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遷就理解
克里斯汀娜早就料到舒苒會是這副表情,她聳了聳肩,像是並不以為意的樣子。
舒苒欲言又止,她有顧忌,雖然克里斯汀娜來找她,但並不意味著可以把其中的緣由告訴她。
「你跟昆汀有什麼分歧?」傅易青問道。
他是用英語問的,舒苒和克里斯汀娜都聽懂了。
克里斯汀娜:「我已經厭煩了,總之不管怎麼說,我不會再成為他的棋子!」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似乎已經沒有了迴旋的餘地。
舒苒還是有些緊張。
之前一直在賽場上遠遠望著克里斯汀娜,卻沒想到今天倒跟普通朋友似的坐在一起。
傅易青沒再離開,讓張媽把飯菜送來病房。
克里斯汀娜眼神巴巴地望著舒苒桌上的飯菜,喉嚨不自覺地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
「……」
舒苒頓了頓,問她,「你餓了嗎?要不讓我教練帶你出去吃飯吧?」
克里斯汀娜忙搖頭,「不可以,你的教練在你們國家應該有很多人認識吧?如果我跟他走在一起,萬一被人認出來就不好了。」
說的也是。
舒苒點著頭,隨即道,「張媽,還有碗嗎?」
張媽一愣,「還真有,傅先生也要吃?」
傅易青無奈地搖了頭,「再給她一個碗吧,我不吃。」
張媽餘光一掃,這才發現了一旁的克里斯汀娜。
張媽秒懂,將飯菜一分為二。
舒苒捧起裝飯的碗,遞到克里斯汀娜面前,「如果不嫌棄的話,你可以跟我吃一份。」
克里斯汀娜接過碗,眼睛發亮,「舒苒,你真好,如果你待會兒餓了,我可以戴上口罩出去幫你買吃的。」
兩人的這段對話用的英語,所以沒讓傅易青翻譯,口語水平相差不大,加上手勢和表情作為輔助,傅易青這個翻譯的存在感逐漸被削弱。
今天張媽做了番茄土豆牛腩、培根炒青椒以及香菇炒青菜。
克里斯汀娜一口沒嘗上,她正在跟筷子作鬥爭。
舒苒抬頭,就看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顯然是沒能偷學到用筷子的方法。
舒苒微笑著伸出手,捲起袖口,向她演示了一遍拿筷子的方式。
克里斯汀娜認真地學習。
在舒苒的手把手式教學下,克里斯汀娜終於學會了怎麼拿,卻仍舊不會用。
張媽在旁笑起來,接著貼心地為她拿來了勺子。
克里斯汀娜仰頭看了張媽一眼,聲音稚嫩地說了一句「謝謝」。
聽上去並不標準,但結合語境不會有別的意思。
張媽等著她們吃完把碗筷帶回去,便跟傅易青聊起舒苒的傷情來。
而這邊克里斯汀娜和舒苒邊吃飯邊就飯菜問題聊起天來。
克里斯汀娜舀了一勺土豆放入嘴裡,好一會兒都沒有進行下一步的咀嚼動作,良久后嚼完又舀了一勺進嘴裡回味。
舒苒試探地偷瞄她的表情,還以為她不愛吃,卻聽她道,「這是什麼?我好像吃出了番茄的味道。」
舒苒:「裡面有牛腩、番茄還有土豆。」
克里斯汀娜皺眉,「沒想到土豆在沒被炸成薯條前也可以和番茄醬搭配在一起吃,好有想象力。」
舒苒:「……」
這麼說也……沒毛病。
下午,克里斯汀娜待在病房陪舒苒聊天,大約是中午對於中餐和西餐的話題打開了兩人的話匣子,她們的關係又近了一步。
克里斯汀娜便道出了自己不參加冬奧會的緣由。
「我是三年前知道這個賭約的,我的教練昆汀……不,他現在已經不是我的教練了,他當初告訴我,只要我按照他的訓練方式訓練,就一定能拿到世界冠軍,從那以後,我的生活里就只有訓練。」
舒苒下意識地朝坐在床邊的傅易青看眼,遙想三年前的他也是這麼說的,難道這是ISU的套路?
恰巧傅易青收起了放在雜誌上的目光,抬頭對上她的視線,眼波流動間似是已經明白了她的想法。
只聽克里斯汀娜繼續道,「剛開始我很有動力,進步也很大,但當我的進步不再明顯且提升的空間越來越小,我的心理壓力增大,訓練時長也更久了,這個賽季我的成績不僅沒有進步,反而一直在退後,我跟昆汀已經不是第一次起爭執了。但讓我放棄冬奧會的理由並不只是因為壓力。」
舒苒怔了怔,鬼使神差地接過話,「另一個理由,是因為我?」
原只是舒苒臨時起意的猜測,克里斯汀娜卻點了頭。
她避開的視線里多了一抹害怕,「我看到你出事,我也好害怕我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如果我的努力只換來一身的傷病也沒能拿到世界冠軍,那我為什麼還要參加比賽,我聽說羅琳……」她忽然抬頭,「你知道羅琳嗎?」
舒苒神色凝重地點了頭,「我知道。」
她垂下臉去,「聽說她再也不能滑冰了。」
不是不能站起來,而是再也不能滑冰。
舒苒突然意識到克里斯汀娜對花滑也有著特殊的感情,甚至比她想象得要正經得多。
哪怕不得獎項,也要一輩子守著這條路嗎?
