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考前培訓
楊桃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也是在這時候她才意識到身邊的李清焰不是人,而是妖族。如果不注意到他腕上的手環,她常常會忘記這個事實。因為儘管昨天他曾展現出可怕的力量,但那也叫她覺得他像是個人——像修行者一樣的人。
他沒有獠牙、尖角,樣子比絕大多數人更英俊。氣質溫和眼神從容……一點都不像是荒原上的那些妖魔。
如果是荒原上的那些妖族看到這種東西遇到這種事……她不敢想會是怎樣的後果。
但很快又想到進城時看到的那些走在路上同樣與人無異的妖族。
昨天李清焰對她說「獅子和羊在一起吃草」,她當時不大能理解。現在看到這句話雖然還是不能完全理解,可多少能夠體會一點兒了。
「往後會發現這種事挺常見的。」李清焰帶她從這家鋪子前面走過去——楊桃看到店鋪的名字是「老兵小籠包」。
「其實也能理解吧。這家店是退伍老兵開的,一家子都參過戰。你再看看,想吃哪家。」
他臉上的神情依舊溫和從容。
楊桃只走了三四步就停在「老兵小籠包」隔壁的麵館門前。不知出於一種什麼心理,她想要選離那家近一點的。
「那就這家吧。」她負氣似地說,「我們就在他家旁邊坐著。」
「可以。」李清焰笑起來。
兩人選了靠門邊的桌子,只點了一碗面給楊桃吃。李清焰說自己最近在吃中成藥調理身體,所以忌口,早上不能吃飯。
楊桃不知道什麼葯得忌早飯,也不知道他一個用紐扣就就能打爆別人腦袋的妖魔需要調理什麼身體。不過想了想覺得可能是自己起得太晚,李清焰已經吃過了。
點的是雞絲麵。端上來之後有點燙,楊桃用筷子蘸了點湯嘗嘗——很鮮。她就想先喝湯,可沒勺子。一抬頭的功夫,李清焰已經給她遞過來了。
她心裡又泛起暖意。儘管還有好些疑慮,但眼前這個人這種無微不至的關懷溫柔又霸道地將那些東西都擠開了。
「主要想跟你說些修行基礎的事。」李清焰一邊說一邊從上衣兜里摸出一塊疊好的棉手帕擱在她那邊桌面上,四邊有圓圓的粉色波浪紋。
「你們那邊平時有修行課嗎?上嗎?」
楊桃意識到這塊帕子該是「賠」她的。李清焰在車上殺死青狼之後,討了她的手帕擦手。
……他竟然真記得。
「啊……」少女的心一時有些亂,「……有。但是不怎麼上。老師都叫我們自由活動了。」
「嗯。那也沒什麼,就是講一些常識。我總結一下講給你,你記住就可以了。」李清焰想了想,開口,「從最開始說起吧。」
「據現在的研究推測,最開始無論人還是動物,身體里都沒有我們現在叫做靈魂的東西。是因為世界上有『祖魂』出現——這個名字好理解。祖魂,祖始魂魄。」
「祖魂存在於天地間,附到動物身上動物就有了靈智能像人一樣思考,這就是開竅了,然後有一些神通。附在人身上,人也有了神通,能體悟天地靈氣,就可以修行。」
「祖魂出現的這個時間大概在五千多年以前。那時候人類已經有了文明。所以有祖魂的人——又叫人祖——開始體悟自身,慢慢摸索到了修行的法門。」
「一些開竅的妖魔也得到修行的法門修出人身,也就成了妖祖。考試的時候這個是重點——最初身體里有祖魂的人,叫人祖。身體里有祖魂又修出了人形的,叫妖祖。」
「……考試?」楊桃愣了愣。
「方主任會考你。」李清焰笑,「他那個人的習慣,經他手的人和事都得把把關。老頭子是很有原則的。」
「……嗯。」楊桃睜大眼睛,更認真地聽。
「那麼最初的人祖們並不知道自己有了神通是因為祖魂這件事。他們認為這事兒是神靈的恩賜。於是人祖開始和普通人通婚。可一旦產下後代,身體里的祖魂隨之分裂,有一部分就跑去後代的身上。於是這時候人祖就不是人祖了。人祖——身體里住著的是祖魂的才是人祖。這可不是一個榮譽稱號。」
「嗯。」
「那麼這種通婚大概持續了一千多年。在這一千多年的時間裡,這麼多代人,身體里的靈魂就被代代稀釋了。但同時在那時候身體里沒有靈魂的——就是無靈者——已經很稀有了。」
「所以這就是到現在,為什麼有的人可以修行,有的人資質不行。這主要還是看你身體里的靈魂強度。在一定強度之上、夠那個門檻兒,就可以。反之不成。」
