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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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煙行傷口還沒有完全痊癒,彎腰時候還是很吃力,儘管非常不願意和孩子分離,也只能看著眼前的陸之遠和江兒給慕煙洗澡。

紅木雕刻祥龍的澡盆分為兩層,上層為儲水浴盆,下層被掏空了放入裝有銀木無煙白炭銅爐,維持浴水的溫度,江兒輕輕托著慕煙的腦袋,陸之遠捏著絲帕輕柔的給他擦過身體。葉煙行靠在一旁眼中滿是羨慕,眼尖的發現陸之遠手背到捲起露出的手臂間一道很深得傷痕已經結上了痂。

「知行,你的手?」

「啊,這個嗎,採藥的時候不小心划傷了。」陸之遠看了一眼手臂,不在意的繼續給孩子清洗,「沒關係,一點小傷處理得很好。」

抱起孩子放到一旁的軟墊上,江兒拿著絲帕按壓著吸去水分,幼兒體溫較高容易發汗生痱子,隨後取出珍珠粉撲滿小皇子全身,使他保持肌膚乾燥。「公子,快看小皇子,他又朝著我笑了呢。」

五官皺巴巴的小孩子現下長開了些,粉嫩豐潤的小臉上嵌著黑玉般的雙眼,撲閃著華光靈動逼人,眉目中有了生身父父的模樣精緻漂亮,又是那般小巧想讓人抱在懷中好好逗弄一番。葉煙行無奈,搖著頭對著小僕役說:「慕煙還小,哪知道什麼是笑,不過隨意一個表情罷了,開心的哪裡是他,分明就是萬分疼愛著他的你們,看他什麼樣子都歡喜不已。」

「哪有,公子胡說,小皇子在認真看著我呢,他是您和王爺的孩子,肯定是聰慧的,心裡在記著我了。」伸手拍拍那嬌嫩的小屁股,抖去多餘的粉。

陸之遠取過小衣服一件件給周慕煙換著,「別要理會你家主人,一刻都離不得孩子卻只能看著我們給小煙兒洗浴,在嫉妒呢。」

「才不是一刻都離不開,孩子一天幾頓不都是送到奶娘那裡去了?」葉煙行放低聲音碎碎念叨著。

看著自家公子還在低聲辯駁,江兒暗笑著,「對了公子,御珍局派人送來的禮物已經已經放到案上了,就等您去選了。」

「啊,我昨日才臨時起意的,他們動作這般快的嗎?」葉煙行感嘆著。

「是啊,江兒用王爺名義去要的,動作能不快么?」江兒抱著收拾打扮好的小皇子遞到葉煙行手中,笑得奸詐,「王爺再過小月就是大周皇帝了,那些人一個二個都趕著巴結上來了,動作怎麼可能會慢呢,古人言,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這是狐假虎威了吧。」

葉煙行伸手狠狠彈過小僕從的腦門,「學得倒是快,真厲害呢,用得恰到好處。」光潔的額頭抵上周慕煙輕晃著腦袋小聲哄著:「別學了你小江叔叔,機靈都用在怪地方。」

「小江..叔叔?」江兒嚇得跪在地上連連打顫,「公子求你了,可別叫外人聽了去,小的要被殺頭的。」

葉煙行笑得不行,放著周慕煙和他們玩樂,自己去了案邊給孩子選長命鎖。

「公子,需要小的給您一些建議嗎?」

「不需要,你這粗心的小廝,看好慕煙,別讓他掉下床了。」細細看著案上擺滿的各式珍品,金銀玉石精心雕刻的各式各種寓意的長命鎖,象徵福意的玉蝙蝠,代表祥瑞的金龍麒麟,蘊含長命的壽桃,各色不同花樣百變。想著周慕煙腰間的胎記,細細的尋找了一番,找到了一隻款式簡單白龍盤紅玉的手鐲,等周衍之回來親手為孩子戴上。

「衍之等一下。」葉煙行幾日睡得安穩,晨起後周衍之早已經離去了,今日看著明王離去的背影心下不安便出口喚住了他。

那人回身握住自己寒涼的手,溫暖著掌心,「煙兒,我此番進宮處理政務,幾日不得歸府,登基大典之前我會派人來接你和慕煙的。」

一步步跟在他身後,送到王府門前,看著他蹬上馬背,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望著他毫不掩飾面上的憂慮。「衍之,記得來接我們,答應過的,別忘了。」

