白了。」耳機中傳來愷撒古怪的聲音。愷撒是忽然感覺到不對的。

迪里雅斯特號處在斷電保護的狀態,駕駛艙里本該一片漆黑,但他們根本不用藉助手電筒就能看清彼此的臉。有光從舷窗照進來,是溫暖的紅光,可這裡是7600米深海,本該是絕對的黑暗。

這片海居然是生機盎然的,水的顏色像是晚霞,成千上萬條魚組成的大魚群浮遊在霞光般的水中,有些走出螺旋形的上升弧線,有些則如漩渦扎入海底,這些魚有的燦白如銀,有的身軀近乎透明,還有的則發出淡淡的藍色熒光,偶爾有巨大的魔鬼魚扇動它們羽翼一般的肉質鰭穿破這些魚群,魚群裂開一道縫隙隨即恢復原狀,巨大的海龜則跟魚群一起遊動,笨拙地揮舞著翼狀鰭。

這些魚中的絕大多數他們從未見過,即便跟某些魚類相似卻又有很大的區別,比如魔鬼魚的頭部長有黑白花紋的外骨骼,這讓它看起來像是奇幻中那些戴上了頭盔的飛龍;海龜的背甲不是硬質的而是肉質的,像是裂開的紅色玄武岩。

眼前的景象有種浩大、輝煌的氣勢。夢幻的美,超越了想象的極限,讓人誤以為舷窗外晚霞色的海水是落日前的天空,魚群們遨遊於天空中。

路明非抬起頭,深潛器上方有灰白色雲層流過。「這太不科學了吧?」他揉了揉眼睛,想確認自己沒在做夢。

雲層忽然轉身,它用長尾攪動海水,留下直徑十幾米的透明漩渦,巨大的身體衝擊著海水,發出雷鳴般的聲音。那是體長過百米的巨鯨,灰白色的雲層是它腹部的花紋,世界上本不該有這麼大的鯨魚。

「從外形看像是已經滅亡的龍王鯨。」楚子航輕聲說。

「沒想到我們竟然誤打誤撞的找到了那枚胚胎!」路明非說,「這運氣也是沒誰了。」

「應該是,這麼深的深海本該沒有大型海生動物了,但我們居然能在這裡見到龍王鯨。生態環境太不正常了,說明這附近有什麼異乎尋常的東西重新構建了生態環境。」楚子航說,「往下看,我們現在就在極淵正上方。」

路明非趴在觀察窗上往下看去,終於明白為何這裡的海水回呈現晚霞般的紅色了。

他們在日本海溝正上方,左側是坡度平緩的海床,右側是嶙峋的峭壁,左側屬於亞歐板塊而右側是太平洋板塊,它們在此對撞形成極深的海底大峽谷。峽谷底部是一道南北走向的金色裂痕,地殼在那裡斷開,燒成赤紅色的岩層翻卷出來。岩漿間歇性地噴涌,海水和岩漿呈現水乳交融般的奇景,下方回蕩著隱隱雷聲。

「我靠!我的辭彙有點匱乏啊!我本來以為極淵深處會是什麼漆黑寂靜的鬼地方。」路明非由衷讚歎。

「運氣不錯啊,居然直接掉進了古龍的領地,省得我們找它。」愷撒說。

「運氣確實不錯,不過師兄你怎麼能把密碼給忘了?」路明非說,「這下我們就真的十死無生了!除非有神跡,顯然我和楚師兄是無神論。不過這裡的生物很奇怪,是來吃東西的嗎?這個鬼地方怎麼會有微生物!」

「我們可以採集一些水樣回去研究,總之能夠把這些魚類聚集到深海來肯定有特殊的原因。」愷撒說,「還有一種可能,胚胎釋放了引誘這些魚群的信息素,把這些魚群引來用作食物儲備。」