楊桃想了一會兒:「那麼就是說會有一天……大家都不能修行了。」
李清焰笑:「理論上如此。但別忘了最開始的人摸索出了修行的法門。修行,可以將天地靈氣吸納進身體,靈魂也隨之變強。因為有些靈氣的補充,所以不至於到那個地步。」
「況且近些年的研究還表明說女性——也包括妖族——在孕期的時候會吸納少量天地靈氣,算是自發修行。這就保證誕下來的後代的靈魂也有可能會更強些。」
「其實四千多年前的修行人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就在想辦法了。他們就在修士之間通婚,很少和凡人婚配了。」
「近幾十年修行宗派改制、有很多民間的孩子可以入門,情況才好一點。要在新社會之前的舊王朝時候、乃至更往前,六宗五派里的人幾乎全是親連著親。」
「所以說現在國家也在大力推行修行全民普及,就是為了你的那個擔心——人口一直增長下去,有一天沒人能修行了。這個問題其實深說下去還有更多的矛盾,但方主任不會考你那麼深,在這兒打住就行了。面涼了,吃吧。」
楊桃的腦子裡全是他的話。其實有些概念在農場的修行課時略微提過。可在那種地方老師沒心思教——教了也白教。城裡能考進修行班的人都很少,別說農場這種地方了。學生們也沒心思聽——還不如跑出去自由活動。他們是農場子弟,進城都很難,別說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如今忽然聽了這麼一堆,她一時間覺得有點兒發懵。倒是可以下意識地拿起筷子吃面。心不在焉地吃了兩口想到一件事:「那妖族呢?還有你說人祖一開始有神通——就是現在修行人那種嗎?」
「是也不是吧。」李清焰耐心地說,「人祖是生而有神通,用不著修行。現在學術界推測說那之後的五六代人也都是生而有神通。可再往後靈魂被稀釋到一定程度,神通也就不顯了。類似隱性基因吧。」
「所以現在人得修行——本質上不是憑空修出來神通,而是把原本就有的給激發出來。所以一派的功法能修出一派的神通。你是大小元山的、真武的,你就使飛劍。你是沖虛的、洞玄的,你符術最強。」
「要麼從前說修行人不能拜錯了師傅么。因為從現代的遺傳學角度來說,最初的人祖們神通都不同。有的擅長御物有的擅長控氣。你的血脈里屬於哪個人祖遺傳下來的靈魂多一些,那修哪門功法效果就好一些。」
「不過這些也是對那些天資奇高的人來講。現代人靈魂都混得很雜,也無所謂了,都能修的。」
李清焰又想想:「至於妖族么。其實就是依附人類修士的歷史來發展的吧。最初人有社會、文明,人弄出了修行法。一些修士收了開竅的動物做寵物或者鎮山獸、再傳些法門,妖族也就慢慢有了。」
「其實直到一戰之前,在咱們這邊人與妖族相處得還算好,是在凡爾登大屠殺以後關係才慢慢緊張起來。妖族壽命長。古時候的妖族動不動就六七百年壽命,所以修行時間久、靈魂稀釋得慢。因此如今妖族還是天生有神通。算是人類早期的情況吧。」
楊桃疑惑地皺起眉:「三四百年?我都沒見過的啊……」
李清焰笑笑:「如今的妖族沒有這麼長壽命了。也就一百五六十年吧——和六級修士差不多。活得久的妖族現在很罕見,你們歷史書也不會講。要說這個事情就得說起二戰中期的驅魔運動了。說這個犯忌諱,也沒人會考你。但你以後想知道也會慢慢知道的。」
楊桃聽說過驅魔運動這事兒,是在近代史中一筆帶過的:「在1958至1962年間,盟軍陣營內部開展了「驅魔運動」。本意是消除內部威脅,但由此導致了太平洋戰場的失利。」
她就不再多問。這時候面完全涼了,她又吃幾口。
隨後聽見隔壁似乎吵起來了——那家「妖族與狗不得入內」的小籠包鋪子門口——吵架人的聲音有點耳熟。
有那麼一瞬間楊桃想是不是真有妖族往裡邊兒走,但裡面的人不許。於是她轉臉看。
在轉臉的一瞬間她瞧見李清焰的眼睛——變得極銳利、極警惕。即便是在被青狼、黑寡婦、甚至鴛鴦姐追擊的時候,都沒看到過他露出這種眼神。
她沒來得及思考,臉轉過去了。
看到的是一個四五十歲模樣的男人、並指如刀,正切進小籠包店擺在門口、用來蒸包子的煤氣罐里!