「等我,去吧,慕煙看不到你我會擔心的。」

七日之後便是登基大典了,明王做了皇帝,王府中下人多數以上是不可能再入宮服侍了,只能散去送回老家了。慢慢在王府中走著,上了年紀的老僕人清掃著院落,看到葉煙行依舊行著主僕之禮,蔓葉院,拭月院,盛月池,探月樓,站到高處,昔日繁忙人來往的庭院樓閣沒了生氣,顯得空蕩寂寥。

江兒是自己的貼身僕從,當然是跟隨著葉煙行了,只是年歲尚小進宮的話便是要落去寶物做太監了,每日愁眉苦臉伺候在旁,看得人發笑,葉煙行也不逗他說了給他討了份閑職,不用進凈房。

葉煙行走回承折殿,路過花廳時發現莫言抱著劍站在了那裡,神色疲憊,身形單薄撐不起道袍,整個人彷彿要被風颳走了。

「莫言,你怎麼...」

莫言垂頭攤開手掌,冰藍色蝴蝶奄奄一息的躺在掌心的法陣里,葉煙行一陣眼暈,那副模樣和自己百年前撿回慕知時候太過相似了,他退縮了不敢上前去確認。。

「兄長,很抱歉沒能護住慕知。趕回落霞山的路上遇上了我師傅,慕知一氣之下便追了去,哪知師傅他從坐化了的師祖手上承繼了很多法寶,困住了我二人,天劫到了,幸而那法陣強力替慕知擋下了幾道天雷,現在已經用盡氣力化為原形了。」莫言閉著眼低聲說話,滿臉的疲態也是讓人心疼。

葉煙行看著那蝴蝶,忍不住落下淚來,這劫數算是過了。

「莫言,我凝聚不起一絲仙力與常人無異,護不住慕知了,你可有想好去處?」

莫言虛虛握住掌心,「狐君,我本想帶她回生長之地用原氣助他修養,卻發現不知道她的本源在何處。本不願讓您擔心,只是去往落霞山的時候路經此地,還是想要讓您知道發生過的一切。」

葉煙行沒有在多說話,伸出手指撫摸了法陣,看到陣中蝶似有感應觸鬚微微顫了顫,轉身離去了。

看著掌心的蝴蝶慢慢漂浮起來,搖搖欲墜地落了下去,莫言笑得很溫柔,「不可以,慕知,我們該走了,兄長說過他不喜歡我們沾染塵世。」

「走吧,別再讓兄長擔憂了。」說完也不留戀世間風景,懷抱溫柔離開了這裡。

「公子,我們還要收拾些什麼帶進宮裡嗎?」

葉煙行四處環顧了一圈,偌大的王府無所留戀,輕笑一聲:「沒了,都帶走了。」

「好的,我去抱小皇子。」

「知行和方潛都走了嗎?」

「是的,大總管早幾日前辭別了,王爺本是不答應的,隱約聽見是說總管家又添新喜,想要陪伴在夫人身邊到孩子出世,王爺聽到這裡就不再挽留了。」江兒偏頭想了想,猜測著,「公子生產時候王爺沒能陪在身邊,心中恐怕是有遺憾的,所以根本無法拒絕。」

「唉,知行本就淡泊不好名利,與其要他進宮被宮牆束縛,不如在這鬧市裡為醫更讓他來得開心吧。」葉煙行望著牆外的天空,有些睏倦,「他在外面自由,今後我們多出來走走就是了,」

葉煙行主僕二人抱著周慕煙等在王府門前,老僕人背著包袱站在一旁,天邊暮色漸垂,一隊御林軍帶著馬車緩緩走了過來,為首男子下馬跪地行禮,「明日便是登基大典,皇上派我等送公子到宮外側殿,時辰一到便親自來接您入宮。」

葉煙行心中失落,藏住了失望,「多謝將軍,有勞了。」

「敢問公子,這孩子是誰?我們沒有接到...」

眉頭一挑,心下存了疑惑,我們沒有接到...?接到什麼?

