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風動穿山林
「江兒,庭院好生喧鬧,你代我去看看吧?」葉煙行依在窗前,看著天空中絢麗而短暫的煙火,輕身說著。
江兒一頭霧水的給他家公子披了身薄織衣,「公子在說什麼胡話呢,快些去躺著,王爺還在宴席應酬,今夜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別待會兒又要喊著腳痛睡不著了。」
「我在說,一年了呢,今日又是衍之的生辰了,可我還是沒能出席。」葉煙行無聲嘆氣。
「傻公子啊,確實沒能出席,可是一年前你是王府人人懼怕的階下囚犯,而今日您卻是大周最為尊貴之人心尖上的寶物,一切都不同了。」江兒扶著周衍之慢慢走向軟榻。
不需周衍之開口言明就知道那日快要到了,他變得越加忙碌,為成大業早出晚歸周旋於文武百官之間。今日是他壽辰,往年大肆舉辦一番的王府喜事,此番卻傳令只宴請家臣出席,出席者無疑都是明王一脈中擺到檯面上的人物了。
葉煙行擺了擺手,轉身走向了別處,角落裱掛的是他為周衍之準備的生辰賀禮,畫中人一身淺黃傲然風骨而立,面容清俊優美,看著畫外的自己眉眼溫柔,這是他初見的那人,只是還沒有這般疼惜的模樣,如今這幅畫也算是一種對過去遺憾的彌補。
一年過去了,葉煙行成了周衍之最為親密的枕邊人,最是清楚他的的作息,自己身體沉重容易疲勞歇息得早,不知他是何時睡下,僅有晨間迷糊醒來時候感受到溫暖的懷抱還是沒有變過。心中感慨萬分,初初相遇時的冷落欺瞞走到今日的倍加憐惜,如夢一般飄懸在甜蜜的夢幻之鄉。那人還是喜愛將事物掌控在手中操控一切的感覺,強大的如同天上戰神一般,甚好。自己雖是懶散,但也是天上狐君,配得上。
可是,一年過去了,周衍之作為人類又年長了一歲,世人舉杯慶頌他洪福齊天,壽比南山,可葉煙行很清楚這不過是些美好的祝願罷了。他是狐君不老不死,可於他同心之人卻免不了陷入輪迴之路,乘著黃泉舟流過三途河,在盡頭飲下孟婆羹湯忘了他,生生世世輪轉,來世難尋。即使尋到了轉生的那人,終究不是此生與他相相廝守的期盼了。
崑崙墟上天華池水助人長生,尤是有盡,即使求來水澤也非是他所願。那池邊的琳琅樓閣才是藏有長生不死之葯,只可惜西王母位尊,座下神獸無數,尤其是那青鸞神鳥特別喜好琳琅閣中生長出的紅珠果,所以日日盤睡於閣頂,他可不想和那鳥兒起衝突,得罪了她家主人。
認識的仙家裡,幾位精於丹藥煉製的好友都是有本事的,可惜能做到長生不死的卻是極少了,也不知皆忘老魔頭願不願意幫他求情向療謙仙人討要靈丹。等這孩兒出世便會回一趟落霞山府,好好準備禮物。
「公子,你在笑什麼呢?」
「在想這孩兒出世以後,備好禮物向友人討些東西。這可是豁出去了,要被掏空老底了。」
「公子那是什麼東西啊?」
「秘密。」
葉煙行側卧在榻上安靜看著棋譜,周衍之放輕腳步走了進來,輕輕咳嗽了一聲。
「衍之,今日怎得回來得這般快?不說是你生辰了,不多陪家臣宴飲嗎?」
被擁在溫暖的懷抱里,葉煙行舒服得閉上了眼睛,周身浮著淺淺的酒氣,明明滴酒未沾卻有了醉意,不禁縮了縮身體。
周衍之看著眼前面容柔軟的人,淺色的眼眸里只映著他一人。今日又是他的壽辰,若不是這人腹中有了孩兒,當是陪在他身邊接受眾人慶賀,看著滿座家臣飲著杯中美酒,心中所惦記的卻只有日日捧著隆起的小腹等他歸來的殿中之人。瓊漿玉液佳肴美食在口中索然無味,只想快些回到那人身邊,陪在身邊一刻不離。
「心中念著你,繁華宴席如坐針氈。」
「衍之,拜託你,莫要這般盯著我。」葉煙行不自覺去遮擋男人的眼,不想讓他這般專心的打量現在的自己。「我讓江兒在後廚房給你備了暖胃的,去喝了吧。」
體貼入微的愛人,讓人心情大好,「煙兒如此美好叫人移不開目光,你怎麼會要我不去看你呢?」
「看我現在,胖得一點腰身都沒有,是不是很醜?」葉煙行扶著腰,垂頭看向自己腫脹的雙腿。
周衍之慢慢喝著醒酒湯,輕笑著說,「在說什麼胡話,這世間無人比你更是美艷了。」
兩人靠在一起,看著棋譜對弈,「後幾日,去往城郊小院可好,這兒不安全了。」
「已經到了非走不可的時候了嗎?」
「嗯,那兒還有伺候過母妃的老臣,他會待你很好的。」
