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啼
陸之遠從醫多年,從未見過男子受孕為其接生都是頭一遭,前次見到蘇慕知送來的月光花掌才驚覺婦人生產是往著鬼門關前走了回,男子也定然也是危險萬分,自己太過大意了,遍閱古籍醫書才發現這城郊山中有奇葯優曇仙花,算來也是這個時節開放了,可能是這片山林是皇家宅邸範圍的原因甚少有人到此吧,從未有人見過,也不知它是否真的存在只能去尋一尋了。
清晨便離了別院,現下在這山中走了大半日回身而望,入目群山翠綠已經看不到院落了,望著飄泊霧氣的山林前路不知,不知為何心中有些發涼,取出防瘴氣的藥丸服下,晃了晃腦朝著深處走去,尋葯罷了,如同往常一般就是。
書中傳說優曇仙花喜愛月光,起死回生之效,鮮有人知。即是如此,陸之遠抬頭看向天間日辨出月升向,朝著方向看了過去,那座高聳入雲的最高山峰想必就是花開之處了。此花稀有也不知如何採摘才是最得當的方式,無奈嘆息了起來,也不知道這花是否真的存在就已經開始多想了。
陸之遠攀著危峰,抬頭看望不見頂端的絕壁,指尖已經磨出的血泡都已經破去流出淡淡的液體,爬到一處將將可以落座的平台取出藥粉撒在手上,輕吹著減緩刺痛的感覺。山風吹拂著兩腿直晃讓人搖搖欲墜,探頭看向山澗,隨手扔下用完的瓷瓶,閉目去聽沒有聲響傳來。啊,自己已經爬得這般高了嗎?
看著塗滿藥粉傷痕纍纍的雙手,虛握了幾下感覺到手上有了力量,背緊葯簍朝上攀了去。
葉煙行翻著棋譜坐在花園中自弈,落下一字收手時寬大的袖口掃過棋盤亂了當中局,黑白子輕響滾落一地。扶著肚子探身去撿,拾起幾枚想要放回棋盒,眼前一陣黑白虛浮有些喘不上氣來,想要伏在桌上歇息一會,卻扶了個空撲到在地上,柔軟的小腹撞到了堅硬的地面。
葉煙行手腳慌亂的捧著腰腹,輕輕撫摸起來沒有痛感,想來是無事了,起身時候發現自己手腳無力,張口想要喚來江兒時急促尖銳的疼痛從腹中傳來,劇痛失聲。整個人匐在石凳上顫抖不已,疼痛漸漸散去,暗自懊悔自己不該去拾棋子,抬頭太著急一時供氧不足動了胎氣。
「江...江兒,江兒。」葉煙行垂著頭有氣無力低聲喊著自己的小僕從。
端著葯碗哎催葉煙行喝葯的江兒看他家公子倒在地上,一聲聲喊著他的名字,連忙擱下碗去扶起葉煙行,「公子你還好嗎?您這臉色不對啊。」
「疼呀,江兒這兒好疼,應是動了胎氣,扶我去歇著就好。」
「公子您疼成這副模樣,我先扶您去躺著吧」江兒坐在床邊看葉煙行一陣緩和一陣疼痛得來回更替,不由得握緊了手中拭去汗液的錦帕,「公子,這不正常,這痛勁一陣陣得來,恐怕是要生了。」
「我...我也..我也不...」疼痛感再度襲來,葉煙行整個人疼得話都說不全了。「頭...頭一次。」
「遭了啊,本想著不是預產期所以陸神醫才出門採藥去了,這可怎麼辦才好啊。」給面色蒼白的主子擦拭著滿頭薄汗,「陸神醫說最遲今日也會趕回來用晚膳,來回便不會太遠,您先躺一會兒,我去尋了暗衛讓他們去找陸神醫。」
葉煙行沒了氣力,閉著眼輕輕點頭,只覺得那痛感一陣陣的湧上來,自己只能趁著它不作亂的時候偷偷緩口氣,稍微歇上一會兒。
江兒說著安慰的話,心中其實一點底氣都沒有,陸神醫和明王都不在偏偏這時候出了意外,該是何如才好。