孩子是明王的這事還需要保密,沒到可以公之於眾的時候,淡然開口說道:「我妹妹的孩子。」

那人恭敬說道:「公子請。」

三人登上馬車,葉煙行打開包裹看了看,行了許久被拉到了一處點了燈籠的偏僻大宅,門外左右而立四位侍者,送他們來的一行人看到侍從便很快離去了,只囑咐了好生照看公子。

宅子空曠,點著大紅燈籠瀰漫著蕭索陰森得氣氛,只是這滿室的富麗堂皇倒是頗有皇家行宮的意味。

一名富態的太監端著水盆走了進來,垂著眼眸,低聲說:「公子洗漱一番吧,一路顛簸,辛苦了。」

等了許久江兒只覺得腹中有些飢餓,沒了耐心,「辛苦您了,洗漱就不必了,只是可否快些送上飯食。」

老太監也不接話,自顧自的說著,面上笑眯眯的,「洗洗手臉除去塵土,整潔了,整個人會舒服些。水裡施了凈粉,飯前浴手凈臉這是宮裡的規矩,還望貴人早些習了去。」

「你這人好生惹人厭煩,總在這裡念念叨叨,快些送上晚膳,別餓著公子了。」江兒心下煩躁,看著這太監就記起荒國那些不好的回憶,「啊,對了,此處有奶娘嗎?」

太監一驚,奶娘?此處怎麼會有奶娘,苦笑著硬撐了下來,「有...有的啊,公子洗過了奴才便去尋奶娘過來。」

葉煙行起身走到了水盆前,取過錦帕打濕了擦拭臉面,身後的太監笑逐顏開,尖這嗓子說道:「公子稍等,奴才這就去準備奶娘派人送上飯食。」

太監退出房間,二人在房間等候許久不見人出現,江兒四處走動著沒有半個人影。

「公子這有些古怪,一個人都沒有了。」江兒渾身發寒,總覺得這個地方太過邪門了。

葉煙行坐直了身體,理了理衣袖,「江兒走吧,這不是我們該待的地方。」兩人整理了行囊推開房門沿著來路離去了,「這地方真是遠呢,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回城裡,慕煙該是餓了啊。」

終於尋到路邊一處茶寮借宿,店家夫人是個好心的人,看到兩個男人帶著孩子便抱著孩子餵養了一番。看著懷中喝足乳汁陷入睡眠的孩子,江兒小聲問著:「公子我們為什麼要離開那處?」

「那些人根本不是衍之衍之派來的,留在那裡只會給敵人存了機會。」葉煙行倒著茶水,平淡得說著驚人的話。

「公子您是怎麼知道的?」

「其一,那領頭的將軍詢問我為何多了一名孩子。其二,在問及奶娘之事那太監眼中滿是遲疑。最重要的一點便是,他屢次要我碰那盆中之水。」說著掏出袖中的物件,擺到茶杯邊上,茶水變為了赤紅之色。「毒物。」

「辛苦了,這人下的毒有些重呢。」輕輕撫摸著守宮的後背,看著它赤紅的雙眼,倒去毒水在換了杯清茶,守宮趴伏在杯沿張嘴吐出毒物,連過幾杯整個身體才通透了起來。取出絲帕替他擦去水漬,放回了小盒中。「慕知雖然任性,可這東西尋得真是好極了呢。」

「當然,最重要的是那人用宮中規矩壓我一頭,不喜歡。」

江兒抱著小皇子一臉無奈,最重要的居然是向來最討厭別人用規矩壓迫自己。啊,也是,這就是他家公子了吧。「公子,我們回王府去嗎?」

「王府啊...」葉煙行猶豫了一下,「江兒,別說王府了,若是衍之不來,我們連這皇城都回不去了。」懷中的孩子睡得香甜,不知道自己無家可歸了。

「為什麼會這樣?」

「江兒明日我還是要回去,帝王登基其中一項流程是遊行,混在人群里,到時等他到來現身就好。」葉煙行猶豫著開了口,「皇城危險,希望你能陪著慕煙尋一處落腳處等我。」

「公子也知危險,那就不要拋下江兒和小皇子,如此的話我們二人有了照應才好。」

天白,主僕二人離開茶寮前往皇城。

新皇登基普天同慶之時,街道繁華擁擠,推搡著將同行的人分離。抱著包裹緊握自家公子的衣角,停在面具攤子前,葉煙行挑選著遞了給江兒一張兔子面具,二人掩藏起面容,小心得避開人流穿行。

