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滄海桑田
沈悅兮看著面前形色寂寂的趙正,無言以對。
忽拙也是登上了權力巔峰的人,但是忽拙卻從沒有迷失過,他依舊深愛沈悅兮,對自己的屬下也依舊如常,他沒有成了帝王之後的不可一世,他沒有三千佳麗的後宮,他出行在外依舊簡樸,不需要前呼後擁,他依舊冷靜地審時度勢,比從前更為清醒。
同樣是擁有權力的男人,為何最後卻是兩種不同的心境?
如果當初自己沒有去京城找到趙正,趙正的人生是不是就不會是如今這般了呢?
見沈悅兮一直沉默,趙正也沉默了下來,扭頭望向窗外。
窗外遠處,陰雲密布,眼看著就要來一場大雨。
江邊的雨,說來就來呢。
趙正盯著窗外看了會兒,重新扭頭看向沈悅兮,不知為何,與沈悅兮在一起,他身心是從未有過的安寧。
餘光感覺到趙正一直在看自己,沈悅兮回過頭,迎上趙正的目光:「一會兒該下雨了,若沒有旁的事,我要回去了。」
沒有話說了,也沒有仇要報了,最好就是互不打擾,餘生不見。
「再陪我坐會兒吧。」趙正說了句。
沈悅兮便沒有起身,重新將視線望向窗外。
雨,下了起來。天地變成茫茫一片。
沈悅兮和趙正沉默地坐著,靜靜看著外面的大雨,彷彿跋涉了千山萬水的旅人,此刻只剩疲憊與釋然。
許久之後,沈悅兮起身,離開了包間。沒有說話。
趙正也沒有扭頭,聽到沈悅兮關門的消息,眉頭微微動了一下,繼而,一股不可遏制的痛感在身體里瀰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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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店家借了油紙傘,護衛護送著沈悅兮回到府邸。
因為大雨,忽拙也回到了府邸,沈悅兮卻不在,問知翠,知翠說王後接到一封拜帖便出門了。
拜帖?誰的拜帖?
知翠搖了搖頭。
忽拙正疑惑著,沈悅兮回來了,她的鞋子和裙角都濕了,進了屋便脫了鞋子,「好大的雨。」
「你去哪兒了?」忽拙拿起軟巾,走到沈悅兮面前,擦了擦她被淋濕的長發。
沈悅兮換了乾爽的衣裳,這才回頭對忽拙道:「我去見七王爺了。」
哦,忽拙應了一聲,「拜帖是他送來的。」
嗯,沈悅兮點了點頭。
等了會兒,沈悅兮都沒有再說什麼,忽拙忍了忍,沒有忍住,問她:「他見你所為何事?」
沈悅兮不由笑了,她故意不說話,就是看看忽拙能不能忍得住不問為什麼。
但是笑過之後,又不免感慨,「他大概也想與我化解從前的恩怨吧,可是真的面對面坐下,才發現所有的恩怨根本是無解的,該發生的發生了,該承受的承受了,見了面反而竟無話可說了。」
竟然是這種結果,忽拙也未曾料到,他將沈悅兮擁在懷裡,想了想,在她耳邊輕聲道:「不管是何種狀況,只要你覺得心裡沒有芥蒂或者恨意便好。」
「從前我明明是恨的,可是後來便沒那麼恨了,現在見到七王爺鬢角有了白髮,知道他過的並不開心,那些恨竟然變成了感慨和憐憫。」沈悅兮抬頭看著忽拙,「你知道為何會這樣嗎?」
「為何?」
「因為愛會化解仇恨,」沈悅兮伸手撫摸著忽拙的臉,「這些年你給了我足夠多的愛,你的愛讓我覺得這世間如此美好,像陽光一樣,融化了那些仇恨的冰。」
沈悅兮能說出這樣的話,是最讓忽拙開心的,這麼多年,他一直擔心沈悅兮會因為沈家的事,沈奕和毅兒的事而不再快樂,但是她終究是聰慧的女子,她承擔了這些苦難,並且消化了這些苦難,她沒有將這些苦難背負在身上用以折磨自己,而是鳳凰涅槃,從泥淖中掙脫了出來。
直到這一刻,忽拙那一直以來的擔心才真的放下了。
「悅兮,謝謝你。」忽拙進沈悅兮擁的更緊了點,由衷地說了句。
「謝我什麼。」沈悅兮淺笑了一下。
「謝謝你活得這麼幸福,你的幸福對我很重要。」
沈悅兮的笑深了起來,她看著面前這個男人,自己的幸福明明是他給予的,可是到頭來他還要謝謝自己。真是傻呢。
可是愛得太深的人,都是這樣的吧。
江城酒樓里,趙正依舊獨坐,看著窗外越來越大的雨沉默著。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裡,哪裡都沒有他所渴望的。
過了許久,他讓店傢伙計拿了筆墨紙硯來,寫了一封拜帖,然後讓自己的隨從送去忽拙的府邸,他想見見忽拙。
忽拙收到拜帖,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這一天里,趙正見過沈悅兮,又想見他。
「趙正的拜帖。」忽拙看完之後,扭頭對沈悅兮說道。
哦。沈悅兮愣了愣,「你要去見他嗎?」
「當然要見,」忽拙頓了頓,「沒有不見的理由啊。」
沈悅兮便不再說什麼,幫忽拙換了身較為正式的衣裳,看著他出了屋子。
忽拙到了江城酒樓,店掌柜的忙親自將他帶到趙正的包間。
關上包間的門之後,店掌柜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這到底是颳了那股子風了,一日里,南夏的王爺,北胡的大王,王后,輪番來到他的酒樓,一會兒要不要求個字,日後也好掛在酒樓的大堂里威風威風?