葉煙行放下了書冊,猶豫著問道,「衍之,我們的孩兒會有...嗎?」
「不會。」周衍之毫不遲疑,轉頭看著他,「除了你,我身旁不再會有別的人。」
「可,事成之後你為君王,朝臣不會讓后位無主的。到時各地選送來秀女,繁花而盛亂花迷眼,我該如何自處。」
明王朗聲而笑,「皇后不過是管理後宮事務的一個名頭罷了,後宮無人便無需主位,不是么。」
「到時若群臣逼得急了,煙行可願為我身披嫁衣,在眾人面前立你為後。到時我這後宮里只你一人,天天把你壓在寢殿里承沐雨露,為我大周皇室延續血脈。」咬著那發紅的小巧耳垂低聲細語。
葉煙行面上紅潤,伸手掐住男人的手腕,「莫要亂來,折騰得不夠么。」
「抱一抱就好,今日生辰,嗯?」
「明明每日都有觸碰,無賴。」葉煙行一身長衫,起身緩緩褪去褻褲,扶著周衍之肩膀坐到他腿上,那人一手小心得扶著自己腰身,一手墊在沉沉的腹部下緩去些墜脹感。
貓兒一樣得蹭著男人的臉,低聲軟糯地開口道:「夫君幫幫我。」
周衍之抽著氣扶他坐下,儘管自己脹痛不已,也由著他慢慢動作。平日里愛極了攻城掠地的感覺,這幾月緩下動作了,也是一輪輪衝擊而來的新感受,真喜歡這小妖精。皺著眉頭感受掌下的身軀,滿是絲綢衣料的感覺,心中有些不舒服。伸手解開了長衫,撫摸到手中滑膩的皮膚,心中舒嘆。
牆上兩影起起落落,薄衫輕掩春光不現。
晨間葉煙行貪睡不起,明王替他洗漱換過衣物,驅散府中下人,抱著他登上了去往城郊的馬車。
「公子醒了?」江兒給葉煙行打著扇子,「那用些早膳吧,該是餓了。」搬出矮桌,取了溫粥小菜,伺候他用膳。
「江兒,哪兒離王府有多遠?」
「我們馬車行得慢,現下是行了一個半時辰了,若是王爺快馬約三刻便到了。」
「唉,真不想離開他啊。」葉煙行懶懶趴在車窗前,不住嘆氣。
江兒也知道公子王爺感情深厚,彼此是不願分離的,只能說些別的轉移主子的心思,「公子在王府整天縮在承折殿里怕人瞧見,躲躲藏藏的,現在去了別院不用多在意,那兒不大可是環境極好,聽說是先皇賜給端越太妃的宅邸,相信公子會喜歡的。」
「而且,所需要的物件王爺已經提前置辦好了,巨細無遺。陸神醫幾日前也到了,住了好一陣兒只等公子過去了。」
葉煙行推開主殿,屋中陳設簡潔素雅,尖銳之角皆被打磨圓潤,以防磕碰,椅子都覆上了軟墊,窗外極目而望是山的景色,近處是園林魚池,是他喜歡的感覺。
明王依靠多年在行宮中布下的眼線暗樁殺入拜月庭,當眾揭穿過往,老臣在南知意的協助之下證實國君並非皇室血統,南吾往十歲擅自離宮后便再也沒有回來,朝野一時動蕩。皇位之爭擺上明面,同室操戈,無力再掀波瀾,荒國戰亂之事平息了下來。北沙行國自己的大表兄仍是被人掌控,周衍之暗嘆他無能卻也心疼他過往的遭遇,派出暗衛把人送到了普雅去一生埋名。陶白此自此站到了北沙朝政的明面上,每日膽顫心驚得被幾位皇位的有力爭奪者記在心上,陷入權勢的漩渦苦苦中掙扎。
大周先為天災所困,后被北沙荒國夾攻,國力空虛不得發兵,也同是面臨了朝代更替,幾國之間因為各自的原因停下了戰火。周衍之也是善於形勢之人,乘勢而起。蔣游弋遍尋他那蠢鈍師兄不得,只能日日隨在明王身旁心中憂慮。再三思考之後,為保自身周全,假意憂慮向明王吐露了一些不得了的陳年舊事。
天德殿中莊嚴肅穆,朝臣排列皇座之下,國子監立於人前,「明王爺此舉不妥,恐是今後遭人弊病。」
周衍之素來知曉這人學識淵博但陳腐不變,即使並非為當朝國丈,也會站出來維護這毫無能力的周扶風。也不開口多言只看著站在案后少年皇帝,安靜等他謄抄一遍禪讓皇位的詔文蓋上紅泥國璽即可。
「國子監大人,大周皇室血脈凋零,直到本朝正統繼承人也因種種原因只剩得皇帝陛下和輔政明王,說的可是?」蔣游弋先聲制人。
「先生所言極是,為維護我大周皇室血統純正臣下定當不遺餘力。」國子監擲地有聲,「陛下是先皇在這世間唯一的皇子,坐上這九五之位有何不可?」
「當是如此的嗎?」蔣游弋話間不由得帶上了嘲諷的意味。
世間最可怕傷人的並非刀刃利器,是那口中搬弄是非顛倒黑白的三寸不爛之舌。朝臣交耳,議論聲音漸起,一時間人聲嘈雜。周扶風滿臉疑惑,望著他冷酷殘忍的皇叔,彷彿萬年不化的冰山立在那裡。
「皇叔何意?朕不明白。」
