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竹馬之交
?午時過後,祁雲湘姍姍而來,同皇帝問過安后,見皇帝已無大礙,便去了自己的西廷昭文閣。
蘇郁岐隨後造訪了昭文閣。
因文武百官都被解散會家,尚未通知何時上朝議事,昭文閣里只有祁雲湘和他的幾個親信。
祁雲湘正坐在案前閱讀著一些案卷,看見蘇郁岐的身影遮擋在案卷前,略有薄繭的手覆上他的案卷,緩緩地抽開,聲音悠緩:「雲湘,我們談談吧。」
「你查出什麼端倪了?」祁雲湘往椅背上靠了靠,雙手抱胸,望著蘇郁岐,眸光里有些意味不明的深意。
蘇郁岐拖了一把椅子,在書案一旁坐下,手裡把弄著祁雲湘的案卷,淡聲道:「沒有。」
「那你想談什麼?」
「發現了一些別的事情,但我尚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
蘇郁岐的表情瞧上去淡淡的,說話的語氣也是淡淡的,但祁雲湘太過了解蘇郁岐,只有在拿捏不準的重大事情面前,蘇郁岐才會現出這種舉重若輕的態度。
這種態度似乎是在暗示自己,沒什麼大不了。都沒什麼大不了。可以解決的。
祁雲湘收起他的散漫態度,正色地看著蘇郁岐,道:「那你說說,發現了一些什麼事情。」
「你覺得皇上怎麼樣?」
蘇郁岐忽然問出這樣的話,祁雲湘一愣,立即緊張起來:「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不用緊張。我也只是猜測。關於中蠱毒這件事,我思來想去想不明白。對方再高明,竟然高明到未留下蛛絲馬跡,這也太匪夷所思。而且,今日我瞧著皇上的意思,竟似有包庇此事那幕後之人之意。」
祁雲湘倏然離開椅背,坐直了身體,怔怔地望著蘇郁岐,半晌才問出一句:「你這話,可是要負責任的!」
「我沒將你當外人,所以才講給你聽。雲湘,不管你心裡是怎麼想我的,我心裡卻是一直將你當成那個和我一起長大竹馬無雙的人。」
竹馬無雙四個字,如一杯苦茶,從舌尖一直苦到了心裡去。祁雲湘怔愣地望著蘇郁岐,忽然苦苦一笑,「我也是。一直當你是我竹馬無雙的人。」
蘇郁岐嘆了一聲,「朝中局勢瞬息萬變,日後你我之間也有可能因為觀念的不同而站到彼此的對面,我蘇郁岐軍中出身,是個粗人,不會說什麼花言巧語,但在那之前,我想告訴你,無論到什麼樣的境地,無論政見如何不同,你都是我的兄弟手足。」
「如果有一天會到必須刀兵相向的地步呢?」
祁雲湘的眸子里熱意上涌。世事無常,就像他永遠也想不到,有一天蘇郁岐會「娶」一名男子過府一樣,未來說不定真的會到刀兵相向那一步。
若真的到了那一步,自己又當如何?
祁雲湘捫心自問,對眼前這個人,能不能下得去手?
他想不出答案。事情沒有到那一步,他摸不準自己會是什麼樣的心思。
蘇郁岐反倒是坦蕩:「反正你又打不過我,我倒不擔心這個。」
蘇郁岐苦苦一笑,眸光凝在蘇郁岐那雙笑著時亦有寒意滲出的眼睛:「是啊,反正我又打不過你。所以,我只能祈禱,不會有那一天的到來。」
「行了,書歸正傳吧。我需要你去一趟廷尉府。」
「廷尉府?」祁雲湘不解,「去那裡幹什麼?」
「廷尉府不是在你的轄下嗎?我已經把玉富關去了廷尉府,你親自去審一審這個老奸巨猾的公公吧。」
「玉富是慶王叔提拔上來的太監,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你懷疑玉富,等於是懷疑……」
祁雲湘話到即止,沒有再往更深處說。
蘇郁岐冷冷一笑:「懷疑誰都沒有什麼用。我們需要證據。玉富身上啊,說不定能挖出大秘密。你審的時候切記要保密,不要讓別人知道。」
「明白了。等我的消息吧。」
祁雲湘站起身來,一低頭,正瞧見蘇郁岐還在把玩他的案卷,一把將案卷奪了過去,齜牙道:「以後少動我的東西。」
「……」蘇郁岐無語地瞥了他一眼,「什麼好東西。」也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我也走了,你趕緊去吧。」
祁雲湘走出去兩步,又回頭瞥了蘇郁岐一眼,「對了,晚上叫上王兄,碰個面吧,研究一下接下來該怎麼辦。」
「知道了。」
