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百世劫:聶子英卷 第十二章 雲泥之別
仙界之上,屬蒼夷使君和鳳齊君宣漓最為矚目。
蒼夷使君任方門使君,鎮守各處通往仙界的方門,人仙、仙魔、仙妖、冥仙、仙神等六處方門均是蒼夷使君所率天兵把守,他更是駐守輪迴台,仙職重大,比那些散仙地位高了許多,更是與景乾府的仙君宣漓不相上下。
蒼夷亦與嬰合君容樾交好,甚至仙界傳出他們二人斷袖之聞,只是蒼夷使君向來坦蕩,自有威嚴,也沒有仙人敢亂嚼舌根,他自穩重溫和,不怒自威,仙界的方門從無事故,也從無其他妖魔挑釁。
近千年來,仙妖更為交好,只是宣泠和容樾大婚之日出事就警戒了許多。
他平日所住桑霞府,並無童子,也無女仙,只是幾個跟隨他的散仙在職。
桑霞府簡麗,不見奢華,亦是他平日風格,論起他的出處,卻要比容樾更精彩。
容樾和宣漓都師出仙界第一仙府浮英島,容樾拜了浮英島的盼語仙姑,宣漓和宣泠則師從睚痴道人,各有高低。
蒼夷使君長了容樾幾百歲,並不似容樾天生水木仙靈,自成其道,也不是像宣漓那般出身仙界名門,他本是從人間修道,飛升成仙,歷經種種天劫磨難,悟透蒼生,更是在魔殺劫中立下了絕世功勞,自有血戾之名,只是後來鎮守方門,少有戰事,他也消去了戾性,但他從不提及,其他仙人卻也從不招惹,他也沒有朋友,只有一個散仙容樾處處來招惹他,卻也是不打不相識,有了如今的交情。
後來,發生了許多的事情,他也為容樾的事情奔波。
這時候,蒼夷使君經過景乾府送拜帖帶話,卻不見宣漓其人,只得悻悻回府。
才走到桑霞府門口,蒼夷抬頭看一眼府門前已長成的桑梓林木,桑梓思鄉,他當年從那個小村莊出來,拜師修道,不想一朝成仙,後來再回小村莊,那裡已被水淹沒,水邊卻有一處供奉他的祠堂,蒼夷成了仙,他也再無故里,便把那裡的桑樹梓樹移過來,成片成林,以解心中的寂寞。
桑霞府門口一個散仙默默掃地,看見蒼夷便拱手揖禮:「蒼夷使君!」
蒼夷點頭,偏過頭便看見桑梓林中一隻白色的狐狸跑向他,白狐靈敏乖巧,長腿一邁,狐頭一歪,蹭著蒼夷的腿,乞求撫摸,他蹲下身撫弄白狐,將它的毛髮一順,他不覺浮上笑容。
那個散仙說道:「小狐狸平時見人就撓,我們碰不得半點,還是得使君來照顧它,它也只親使君,到底是使君帶回來的,前一陣子它走丟了,還不知道它跑哪去了,幸虧嬰合君帶回來。」
蒼夷笑道:「我也不知撿了誰家的狐狸,總不會是只野狐狸,不然我就放生去了,任他逍遙,可是這麼養著,竟有些捨不得,到底成了我的狐狸,我當然半分也不會讓別人碰了。」
白狐已蒙靈性,搭起一隻前爪放到蒼夷的手裡,被蒼夷溫暖的大手握著,它靈動的眼睛里竟流出了絲絲的笑意。
哪知這絕不是一隻野狐狸,而是一隻狐妖,身上的妖氣早被容樾施法禁住了,這隻狐妖叫胡白若,是一隻沒有成年的小狐妖,他本是要來找茬的,只因他綁在腿上的狐鈴不見了,被蒼夷撿走了,很久前容樾向他要了一個珍貴的物件,欠他一個人情,容樾遂幫他進入了桑霞府中。
狐鈴,是狐族地位的象徵,不僅能夠掩藏狐妖的氣息,也是狐妖最重要的東西,持有狐鈴,搖鈴時能控制住這隻狐妖。
每個狐妖腿上都會綁一隻狐鈴,取狐妖心血而凝成,各有色澤,有金、銀、銅、鐵四種質地的狐鈴,鐵質狐鈴只是普通的狐妖,銅質狐鈴是狐兵,銀質狐鈴是祭司及貴族一類狐妖,金質狐鈴是王族狐妖。