「那就是說那條龍已經準備好開餐咯?我們現在來不是給它送外賣吧?我們潛到它面前扭動著說,主人您想先從什麼開始吃呢?魚群?潛艇?還是……我?」路明非說。

「如果是你來扭動的話它會吐的,什麼都吃不下。」

「奇怪!魚群忽然消失了!」楚子航說。

周圍的海域忽然空曠起來,剛才魚群還在歡快地遊動,忽然間它們都離開了,放眼看去只有晚霞色的海水。

「糟糕,這是有什麼東西來了!」愷撒說。

「什麼東西?」路明非頭皮發麻。

「這個得看看才知道,反正不會是小東西。」愷撒看起來很有把握。

「是那個吧?」楚子航指向右側的觀察窗。

晚霞色的海水中遊動著修長的黑影,它的長尾緩緩地擺動,行進起來從容不迫,但是誰都看得出它隨時能爆發出驚人的速度,如魚雷般沖向目標。

那是一條巨型鎚頭鯊,這種鯊魚的頭部像把扁鏟,兩側各有一隻眼睛,兩隻眼睛之間的間隔足有兩米。

「靠,垂頭鯊,它喜歡的食物應該是霸王烏賊那樣個頭夠大也新鮮健康的東西,吃起來想必有刺身的口感。」路明非低聲。「刺身來了。」

愷撒和楚子航都僵住了,動作一致地緩緩扭頭。

窗外是一顆巨大的、藍色冰球般的眼睛,旁邊的海水中,水桶般粗的腕足輕盈地舞動,上面長滿了直徑半米的吸盤。

「是霸王烏賊。」愷撒用唇語對路明非說。

「體長在60米以上。」楚子航也是唇語。

「現在只能看著它們表演了。」路明非摸索著切斷了電源,把所有閥門封閉。「希望它們之間的勝負能快點結束,不要對峙一整天!」

「我倒是沒問題,我高中學過一段時間的坐禪。」楚子航說,「老師說如果遇到性命根本,高僧能坐三五年,一天不動沒什麼問題。」

愷撒以精巧的平衡姿勢站好。「我練過普拉提,三小時不動還是沒問題的。路明非你呢?」

「我能睡的跟死人一樣。」路明非小心翼翼地平躺在駕駛艙地面上。

深潛器巨震,安全索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激涌的水流拍打在深潛器外殼上,整片海域都被這兩個巨型生物攪動了。

路明非剛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原始血腥的暴力之美就如千軍萬馬沖了進來。晚霞色的大海深處,巨大的捕食者們彼此糾纏,瘋狂扭動。

霸王烏賊用十條巨蛇般的腕足纏住了鎚頭鯊的身體,而鎚頭鯊的利齒則陷入霸王烏賊的頭部,鎚頭鯊鮮紅的血液和霸王烏賊青藍色的血液混在一起瀰漫開來。

霸王烏賊帶吸盤的腕足不斷地撕裂鎚頭鯊的皮膚,鎚頭鯊則咬下了霸王烏賊的小半個頭,連帶著一隻眼睛和一隻腕足。

「看起來霸王烏賊要贏了。」路明非說。

「不一定。」凱撒說,「不過烏賊的兩隻腕足探進了鯊魚的鰓里,鰓如果受傷鯊魚就輸了。」

話音還沒落,霸王烏賊的腕足就從鎚頭鯊的頭部下方抽了出來,連帶著兩道鮮紅的血煙。

它把鯊魚的全副鰓都拔了出來!

剛才還狂暴著的鎚頭鯊立刻失去了力量,劇烈地抽搐了半分鐘之後緩緩地翻過身來,肚皮朝上浮在海水中。

在它最後掙扎的時候霸王烏賊仍未放鬆警惕,不斷地撕扯它的皮膚,把吸盤嵌入肌肉組織中去。

這時勝負已經確定了,霸王烏賊才鬆開了腕足,它圍繞著垂死的鎚頭鯊遊了一圈,噴出一道黑色的煙,消失在視野盡頭。

眾人懸了許久的心終於落回了原處,單從重量來看,金屬質地的迪里雅斯特號並不遜於鎚頭鯊或者霸王烏賊,但如果這些巨型海洋生物把迪里雅斯特號的外殼撞開哪怕一道裂縫,深潛器就會完全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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