舒苒沒再說什麼。
幸好舒苒的病房裡還有一張病床,在克里斯汀娜到來前,通常是傅易青或者許婧瑜留宿在這裡。
晚上睡覺前,傅易青對舒苒說:「小心點。」
舒苒:「誒?你是擔心克里斯汀娜要對我……不可能吧?她不是都說了要退賽?」
「小心駛得萬年船,更何況在這麼敏感的時期她突然來了,就算她說得都是真的,也難保昆汀不會做什麼。」傅易青輕撫她的臉頰,「乖,聽我的不會有錯。」
經過一下午的聊天,舒苒認為克里斯汀娜這個人還是挺單純的,但為了讓傅易青放心,她還是點了頭。
第二天一早,傅易青就對舒苒說:「昆汀確實在找人,克里斯汀娜說得應該是真的。」
舒苒:「那賭約怎麼辦?」
「當初我們提前說好,一方退出就算退出那方輸。」傅易青的眼神隨即柔下來,「或許這對我們而言會是一個好消息,到時候你不用太拚命就能贏過他們。」
舒苒低著頭沒說話。
接下去的幾天,克里斯汀娜都和舒苒同住一間病房,而只要她在,傅易青就絕不離開病房半步。
有了這個新朋友,舒苒的生活明顯注入了新鮮的血液,重新有了年輕人的活力。
兩個人天南海北地聊著。
終於在第三天,舒苒看到了網上的新聞。
「克里斯汀娜失蹤。」
舒苒旋即轉過頭看克里斯汀娜,新聞女主角正若無其事地打遊戲。
「克里斯汀娜。」舒苒出聲道。
對方正忙著推塔,根本沒時間抬頭看她,語速都快樂許多,「怎麼了?」
「你上新聞了。」
克里斯汀娜繼續玩了會兒才過來,看到新聞后,她泰然自若,反倒是舒苒這個局外人比她更擔心事情的發展。
舒苒忽然道,「你幾歲開始學習花滑的?」
她仔細想了想,「5歲吧。」
舒苒微微點頭,「你比我小一歲,所以我們都已經練了十四年的花滑,其實……我也不怕告訴你,在世錦賽前,我已經受了傷。」
克里斯汀娜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舒苒,你……」
傅易青聽到舒苒的話,再也沒法置身事外,「舒苒!」言語裡帶有警告的意味。
舒苒只掃了他們一眼,繼續說:「醫生不讓我參加比賽,我說我必須要參加,儘管我還是沒成功,但至少這一次落選賽我成功了,也讓我的舊傷再次複發,但是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我說這些不是想強求你參加,我只想問你一句話:如果放棄參加冬奧會,你以後會後悔嗎?」
克里斯汀娜也忍不住看了眼傅易青,擰起的眉宇間寫著不解和困惑,「可是如果我不參加,你教練的賭約就能贏。」
「我知道,但是我滑冰包括我冒著失去一條腿的風險參加比賽,並不是為了他能贏賭約,是為了我自己。」舒苒眼神中寫著堅定,「花滑運動員的職業生涯很短,如果不能在冰上證明自己,我過去受的傷流的淚就太不值得了,所以你參不參加比賽,對我來說意義不大,不管到時候有幾個對手,我都會盡我最大的可能去表演。」
花樣滑冰並不是一個人的運動項目,它是屬於選手的,更是屬於觀眾和裁判的,如果沒有觀眾和裁判,沒有掌聲和喝彩,她又怎麼有更多的動力突破自己。
也正因為觀眾們的支持,她才更想讓表演變得盡善盡美。
與其說是為了拿獎,不如說是為了得到觀眾們的肯定。
克里斯汀娜:「你的傷,真的很嚴重……嚴重到參加比賽就會有受重傷的危險?」她眼中略有不忍,「你就不怕我是來打探消息的?」
舒苒笑得坦然,眸光澄澈,「就算是打探消息又有什麼關係呢?我依然會好好表演。」
克里斯汀娜冰藍色的眼瞳里眸光閃爍,似是動容,又似乎夾著別的什麼情緒。
「所以站在我的立場上,我更希望你能夠參加比賽。中國人的傳統想法是不要留有遺憾,我想用我真實實力跟你賽一場。」舒苒看向傅易青,「教練,你會反對嗎?」
兩個女孩都將視線投向那邊的傅易青。
卻見後者不露痕迹地呼出一口氣,隨後釋然一笑,語氣有些無奈更帶有一絲寵溺,「只要你想。」
雖然沒聽到傅易青說的這句中文代表著什麼一絲,可克里斯汀娜卻從他的神情和語氣里大致猜到了內容,她狐疑的眸光在舒苒和傅易青之間遊離,總覺得他們之間流淌著一種別人怎麼也介入不了的氛圍。
互相遷就以及互相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