胡白若丟失的正是金色的狐鈴,他雖是王族狐妖,但體弱瘦小,變化之術不強,常常被其他王族狐妖欺負,他更不能被其他狐妖嘲笑他被人撿去了狐鈴,他也不敢直接開口,才找了容樾幫忙。
只是本想找茬,在桑霞府待了數年也少見蒼夷拿出來,更因蒼夷一次醉酒搖鈴胡白若變回了人形之身,反被蒼夷找茬,那次之後胡白若更是遠走,不肯再回來,連狐鈴也不想要了,只是這一次回來他卻認清了許多。
此時,聽蒼夷使君如此喜愛、不舍放棄,胡白若心裡更加歡騰,白色的狐身微蹭,他心念道:「我才不是野狐狸呢,我一隻王族狐妖怎麼可能是野狐狸!只有蒼夷你待我最好了,可憐那嬰合君,不知是撞了什麼邪門,竟然會被罰下人間歷百世情劫,看在你幫我的份上,我盡量也多幫著蒼夷,讓你早日回歸,不然沒你找趣,這天宮真是無聊透頂。」
蒼夷將懶洋洋的小狐狸抱在懷裡,將它白色毛皮從桑梓林中帶出的灰塵落葉撥掃開,動作溫柔,比當初蒼夷粗魯的一掃要好上許多,也許他懂得疼惜這個小狐狸了。
蒼夷簡衣長袍,底邊綉上黑色紋飾,無玉無囊,一步一點,沉穩下腳。
他不需要什麼東西來證明他是謙謙君子,他本來就不是君子,是從魔殺劫中殺出來的戰神,蒼夷壓下戾氣,不傷及柔弱的小狐狸,他記得小狐狸本來跑到他的桑霞府門口了,幾丈之外卻被他殘存的戾氣和血氣震傷,直接昏厥,他才帶進了府中照料。
漸漸地,他就壓下了這股戾氣,這段時間有半百的歲月了。
以前容樾說過他身上的這股戾氣易傷人,一般的仙人也不敢接近,只是蒼夷從不在乎,被他傷及的弱小生靈,他此時才懂得疼惜。
將小狐狸放在它睡的地方,蒼夷才移至府中輪迴台收住仙人憶的斷憶珠存放的彌樓。
封存的彌樓,被數個法寶定住,彌樓其實是一座九層寶塔,從低到高,放置了從輪迴台而下的不同品級的仙人的斷憶珠,斷憶珠並非安然不動,它收住的仙人憶有時因為下凡歷劫的仙人的情緒或是仙人憶想破珠而出的慾望而躁動。
彌樓第一層中的定塔之物麒麟玉是塔裂之前容樾千辛萬苦做出來的,兩人各注入了一半仙力,採集天地靈物而成。
容樾雖然頑皮好動,但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朋友,一旦成知己,他便能夠為了這一句知己之逢赴湯蹈火,為了幫他定塔而走遍六界收集靈物,少有埋怨。
很少有人了解真正的容樾,他不似表面的放蕩,他心裡有知己之逢、有美酒佳肴、有師徒恩情、有對錯真假,也有一個放不下的人。
站在底層,蒼夷往空中一點,其中一隻斷憶珠飛出來落在他的手中,其上顯現的淵澤木枝正是容樾的真身。
因為周遭無人,蒼夷就席地而坐,靠著柱子,眼睛不離開容樾的斷憶珠,任職方門使君並且掌管輪迴台,自然有些不可多得的方便,能把彌樓搬到自己家裡來,隨意進出。
斷憶珠收住的是仙人下凡之前的記憶,若是隨意查看,仙人回天時會喪失某一段記憶和一些修為。
但蒼夷使君就不同,他有特殊的方法可以查看,容樾關於天燈燃府的那段記憶他已經看見許多遍了,還是沒有找出對症之策,沒有找出為容樾脫罪的方法,但是他堅信容樾絕不會害死宣漓的妹妹宣泠的。
看著這顆斷憶珠,蒼夷對著說話,彷彿是對著容樾訴苦一般:「那宣漓真是冷心冷麵,我親自遞送拜帖,他也不給面子,自從他妹妹死了之後,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變得冷血無情,以前他還有幾分人性仙性,但總是對你不溫不火,你卻喜歡熱臉貼著人家的冷屁股,不依不饒,從你來到天宮開始,從你們在浮英島的糾纏開始,你們之間就是斬不斷。」