包間里的趙正依舊保持著沈悅兮離開時的姿勢,聽到開門聲,他扭頭看了看,卻沒有起身。
忽拙走過去,在趙正的對面坐下,「七王爺好興緻。」
趙正不由笑了,「誰能料到你我會這樣見面呢。」
「的確。」忽拙也笑了。
「我剛剛見過悅兮了。」
「我知道。」
「悅兮如今過得幸福嗎?」
「當然。」
「我以為她會恨極了我。」
「悅兮剛剛跟我說,愛是可以化解仇恨的,她這些年過得太幸福,因而連那些仇恨也都消融了。」
聽了這話,趙正不由苦笑了下,「我倒寧願她恨我。」
「如今的悅兮已不似從前,她已經沒有那麼多的恨了。」忽拙說道。
趙正又苦笑了下,想當年,沈悅兮從北胡歷經艱辛找到他,為的便是向忽拙復仇,那個時候的沈悅兮滿腹仇恨,冰冷狠毒,為達目的,甚至不惜殺人,她對忽拙因為愛的太深,所以那恨也便濃烈,無論如何都不能消解。
但是現在反過來,她在忽拙身邊,雖然與趙正有著殺兄之仇,卻恨的淡然了許多,直至見了面,她竟然是冷漠的,她放下了所有仇恨,只期餘生再無瓜葛。
所以,他趙正輸了,輸得徹徹底底。
「沈奕埋在哪裡呢?」趙正問。
「幽州城外,與沈氏一族葬在一起。」
「我想去墓上拜祭拜祭。」
「你覺得沈奕會願意你去拜祭他嗎?」忽拙問。
趙正沒有說話。
「莫說沈奕,便是悅兮應該也不希望你去沈家的墓前打擾,逝者已逝,便讓他們安息吧。」忽拙說。
趙正想了想,「也罷,既然罪是我犯下的,便擔著,不必奢求被寬恕。」
趙正一生殺的人也不少了,唯獨對沈奕,他心裡是有罪孽感的。
忽拙微微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我看江邊有個工坊正在造船,是準備將來攻打南夏嗎?」私人的事已說的明白了,趙正便問起國之大事。
忽拙也不遮掩,「北胡與南夏,早晚都免不了這一仗的。」
「你以為你會贏?」
「輸贏誰可預料,總要打了才知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等著,看你到底有多大的神通,到底能不能將南夏全數吞沒。」趙正說完盯著忽拙看了會兒,「或許,你也可以現在就殺了我,也省得日後你我兵戎相見。」
「我忽拙做事有自己的規矩,你既是遞了文書來訪,便是北胡的貴賓,我不會殺你,但是你離開北胡之後,我們再見便仍是敵人。」
忽拙說的平靜,趙正聽的平靜,而後二人相視,莫名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彼此也覺再無需多言,各自起身告辭。
翌日,趙正坐船回到南夏。
「從前沒有,往後也不會有你們這麼潦草的兩國會面了。」沈悅兮看著趙正的船遠去,對忽拙好笑地說道。
忽拙也笑了笑,沉思了會兒,「趙正此次回去,只怕會發兵攻打江城了。」
「何以見得?」沈悅兮有些吃驚。
「他已經見到造船工坊,知道北胡意欲進攻南夏,你覺得他會等著北胡將船造好,還是先發制人?」
「北胡造船的事不是應該早已經有人密報過去了嗎?」
「人的想法是會變的。」忽拙看了看沈悅兮,「反正這些日子你準備著,若有異動,我立刻派人護送你們離開江城。」
沈悅兮點了點頭。
從江岸便離開,忽拙直接去了江城外駐紮的軍營,木戈多此時已經是北胡的將軍,但見到忽拙,仍然習慣稱忽拙為將軍。
忽拙並不介意如何稱呼他,對木戈多道:「召所有副將來,有要事商議。」
忽拙的神色不同尋常,木戈多不敢耽擱,忙令帳外衛兵下去通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