蘇郁岐答應了一聲,先一步出了昭文閣,在門口遇見祁雲湘的小跟班阿頓,瞄了他一眼,道:「給你主子備馬去。」
「哦。」阿頓糊裡糊塗答應一聲,接著便看見自己的主子打裡面走出來,也吩咐了一聲:「備馬去吧。」
阿頓飛快地消失在視線里。
主子不輕易騎馬,如果要騎馬,不是興之所至,便是有急事。眼下不是有興緻的時候,必然是有急事要處理。阿頓的腦子飛快的算計,腳步比腦子還快。
蘇郁岐眼角餘光瞥了一眼阿頓,抬步仍往內廷方向走去。
小皇帝的身體還未好利索,蘇郁岐還得回去看一眼,才能放心離開。回到內廷,小皇帝已經睡著,蘇郁岐略坐了片刻,見他未有醒轉之意,便吩咐了宦侍幾句,離開了內廷。
蘇郁岐心裡還記掛著皿曄的傷勢,離開內廷出了皇宮,便騎馬直奔自己的府邸。
回到自己府中,直奔謹書樓,到樓上卧房,見皿曄安穩躺在床上,臉色比昨夜好了許多,蘇郁岐略鬆了一口氣,走到床前坐下,望著皿曄,笑了一笑,「玄臨,你感覺怎麼樣?好點沒有?」
這笑容不經意間便露出幾分暖意,瞧得人心頭一暖。
皿曄摸出一方帕子,幫蘇郁岐擦拭額頭上的汗,「瞧你你跑得一頭汗,就為回來看我好點沒有?」
這樣親密的動作,倒讓蘇郁岐生出幾分不好意思來,伸手將帕子奪了過來,道:「今天天氣很熱,我這是熱的。你躺著,我把官服先換下來。」此地無銀地掩飾:「太熱了。」
皿曄莞爾一笑,也不去拆穿,反而知趣地扯開話題:「事情有進展嗎?」
他問的事情,自然是皇帝中蠱毒的事情。
蘇郁岐一邊換衣裳,一邊道:「還沒有頭緒。晚上我要去一趟陳王兄家裡,我們三個碰個面。」
「嗯。」
「我一會兒先幫你把葯換了,」
「好。」
「中午有沒有好好吃飯?傷勢這麼嚴重,得好好吃飯。」
「嗯。清荷得你的命,燉了葯膳。」
「這幾天不要亂動,外面的事有我呢,你安心養傷就好。」
「好。」
「你笑什麼?」蘇郁岐忽然轉過頭來,不解地看著笑意婆娑的皿曄。
「唔,你這個樣子,倒像是當父母的,諄諄囑咐孩子。我似乎比你還年長几歲吧?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皿曄的話提醒了蘇郁岐,細細想,卻不知自己何時竟變得如此婆婆媽媽了。自我解嘲地笑了一聲,為了掩飾心虛,道:「還不是因為你這傷全為我而起。我心裡過意不去,關心幾句不也是應當的么?」
不知為什麼,皿曄瞧著這樣的蘇郁岐,一剎那間,覺得與印象里的蘇郁岐相去太遠了。那個靖邊歸來,鐵血小金剛一般的蘇郁岐,如何會有這樣的羞怯之態?
羞怯。是了,羞怯。
這種姿態在蘇郁岐身上表現出來,真是驚掉人的眼珠子。饒是皿曄這樣一向淡定從容的人,也不免在心裡生出些波瀾,「如此,就多謝小王爺的關心了。」
「你我之間,不必說這樣的客套話。」蘇郁岐說話間已經將官服脫去,換了件家常的月白軟袍,颯爽英姿中透出點俊秀來。
蘇郁岐拎了藥箱走回到床前來,態度已不似先前那樣熟絡,道:「麻煩你把被子掀開,我要給你換藥。」
這性子怎的又忽如六月的天,說變臉就變臉?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皿曄將被子撩了起來,不必蘇郁岐再吩咐,自己就將上半身的衣裳解開,露出傷處。
包紮傷口的紗布上浸透著銹紅色血跡,血跡已經乾涸,說明傷口已經不再滲血。
蘇郁岐將紗布利落撕去,果見傷口處已經沒有血漬,嘴角還是控制不住地露出一點微笑來:「蘇甲給你準備的葯果然都是上好的傷葯,才一天不到的功夫,就已經見好了。」
皿曄順著蘇郁岐的話道:「你身邊的這個蘇甲倒是個奇人。像我身上這種傷,因為感染了屍毒,是不容易好的,他卻能找到立竿見影的葯給我。」
蘇郁岐不疑有他,道:「他可不就是個能人,以前跟著我父王,什麼樣的世面沒有見過?如果我父王還活著,他可不止屈才做個王府管家。唉,可惜了,我父母死後,沒有人管我,他便將畢生心血都交待在我身上了。」
「他對你很好。」
「他便是我的再生父母。本來嘛,我說我乾脆管他叫爹得了,他卻非不讓,說什麼尊卑有別,說什麼我是蘇府王爺,從小就要把架子端起來。」
蘇郁岐一邊念叨,一邊給皿曄的傷口用藥水清洗一遍,撒一層新的藥粉,撒著撒著,忽覺不對勁,抬頭看著皿曄,「呸,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