「你不在,我真的不知道和誰說話,小狐狸聽不懂我的話,也開不了口,你的酒我一個人喝也沒意思,說好給你留幾壇的,我真怕我一下子全喝完了,哈哈!」
他亦是一個寂寞的人,被人仰望,他心底的寂寞就像夜空中的孤星,儘管璀璨奪目,但他的星光亦有照不到的地方。
凝視許久,蒼夷將宣瓏送來的芳燈露拿出來,放在地上,容樾從輪迴台下凡歷劫之前曾將他半生仙力封在斷憶珠里。
宣泠死去,容樾亦是心傷絕望,容樾不敢直面宣漓,到宣漓趕來他已經不敵宣漓一擊,幾乎致死,蒼夷阻止,才有了歷劫的事情。
容樾心想要復活宣泠,只能捕捉一縷殘魂,容樾下凡后蒼夷就幫忙接手這個事情,尋找復活宣泠的辦法,如今終於有了些效果,如果宣漓知道,他會不會後悔如此,但容樾就是這樣的人,自己一個人背著所有的苦也不吭聲。
如今,在蒼夷的桑霞府宣泠的肉身完整再現,靠著容樾留下來的仙力養著,雖然殘魂能融入,但因為魂魄不全,天燈燒痕,不能蘇醒過來。
他便拜託宣瓏收集宣泠過往的記憶和喜歡的物件,並招引宣漓過去,宣漓仍然是鐵石心腸,巋然不動。
在彌樓待了一會後,蒼夷將容樾的斷憶珠歸位,從彌樓出來后,他直接去了桑霞府的密室,正中央是一副水晶棺,裡面的人是宣泠的仙體。
站在宣泠面前,蒼夷施法將芳燈露融合容樾的仙力注入宣泠的仙體之中,若是找不到宣泠其他的魂魄,這樣一點一滴收集宣泠的記憶,千百年也復活不了宣泠,只能任她這樣沉睡不醒。
蒼夷嘆氣道:「哎,小泠啊,你也是命苦,偏偏攤上容樾那個倒霉鬼,一有他的地方都沒有好事,你怎麼就喜歡上他這種人,更何況你也應該知道他只把你當妹妹。可是,容樾心裡愧疚,一心想要復活你,彌補遺憾,如果天燈不突然出事,我也難保證容樾不會跑路,他就是這樣隨性的人。你若有靈感知,要原諒他的散漫。」
一番閑情,一時感慨,蒼夷將心扉吐露,離開后,水晶棺里宣泠的心口砰砰跳動,全身忽地一亮一閃,似是對蒼夷的回應,那是宣泠的心語,她早就原諒了容樾。
蒼夷無事,再回房間休息,喝了一些浮生意,忘憂無醉,只要人想醉就可消愁醉去,他眼前一片朦朧,一壇之後,就醉倒在長榻之上睡了。
在一處休息的小狐狸睜開眼睛醒來,跑到蒼夷面前,看著他醉態酡顏,長發散落,掩蓋著蒼夷的俊顏逸態,他本不比宣漓俊美,卻天然一股陽剛盛氣,偉岸雄姿,散開的長袍露出他健壯的胸膛。
他身體一斜,肩膀上的一處刀痕顯現,十分驚目,小狐狸卻自顧自的跳上蒼夷的身體,低伏著舔舐蒼夷肩膀上的那一處刀痕,魔殺劫蒼夷為救人受了狠狠的一刀,後來胡白若才知道是蒼夷替他擋了一刀。
胡白若變回人身,是個十四五歲半大的英俊少年,衣衫翩翩,銀色長發依依宛宛,天生媚態。
胡白若伏在蒼夷的胸口,體貼他的溫度,喃喃自語:「容樾,還是容樾!他都不在,你還要給他收拾爛攤子,他何德何能能讓你做到這地步,我到底只是一隻狐狸!」
於胡白若而言蒼夷和他,是雲泥之別,他也許註定走不到蒼夷的心裡。
縱他如此說,胡白若卻手握著蒼夷的一段長發,不肯放開,胡白若伏在蒼夷胸口,一睡一跪,竟有纏綿之態,無人瞧見,這是他獨享蒼夷的時刻,也只能這時候,蒼夷能安安靜靜的屬於他。
胡白若又變回狐身,恬靜地睡在蒼夷的身上,沒有地久天長,也沒有纏綿悱惻,一仙一狐,只是此刻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