「江兒,王爺呢?」
「王爺依照祖制去往皇陵祭拜先皇和端越太妃了。」江兒替葉煙行掖過被角,輕聲說:「前日動的身,百里加急而去趕回來也是需要幾日。」
兩個時辰見到陸大夫,事態緊急暗衛也不顧禮數衝進房間跪在了床前,「公子,很抱歉,我們未能尋到神醫,已經派出人手擴大搜尋範圍了,相信很快便能找到了。」
守在屋裡屋外的人聽著公子陣陣呼痛心中焦慮卻沒辦法,葉煙行脫力了,有些神志不清。江兒連忙吩咐眾人去準備熱水,自己則取出了百年人蔘切片喂到葉煙行嘴邊讓他含在口中。葉煙行咬緊枕巾不住哀嚎,陸之遠還不曾歸來。
從陣痛開始到此時已經快要三個時辰了,江兒急得片刻停不下腳步,在房中走來走去,看著被中的主子面色嚇人抖如篩糠。只見公子忽得睜開了雙眼,表情變得很詫異,臉色突然紅潤了起來,看向他的目光有些羞恥,眼淚嘩啦啦地流了下來。
「江...兒,等不及了。」葉煙行使出不多的力量掀開了薄被,身下的床鋪已經一片濕紅了,「落紅,破羊水,要生了。」
眾人愣住,江兒連忙喊道:「來人,熱水熱水,快些端上來。」
隨即屋裡亂作一團。
「江兒,剪...剪刀,剪開。」江兒會意放下簾帳,衣物已經沾濕脫下來是很難了,取過剪刀小心的沿著邊角剪開了衣物。葉煙行張著雙腿,疼痛讓他亂了呼吸只能大口吸氣,腿間不住流出溫熱的液體,紅色痕迹盤沾其中,隱秘之處不住禁縮著。
暗衛端著熱水站在簾外,滿身熱汗,一屋子的男人不說接生了,連生小孩都沒見過,只能默默祈求其他人快些尋回神醫。
時間拖得太久了,葉煙行只覺得這痛感已經不再消退了,劇痛沒有片刻停歇的從身下傳來,冷汗不住落下浸濕了枕頭,孩子也沒有要出來的動靜。江兒無計可施只能擦汗,握緊他的手。
快到傍晚陸之遠總算隨著暗衛趕了回來,匆匆放下藥簍,取出一罐藥粉倒在盆中洗凈雙手,「都出去守在門口等傳喚更換熱水,江兒守在近處,替我打下手。」
聽到吩咐暗衛急忙離開房間,江兒聽到自己公子虛弱得說知行,我不行了。
「凈說些喪氣話,我回來了,你現在放鬆一些,慢慢地跟著腹中的痛感呼吸。」
熱水浸濕錦帕垂頭看向那處,已經落了紅是產道沒錯了,可是此處生來不同,真的能如女子一般順利生產么?
葉煙行痛得牙關打顫,陸之遠讓江兒取了新帕子讓他咬在口中防止他傷到自己。這份痛真是比剝皮之苦難以承受多了,咬緊錦帕隨著腹中的感覺去用力。
「產道已經全開了啊,為什麼孩子還不出來。」陸之遠撫摸著隆起的腹部輕輕施壓,只見羊水夾著血水緩緩流出,不見胎兒,急得滿頭大汗蟄了眼角也沒空去理會。「煙行,不成了,這樣下去你和孩子都很危險,現在聽著我的話用力,一定要用力。」
葉煙行聽到孩子會有危險,緊攥了枕頭,隨著好友的話語和動作用力去擠壓,只想快些把孩子生下來。
江兒顫抖著身體跪在一旁祈求上天保佑他家公子和將要出世的小世子,陣陣哀嚎從屋中傳了出去,守在屋外等候傳喚的暗衛眾人不由得打起了寒戰,聽著這痛苦之聲感覺自己今生都不會娶妻生子了。
「煙行用力,再用力,快些。」陸之遠抬頭看向葉煙行,發現他已經倒在床上沒了意識,連忙捻過一旁的參片放到他嘴中,按壓人中,人總算是轉醒了過來。
血流不止,孩子還是沒有半分動靜,再次看向那處,不由得伸手去觸碰起來,往深了去總算摸到了孩子的軀體,是腳...嗎?
