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高興
有那麼一瞬間周公子覺得自己聽錯了——不僅僅是李清焰說的話,還有他的語氣、態度。
「你說什麼?」周公子冷下臉,「你以為林小曼她會——」
「我不是在以林小曼的朋友,或者從前的老同學,又或者紅陽街道協調員的身份和你說話。」李清焰認真地盯著他,眼中漸有無形壓力,「我現在是在以特情局探員的身份和你說話。周立煌,你有麻煩了。」
「……你?特情局?」周公子瞪起眼睛,「你以為我會信?!」
「信或不信是你的私人問題。我要說的是,在你剛才以飛劍殺死的三十七個荒原妖族當中,有三個是特情局的線人。我們用了六年時間發展三個線人,又促成紅幫和促進會高層接觸。」李清焰低嘆口氣,「但現在全沒了。就因為你要在我面前『露一手』。」
周公子直勾勾地看他。似乎想要瞧出他有沒有任何心虛的跡象或是別的破綻。但遺憾的是沒有找到。
他沉默一會兒,旋即一笑:「哈。好。那又怎樣?他們本來就是罪犯。你能把我怎麼樣?」
「他們是罪犯。但是未經審判的罪犯。你要跟我走程序,留下那女孩兒調查?那麼我也來跟你走走程序。你濫用靈力在未經審判的情況下誤殺我的線人,這件事,夠你頭痛。」
周公子冷笑,正要說話。
可李清焰敲了一下桌子。只輕輕一下,鐵桌上立即陷下去一小塊兒。
於是很久以前的記憶立即從意識深處湧現上來。周公子回憶起從前的某些事——這些年似乎早已消失的恐懼重新回來了。他下意識地跳開去、一搓自己手指上那枚白玉戒指!
戒中的一線光立即飛射出來,正停在李清焰額前。
「你想幹什麼?!」周公子厲喝,「想動手!?我告訴你我現在是大小元山的觀察員,我很快要到城防軍系統履任!你敢動我!?」
細細的小劍彷彿凝固的閃電,將昏暗的房間映得纖毫畢現。且發散出驚人熱量,李清焰身上的白襯衫開始慢慢地泛黃。
但沒在他臉上看到任何不適的神情。他反倒微微翹一翹嘴角,像是笑或者不屑。
「你還像從前一樣容易激動。怎麼,現在還在怕?」他穩坐著,「不會再揍你了。因為我意識到要解決一件事還有很多更好的法子。」
「但你要明白的是,那些線人、我現在在做的事,事關國家安全。你想不到背後都牽扯了些什麼人、什麼勢力。在這件事情上,我的許可權大得驚人。理論上說我可以在戰場上槍殺團級以下部隊指揮官。那麼也可以在這裡殺死你。過後我只需要填些表格。」
周公子一咬牙。飛劍忽然動了起來。
這飛劍像是一道光。光在動的時候,該是沒法子阻止的。
但它僅是「像」。
在這一瞬間周公子沒看清李清焰是如何抬起手的——但他用兩根手指捏住了它!
光芒盡斂。小劍變成一片薄薄的、軟軟的,像是用紙裁出來的東西。李清焰將它在手指上繞了繞,丟下。這東西飄飄蕩蕩落在地上。
然後站起身繞過桌子,走到周公子面前。
後者全沒了剛才的氣勢與憤怒——就在他的飛劍被捏住的那一刻。他甚至沒法兒再說話、沒法兒再思考。他只茫然地瞪著眼睛,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子。
……為什麼?他用手……用手捏住了飛劍!?破了它的法!?
七年前的恐懼又回來了——他本以為永遠擺脫了它。
「所以我要和你單獨說。」李清焰的聲音變得不那麼嚴厲,「因為這樣你該能清楚事情的嚴重性。我說,你聽,不要告訴第三個人。你要到城防軍履任?」
周公子下意識地點點頭。
但很快在心裡叫起來——為什麼要點頭!?還不知道他是真是假!!
「那麼別惹麻煩,不要搞事情。大小元山想要在你這一代開始試著從政,你就得學著聰明點。剛剛準備做事,先因為私人情感攪了特情局的事——以後誰用你都要小心。想你這個人,會不會惹麻煩。你說對不對?」
周公子咬著牙:「我……」
「那麼一會兒我帶楊桃走。你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周公子還是說:「我……」
「很好。乖。」李清焰伸手摸摸他的腦袋。周公子瞪圓了眼睛,身子開始發顫。
「放輕鬆點。」李清焰為他理了理衣領,想了想,又笑。
「我知道你喜歡林小曼。但是她追我的。是我拒絕的她。何必要怪我呢?」
他說了這話,揚聲道:「長官,我們談好了。請進吧。」
門立即被打開。林成虎氣勢洶洶地衝進來。
隨後一愣。
他看到周公子與李清焰面對面站著,像是剛剛結束一場閑聊。屋子裡略有些熱,他注意到這一點但沒往心裡去。
周公子臉色不好看。也許李清焰剛才惹惱了他。那麼……
等等。剛才是李清焰的聲音?
可周公子說:「放他們走。」
林成虎聽清了,然而一時間腦袋沒轉過彎兒。
「放,他們走。」周公子又重複一遍,語氣極陰沉。
林成虎明白了。因那位貴人的臉色,他不敢多問。李清焰從他身旁走過,臉上略有些笑意。
——高高興興的。
直到兩人走出檢查站——還帶了兩瓶純凈水——林成虎才略鬆一口氣。可他什麼都不敢問了。總體來說他還算是個聰明人。知道周公子的臉色意味著剛才發生的事情叫李清焰高興,卻叫他不高興。
這種身份的人,在他面前流露出這樣多的情緒……該是不會再想見到自己了。
他在心裡嘆口氣。不知道自己的運氣算好還是不好。他想自己的心事,因而未留到身前的周立煌握緊拳頭,指甲已將掌心扣出血了。
這次還是這樣。在七年之後。
那個雜種……畜生……惡鬼……
他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七年之前了。七年……有些事情他沒法子說。他還記得在北山市某條偏僻街道上、某個陰暗的、小小的心理諮詢室里,那個並不清楚他身份的諮詢師以近乎同情的語氣所說的話,叫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話——
「條件反射。類似條件反射嘛。」
「你搖鈴,然後給狗吃的。訓練得久了再搖鈴不給吃的,那狗也大量分泌唾液。這就是條件反射嘛。啊,當然,我只是舉個例子。」
「你這個性質很像。解鈴還須繫鈴人。當初誰欺負你就找到他嘛,這麼多年過去了坐下來好好談談,發現他沒那麼可怕——都是小時候不懂事——然後心結就解開了嘛。」
但他現在沒解開。
周立煌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