「滿朝文武皆知國師備受元善太后寵愛,心腹之人,這點也沒錯吧?」蔣游弋自信笑道。
「確實,此事無人不曉。」群臣你一言我一語得交談起來。
周扶風不可置信,望著那人呆立住了。
「皇上為何這般驚訝,莫不是猜到了什麼?」那人眼神嘲弄,眼神冰冷得像毒蛇,「不過看您的表情恐怕是猜錯了,我師兄並非是太后的恩寵之人。」
看到少年天子神色放鬆了下來,嗤笑著,「皇上還是莫要放鬆得好,別說皇室血脈,您都不是太后的親子呢。」
一石激起千層浪。
「胡說八道,污衊皇室是犯上死罪,證據何在?」國子監驚得面色如土。
「我那師兄看似威風八面,其實是個膽小如鼠的人,入幕之賓他是不敢,不過狸貓換太子他倒是做得出來的。」蔣游弋頓了頓,「我師兄愛慕虛榮協助太后換去死胎之事,可是好生與我吹道了一番呢。為了找著當年參與此事的人還真是不容易呢,他們都死得差不多了吧,棲鳳宮總管,福安大人。」
視線落到了平日養得極好的胖太監身上,那太監趴伏在地上簌簌發抖,早被嚇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把當時太后換去皇嗣的一切全都說了出來。當年一手為太后診斷接生的太醫早已告老,而其餘參與此事的人統統被他和落雲國師送上了黃泉路。
「皇叔,你...你為了這皇位竟是如此不擇手段了么?」周扶風一掃案上,奏摺散落一地。
明王不答話,垂眸看著別處,蔣游弋接上話頭,「除了這老太監,尋不到的落雲道長,不是還有現下尊在後宮的元善太后么?對質一番就是。」
本以為會是一場血雨腥風,卻沒料到太后承認得十分爽快,淡然開口說道皇帝確實是從一戶好人家抱養來的。
周扶風跌坐下皇位,癱在地上望著太后,「母后?我不是,我不是抱養來的,我是你的親生兒子...你快說啊,你是不是被這奸人所迫,所以不敢說實話?」
元善太后看著自己的兒子,淚流滿面,咬碎口中的毒囊,低聲啜泣,「皇兒是母后對不起你,是母后害了你。」跌跌撞撞得走向高位抱住了周扶風,看著剛是成人的孩兒,「活下去,我的孩子,母后求你,活下去。」
說著話流下了欣慰的流水,這孩子直到最後都在擔心自己不是她的孩子,而不是先皇的兒子,真是善良。事已至此,這孩子能活下去就好她已別無所求了,只能去相信明王言而有信真的放他一條生路。是了,早就沒有選擇了,不管是真是假,她也只能照做賭這一次了。
從今後,大周易主。
大周知元五十四年,少年皇帝周扶風病危禪位輔政明王周衍之。帝王將擇吉日登基繼任大統之位,屆時普天同慶,大赦天下。
清晨,陽光和煦,葉煙行捧著肚子在花園散步,步履緩慢,看到腳邊水壺想要彎腰去撿。
江兒急急從身後沖了過來,心驚不已:「小祖宗救命啊,你以為這裡面是幾個月了?您這一彎腰一撿起東西真的把我魂都給嚇沒了。」
「我看到了還好,要是陸神醫看到了,不得把你念叨得頭破血流啊,您可千萬別再做這些舉動了,江兒好怕啊。」
葉煙行看著眼前的小僕從,彷彿看到了另一個陸神醫,「救命啊,我只是想給花兒澆水,別再說我了,我真的一點兒也不覺得累,別老是把我看得這般嚴,這不許那不準的。」
「不準不許不可以。」說著提起水壺就澆起花來了,「您現在不是一個人了,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完了,江兒完全化身為另一個陸之遠了,不該由著他去學習醫理的,好處沒見著,倒是每天被說道兩次是真的辛苦。剛剛想完就見陸之遠端著葯碗站在屋檐下朝著主僕二人揮手,出聲喊了句,「江兒扶著煙行慢慢回來,該喝葯了。」
「還喝啊,今天能不能歇一歇。」葉煙行苦著臉,「今兒天好,我想多走兩步,待會兒再喝行嗎?」
話沒說完,陸之遠已經走到了面前,葉煙行接過碗,小口飲了起來。
「江兒走兩步就扶著你家公子去休息,別累著了。」陸之遠說著緊了緊背上的葯簍,「我今日要趁夜進山裡尋一味藥材,最晚了明日晚間飯時一定會回來。」
「藥材我已經配好了,江兒按時煎了給煙行服下,莫要讓他使了性子,看著他喝下去。」
念叨了一會,還是看著葉煙行躺回了榻上,才匆匆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