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相信他嗎
傅易青剛走出去便被舒氏夫婦阻斷了去路。
他們神情急迫,動作迅速,視線像是一隻盯著病房門口,一等有情況便迎上來。
「怎麼樣了?」
傅易青搖頭,「她一定要參加比賽。」
秦流北領著許婧瑜姍姍來遲,得知舒苒的情況,每個人都一副愁雲慘淡的樣子。
晚飯時,舒苒吃著飯,任由舒氏夫婦說什麼也沒個回應。
「傅教練,這次不是我和他爸爸狠心,是她的情況不允許,她向來最聽你的話,要不……你進去跟她說說?」邵安紅病急亂投醫道。
舒裕田替傅易青說:「苒苒犟得很,這事只能她自己想明白,誰說都沒用。」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讓她參加比賽?」
聲音自走廊那頭傳來,那人背光而立,看不清長相。
唯有秦流北皺起了眉頭做思索狀,一旁的許婧瑜脫口而出,「媽?!」
朱新慧緩步走來,她環視一圈,視線最終落在了舒氏夫婦臉上,「不如讓舒苒試試,她向來不到黃河心不死。」
邵安紅的眼神中立刻迸射出敵意,語氣不善,「朱教練,如果是婧瑜今天腿出了問題,如果她要繼續跳舞就會失去她的腿,你會讓她繼續跳舞嗎?」
朱新慧一怔,本能地朝許婧瑜看去,她的答案是「會」,但眼下邵安紅情緒不穩定,再說那些話也只是刺激她,索性收住了。
舒裕田冷臉道,「瞎說什麼!朱教練,你別介意,她也是急壞了,婧瑜,你也別想太多了。」
朱新慧母女倆知道這對夫妻正經受著心理上的折磨,自然沒往心裡去。
四下沉默了,許婧瑜才抓著朱新慧的胳膊,「媽,你怎麼來了?」
朱新慧瞪她,「出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也不告訴我?」她那天並未看直播,還是看了新聞才知道舒苒出了事。
許婧瑜感到抱歉地別開了視線。
她心裡一急,什麼都給忘了。
「那現在該怎麼辦?隊里讓我們一有情況就上報。」秦流北道。
「再說吧。」傅易青也沒了頭緒,「讓她冷靜幾天。」
沒有人再出聲,大家都認為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傅易青正倚著牆,手機鈴聲在走廊里響起,所有人看向秦流北。
後者有些抱歉地走開接電話。
幾秒鐘后,卻見秦流北頓住腳步往回走,「出事了。」
眾人的心猛地被抓緊,下意識地要進病房。
秦流北神色複雜地捏著手機,「舒苒發了微博,說她不會退役,一定要參加明年的冬奧會,讓大家不用太過擔心她。」
過道里半晌都沒人出聲。
不知是誰的一聲嘆息將眾人扯回現實。
「不行,不能再讓她這麼胡鬧了。」
就聽邵安紅撂下這句話便進了病房。
舒裕田臉上滿是擔憂地快步跟進去,緊接著便聽到病房裡傳來爭執聲。
「傅教練。」朱新慧緊盯著他,「我有些話想跟你說,現在方便嗎?」
傅易青:「抱歉,我現在有點……」
「和舒苒有關。」
她只留下這麼一句便往樓梯口走去,她似乎料准了傅易青會跟上去。
傅易青也果然跟著她走。
樓梯口沒什麼人,朱新慧終於停下腳步。
「我以為你會是最懂她的人。」
傅易青訝然地抬頭,緊皺的眉宇間還殘留著擔憂的痕迹,他很快別開視線,或許是因為心虛又或者是焦慮。
他當然聽懂了朱新慧的言外之意。
他如果懂舒苒,就應該放手一搏。
傅易青:「我知道,但是現在不能讓她胡來。」
朱新慧:「你好好想一想,舒苒最想要的是什麼,讓她在這時候放棄,是不是太殘忍了?」
傅易青:「她還年輕,不會明白健康對於一個人下半生的意義。」
朱新慧:「可醫生也只是說有可能會坐輪椅,不是一定,為什麼不讓她試一試?」
傅易青突然發現朱新慧的眼睛和舒苒很像,並不是血緣關係上的相像,而是——眼神。
那是一種對未知未來的期許,是新生。
但不同的是,朱新慧的眼神較之舒苒還要更複雜一些。
那裡面有傅易青也看不懂的東西。
「抱歉,我不能拿舒苒的身體來賭。」他轉身,「我不想她以後痛苦。」
夢想和現實最不同的地方在於,被夢想打敗后尚且還能回歸現實,但如果被現實打敗,那麼舒苒會一輩子沉浸在痛苦中。
傅易青不再聽朱新慧的勸說,徑自往回走。
「我曾經!」朱新慧抬高音量,見他步履放慢,繼續說,「我曾經有一個學生,她的個性和舒苒很像,同樣安安靜靜,在別的領域上,她們都是最和善乖巧的女孩,但是一旦失去花滑,她們就會失去靈魂失去自我。」
傅易青擰眉,轉過頭去看她,眼神中有不解。
「那個學生後來再也沒法滑冰。」朱新慧似是被殘忍的回憶勾起了傷心事,深吸一口氣,「同樣是傷病纏身,最後……她死了。」
傅易青預料到會是一個悲慘的結局,卻沒想過說出口的結果會比想象的更震撼。
「死了?」他艱難道。