心中一涼,遭了,胎位不正,難怪孩子這麼長的時間始終不出產道,自己大意了。如今產道落紅已開,再去糾正胎位是不能了,如何是好?陸之遠低頭看著葉煙行迷糊著卻還記著自己的話隨著痛感去用力,只能拍著他的臉實話說,「煙行,胎兒不正,無法從產道出來,我該怎麼救你才好?」
「孩子,出不來...了嗎?如此的嗎?」葉煙行突然睜開雙眼,有了氣力一般地看著陸之遠,「你們快去準備熱水,很多熱水。」
「知行,你陪隨江兒出去。」說話間軟軟笑著,「一會兒便好,不需要多時間。」
陸之遠不願,就見江兒低頭拉著他衝出了房間,合上房門,痛哭著拉緊門環不讓任何人進入。
葉煙行望著房中無人,化出狐爪露出鋒利得爪尖,不同於前些時辰的凄厲哀嚎。
江兒推開房門,拉著陸之遠就撲到床榻前,只見喪失神智的葉煙行倒在血泊中,腹間鮮血淋漓一陣模糊,旁邊躺著滿身赤紅的孩兒。
「暗衛去端熱水,江兒新切參片。」陸之遠快速吩咐著幾人,自己取出乾淨剪刀剪斷了相連的臍帶,擦拭過孩子一身的污跡,拍了拍他的背部,聽到孩子「哇嗚」一聲哭嚎了出來。
眾人皆是鬆了口氣,孩子總算是生出來了。
取出早已準備的柔軟織物把孩子包裹起來,抱著這不睜眼的小東西淚流滿面。公子你看,江兒說得是吧,這麼能折騰人的果真是個小皇子呢。
陸之遠看著葉煙行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渾身沒有一點血色,蒼白透明得嚇人,顫抖著手指去試了脈搏,還在淺淺的跳動著。打開醫箱取出了護命丹藥給他服下,開始縫合那駭人的傷口,若非想著這是煙行為了孩子作出的犧牲,自己恐怕都不忍心再多看一眼了,這般地步,愛極了這孩子也愛極了那人吧。
這床鋪滿是血污,葉煙行傷重不能在這裡,會對傷口造成影響,不移動是不行了。
「陸神醫,我家公子怎樣了?」
「無事,你將我葯簍里的那支花用竹片劃成兩份,一份用玉舂搗碎玉碟呈放送來給我,另一份取一片花瓣給公子餵食,剩下的花朵放進玉錦盒送到冰庫里去。」
江兒把孩子遞給暗衛,轉身就去準備藥材了。
陸之遠看著滿手的血跡,總算是把那傷口收拾好了,取過玉碟中優曇仙花的花泥敷在了傷口之上,喂他服下花瓣,探過鼻息發現呼吸變得有力了,嘆著氣癱坐到地上。小聲對著一旁的江兒說:「尋幾個手腳麻利的暗衛進來,這兒不能待了,換到旁邊軟榻去。」
說來也是奇了,發現優曇仙花的時候月光正是最為清冷,沒有溫度的華光照在了峭壁之上,那長期被山風吹拂雨水侵襲的光滑絕壁,無人可登啊。陸之遠望著那靈藥眼中滿是無奈,眼睛有些酸漲,雖是一心尋葯,可這不是人力所能及到的地方。不禁垂頭喪氣得盤腿而坐,想最後看上一會兒。只見那崖壁后露出了兩隻耳朵抖了抖,跳出了一隻紅狐狸,咬斷那開得正盛的奇花,一路踏著山岩下來,離他一人高的突出石壁上停了下來,放下了葯,轉身跑走了。
葉煙行睡了兩天才醒了過來,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只覺得傷口好痛,好渴,喉嚨幹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看著陸之遠在屋裡忙來忙去。
「公子你醒了啊,快看,這是誰。」江兒抱著孩子走了過來,說著把孩子遞到了他枕邊。「陸神醫,公子醒了,你快來看看。」
葉煙行偏過頭看著那襁褓中的小孩兒,揮著小手摸索這世界,輕輕拂過他臉,心裡和面上都暖和和的。
陸之遠捧著藥茶走過了來,慢慢給葉煙行喝下去,「這麼這樣傻笑著?」
藥茶經過喉嚨,嗓子不那麼痛了,聲音有些嘶啞,「這是我的孩子么?他好小啊。」伸臉貼在他小小的拳頭上,「怎得這般活潑啊,好調皮啊。」看著孩子的臉和手,猶豫著輕輕打開襁褓看過身體和雙腿,不由得鬆了口氣,是個普通的孩子。