「公子,我們去皇宮門前尋守門侍衛吧?只要說明身份,他們肯定會通報的。」

葉煙行想著,也是同意了,朝著皇宮走了過去。人群擁擠,他和江兒小心得護著孩子慢慢挪到宮門前,立刻就有侍衛拔刀相對,「何人,皇宮重地,閑人勿近。」

「勞煩侍衛通報一聲,說是王府舊人來尋皇帝。」有求與人葉煙行不禁低聲起來。

「什麼王府舊人,快滾快滾,別再此處添亂,今日國事速速離開,別在這裡礙事。」

鐘鼓齊鳴歌舞昇平,新皇登基,八方朝拜群臣跪服,祭祀祖廟祈求上天降福社稷人民。

葉煙行聽著宮牆內傳來的禮樂之聲,望著高牆苦笑,自己沒有一點仙術了呢。原以為進了皇宮自己是被囚之鳥,如今卻是連這籠中都進不去了嗎?

二人坐在宮門前苦等著不願離去,始終不見人傳喚恐怕是根本沒有人去通傳過,可是,為何衍之還沒有派出暗衛尋找自己?

天明天黑,人群聚了散去,衍之,你究竟還在忙些什麼。

身邊坐了一人,紅衣似火,看著主僕三人,低聲笑著,「煙行啊,你怎麼還在此處呢?」

「蔣先生,此話...何意?」葉煙行心中一凜,話里不明的意味讓他不安。

蔣游弋看這人故作痴傻,也不再收斂,陰沉著臉色冷聲說道;「王爺他,哦,不,皇帝陛下已經成一國君王了,再和一個男人糾纏不休成何體統,公子您說,是吧?」

「陛下是要成為史書記載的聖明之主,公子您還是快些離去吧,莫要到時皇上失了耐心,讓您喪了性命。」

葉煙行還未反駁,江兒便生氣得罵了起來,「先生一張利嘴好會說道,王爺多疼愛我家主子您這麼快便忘了嗎?」

「胡言?煙行你今日為何面具遮臉?還不明白么,皇上念著你日日的陪伴也是一份恩情,便是毀了這臉換了你條生路。」蔣游弋伸手撫摸那張狐狸面具,卻被躲開了去,「怪也怪你這張臉了,若是你再醜陋些,定是不會被王爺看上了,毀了也好呢,是吧,省得你在這世間行走被旁的人惦記,羞辱了去,有損聖顏。」

江兒也是機靈的人,推開那紅衣人,「無憑無據信口開河,公子莫要聽他胡言。」

蔣游弋跌了個踉蹌,起身撫平身上的衣物的褶皺,甩過袖子離去,「帝王最是無心人,公子你不是很明白的么?」看著他懷中多出來的孩子睡得挺安穩,妹妹的孩子?又是一隻小妖怪。「公子這般天真不太好呢,會失了性命的,陛下是不會再見你了。從今以後你尋一處地方隱姓埋名活下去吧,我可得提醒一句,您也曾是侍寢過的人,別因為有人不嫌棄你這副容貌就做了不當做之事。」掩著嘴角看那失禮的僕從,嗤笑著說了聲,「破鞋。」

「先生,我要見他。」

葉煙行語調平靜,看到蔣游弋皺眉思考了一會兒,隨即開心得說道:「也好,見過皇帝陛下就死了這份心吧,就在此等候,不過刻鐘陛下就會出這宮門遊行皇城,公子,儘管試試。」冷哼著走進了宮門,心中痛快。

蔣游弋沒有說謊,不多時便宮門大開,皇帝縱馬,儀仗隊緊隨而出。

葉煙行把孩子放到江兒懷中,隨著儀仗奔跑,朝著皇帝那明黃的身影不斷呼喊,聲嘶力竭。

何人如此大膽竟敢直呼他的名諱?

帝王看向那處一抹狐面紅影追著眾人高呼他的名字,眼神冰冷掃過疾馳而去,一旁的蔣游弋笑得開懷,催馬趕上那此間尊貴無雙的男人。

葉煙行跑得沒了氣力,耳邊聽不到了聲音,只有眼前越來越遠的身影,不覺間闖進了急行的隊伍中,也只想看著那人好好問上一句為什麼忘了要來接自己。

儀仗被人衝撞,亂了隊伍,馬兒受驚難以控制,把葉煙行撞翻在地,身後隨行的人踩過了他的手臂。清脆之聲在耳旁響起,手臂折斷了。

葉煙行被御林軍踢出儀仗,匍在地上捂著胸口,無聲哭嚎著,心好痛。

衍之,你終是失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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