「是的,她自殺了,因為她不是一個出名的選手,所以甚至連一則報道都沒有留下。」
*
不知過去多久,邵安紅便被舒裕田拉出了病房。
舒裕田嘴裡還在說著,「好了好了,不是都說了?讓她先冷靜一會兒。」
「再讓她冷靜下去要怎麼辦?她已經發了微博,現在要怎麼辦?」邵安紅邊說邊流淚,「她怎麼能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許婧瑜在旁安慰,「邵阿姨,只是發個微博而已,只要我們說服了她,到時候再改口也行,一個微博而已,沒你們想得這麼嚴重。」
她忙給邊上的秦流北使眼色,後者接到信號忙跟著安慰,「現在舒苒受傷,不管她做什麼,網友們都會理解她,邵阿姨,你不用擔心。」
聽了他們的話,邵安紅才沒那麼激動。
舒氏夫婦終於被安撫,朱新慧才道,「婧瑜,你們也進去勸勸她。」
秦流北陪著許婧瑜進了病房,裡面沒再傳出爭吵聲,但他們沒多久便出了門。
對上幾人期冀的目光,兩人嘆了口氣連連搖頭。
朱新慧:「傅教練?」
傅易青看了她一眼,像是在做著自我掙扎,猶豫片刻,還是推開了門。
他剛進去,還什麼都沒說,床上的人就搶先道,「如果你也是來勸我的,那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一定會參賽,不管你們來勸幾次,我就只有這一個答案。」
傅易青停下動作不知在想什麼。
病房裡良久都沒動靜,似乎人已經離開,只剩下她一個人,舒苒側過頭看,才發現傅易青還站在床尾。
她濕潤而又堅定的眸子對上他掙扎的視線,相顧無言。
舒苒:「傅教練,你也是來勸我的嗎?」
傅易青本不該點頭,但她出奇平靜的語氣讓他意識到她的認真和冷靜,他還是點了頭。
他默默走到她床邊坐下,正欲幫她整理碎發。
她卻別過臉去。
「舒苒。」
「我現在很冷靜,你們都讓我放棄,但是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或許我的下半生會在輪椅上度過,但假如我現在就放棄,那我的下半生都會在懊悔中度過。」她垂頭,嘆道,「教練,我本以為你會是最理解我的人。」
舒苒說了這話,朱新慧也說了同樣的內容,傅易青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無力。
想到朱新慧曾有過和舒苒有著共同經歷的選手,他心頭一顫。
「你說,我到底該怎麼幫你?」
舒苒愣住了,「什麼?」
傅易青緩緩開口,「讓你參加,你也許會失去一條腿,不讓你參加,你從前的努力都變成一場空,你說,我到底該怎麼選?」
他,是在問她?
舒苒有些反應不過來,但很快,她就從他失神的眸光中明白。
他是在迷茫,看似在問她,實則是在自問。
即便舒苒認識傅易青不過才三年,但他們朝夕相處,在一起的時間甚至要超過她和親人們相處的時間,從前她以為自己很了解傅易青,但這一刻,她卻發現他也許沒有她想象中得那麼運籌帷幄、雲淡風輕。
「教練?」她伸出手,在他空洞的眼睛前晃了晃。
傅易青神色凝重,「回答我一個問題。」
舒苒:「啊?」
傅易青:「如果醫生說,你參加比賽一定會失去一條腿,你的下半生會在輪椅上度過,你也還要參加比賽?」
「是的。」
舒苒幾乎沒有考慮,她的眼神中滿是堅定,「哪怕癱瘓在床,我也要參加!」
他被她的脫口而出震懾住,但仍舊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微眯著眸子,「不後悔?」
舒苒:「以後的事說不準,但如果沒有花滑,我可能會在後悔中度日如年,我會崩潰。」
傅易青緊盯著她看了許久。
看得舒苒都慌了,對他的問題不明所以,「教練,你怎麼了?」
「我答應你,你可以去參加比賽了。」
「啊?」舒苒一頭霧水,「你不會是騙我的吧?」
傅易青神色複雜地對上她的眼睛,「你的決心說服了我。」
舒苒眼睛頓時亮了,但還沒高興一秒,又垮了臉,「但我爸媽不答應。」
「他們不同意,你還會堅持嗎?」
舒苒垂著眼眸,神情稍有失落但還是點了頭。
頭上一暖,傅易青摸了摸她的頭,「我會幫你說服他們。」
舒苒:「能行嗎?」
傅易青臉上漾出了久違的笑,「相信我嗎?」
她撲閃著大眼睛,點頭。
「那就好好養傷,一切有我。」
這句話一掃舒苒連日來的陰霾,這幾天她聽了太多的勸阻,沒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傷勢,可她只能一個人頂著壓力堅持,沒人能比她更艱難,直到傅易青的這句話。
她紅了眼眶,咧開嘴角,和他一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