「軟軟小小的,可是知行,他好醜啊。」孩子好像聽到了生父對他的埋怨有些生氣得拍了拍葉煙行的臉。「啊,小傢伙好凶。」
「小皇子剛剛吃飽了,一會兒就困了,現在才有些精神呢。」
看著葉煙行與孩子額頭相抵,臉上滿是幸福喜悅的模樣,陸之遠嘆著氣抱怨了起來,「煙行以後莫要如此,實在太嚇人了,看你沒了生氣的倒在血泊里,真怕會失去你。」
「那時候我已經什麼都聽不清了,只記得你說如此下去我的孩子會有危險。」葉煙行聲音哽咽起來,眼角泛出淚光,「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失去他們更可怕的了,哪怕是我的性命。」
「公子真是太厲害了,很敬佩你的勇氣。看到您傷得那般重,我都嚇得不敢動了。」
「我相信很多母親都會這般選擇的,對吧,煙兒。小煙兒...,周慕煙,真是太可愛了。」葉煙行一遍遍得喊著孩子的名字,看著孩子沉沉睡去了,嘟著嘴的模樣都讓他開心不已,那些為他吃過的苦頭已經不算什麼了。
陸之遠看著睡去的父子二人,心中有著對新生兒降臨的喜悅,也有些許的不甘和苦澀,喊得這般甜蜜,孩子的名字定是那霸道的男人早就取好了的。
周慕煙
周衍之愛慕葉煙行...嗎?
周衍之收到暗衛百里加急說葉煙行陣痛不止,將要臨盆的時候,便已經在回程的路上了,奈何皇陵偏遠,他快馬趕回的路上不斷得到那人的情況,聽到他產下皇兒時候還在馬背之上不曾停歇,興奮得不停催馬前行,甩開身後的護衛跑到了葉煙行的寢殿。
那人一身白衣披著紅色御織靠在床頭,懷中明黃色的襁褓里是他們的孩子。明王快步走了過去輕輕環住兩人,吻過愛人的眉眼,看著他蒼白消瘦的臉龐,「煙兒,辛苦你了,一路傳來你受了諸多苦難,早知如此便不會讓你生這孩子了。」
葉煙行有些生氣,沉著臉色看他,「你說這是上天賜福,如今說的什麼話?」
「對不起,煙兒我...」
「好了,逗你的。」葉煙行淺笑著靠緊那人,「知道你心疼我,可我真的一點都不後悔,衍之。」
「我好感謝上天能讓我們擁有屬於自己的孩子,只是,衍之逆天生子耗盡了我所有的元力,今後我只能同凡人一般的生老病死了。」
周衍之抱過孩子放到床鋪里側,只抱著他低聲嘆息,「葉煙行今生與我同老同去,死生同寢,不必在我百年之後徒留回憶孤身一人,甚好。」
說著解開了白色的長衫,看到了腰腹間緊緊纏繞的潔白緞帶,靠在葉煙行頸邊聲音低沉地說:「果然還是很後悔,疼嗎?」
「疼死了,衍之要好好對我呀,可不容易了。」葉煙行看他露出了不是很喜歡慕煙的表情,蹭著他俊俏的臉龐,軟軟說著:「你看我都這麼遭罪了,你也不看看他,現在倒好,就知道埋怨他了,也不想想是誰把這小子送進來的。」
「是我。」
周衍之抱起睡得香甜的孩子,走到銅鏡前認真看了看自己,回到葉煙行身邊看著他,「煙兒,他好醜。」
葉煙行聽著這話傷口都笑痛了,「衍之,他還沒張開呢,小臉兒皺巴巴的。你放心,江兒保證了,說這孩子一定會很漂亮的。」
曾經的周衍之心中只有那把權力之椅,女人不過是一種慰藉,用來延續皇室正統血脈的孩子自然是會有的,在需要的時候會讓他出生。
如今多了的唯一變數,就是葉煙行陪在了身旁,還以為這一手打下的江山要送了外人。這孩子是他和葉煙行的,和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同,自己會去愛他,疼惜他,給他世間無雙的尊貴,不亞於他生父的寵愛。可是,他說得同樣是實話,如能提前預知葉煙行會這般受盡苦難,這孩子早該死了。
足足養了十天,葉煙行身上的傷才好了七八成能夠返回明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