也是在這一瞬間她意識到剛才聽見的爭吵聲為什麼會覺得有點兒熟悉了——就是他們來時路過的那棟老別墅院子里的聲音!
楊桃從前聽說過人在遭遇極端危險狀況的時候,有一瞬間事物會在視野中變得極慢。
在這一刻她體驗到這種感覺。
她幾乎可以看到從被徒手切開的煤氣罐里泄露出的氣體被明火點燃時綻出的美麗又致命的火焰——甚至她的頭腦還來不及想這究竟是什麼、意味著什麼。
隨後一兩秒鐘的事情她不記得了。
再次恢復意識時,她的雙耳嗡嗡作響,面前是黑暗而溫暖的——李清焰的雙臂環住她的腦袋、緊緊夾住她的耳朵。她被他護在懷裡了。
整個世界似乎都有回聲。她意識到李清焰在低頭看自己,然而聽不到他說什麼——兩句話之後他轉了身,灰塵與碎石從他肩上、背上簌簌落下。他背後的襯衫被撕裂一大片,身上有兩條淺淺的白印。
距煤氣罐最近的五個人——徒手切開氣罐的、店主、三個顧客——都不知道哪裡去了。或許地上散落的血肉和肢體當中有屬於他們的。
更遠處幾個過路的行人被氣浪沖飛在街道另一邊,生死不知。而那邊的店鋪也被波及,七零八落。
倒是他們兩個在麵館臨窗的一邊吃飯,牆壁擋住了很多東西。
李清焰放開少女轉了身,看任何一個可能往這裡走的人或妖族——然而在爆點附近,只有他們兩個還好好地站著了。
實際上就在那人切開煤氣罐之前,他忽然生出奇異直覺——像是額前有一柄尖刀直插進腦子裡。在那一瞬間他下意識地凝神去看楊桃的「運」,發現在意味著她與身邊人或事的各種聯繫的那些「觸手」中,忽然多了一條筆直而尖銳的——自某處來,強行與她建立了聯繫!
然而他環視更遠處的那些人,沒發覺任何一個的「運」有異常。
這是一次針對楊桃的襲擊。對方手段極高明,同樣沒在現場留下任何靈力的殘餘。李清焰意識到自己昨天在見到那枚隕石之後生出的不祥感並非錯覺了。
就在北山,想要楊桃命的人昨天就已經出手過一次了。
究竟是什麼人在他高調地宣布了對這個少女的保護之後仍以更加高調的方式出手?敢這麼做的人不會查不到他的身份——這個少女究竟有怎樣的價值?
他意識到自己之前犯了一個錯。
他以為將這女孩兒帶來北山、庇護起來,想要殺死她的人或許總得暫且按捺以尋良機。那麼他可以有些時間查一查楊桃身上有何秘密,再做出選擇。
但如今想要殺她的人——不論是誰——並不想給他面子。
李清焰輕出一口氣,在心裡冷笑起來。
好吧。終於又有一件刺激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