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落水
?「是你……」他輕聲道,難掩震驚。
時年被人正面堵住,心中正道天亡我也,卻聽到這麼個聲音。她詫異一看,發現眼前的男人有點面熟,是那晚剛過來時,她救下的錦袍青年!
來不及思考他怎麼會在這裡,她一把抓住他,「快跑啊,被抓住會死人的!」
劉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拖著往前跑,身後很快又有了聲音,是碩果僅存的兩名守衛。風聲呼呼,他看向兩人交握的手,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深夜的長安城,她也是這麼牽著他狂奔。
他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時年一驚,他說:「這邊。」
右側是一座假山,中間是空的,他先讓她躲進去,然後自己再進去。時年聽到腳步聲靠近,緊張得汗都要下來了,這能行嗎?那些人難道看不到這兒有假山?
她想說話,一抬頭卻撞上男人的下頷。山洞狹窄,兩人這麼站著,身體幾乎貼在一起。周圍好像一下子就熱了,呼吸交纏,清晰可聞。他也在看她,烏黑的眼眸隱有火花,半晌吞咽一下,喉結起伏。
「你……」
他抬手,按住她的唇,聲音低啞,「別出聲。」
她嚇得不敢再說。他的手卻沒有離開,力量轉柔,拇指輕輕摩挲,竟像是……戀戀不捨。
腳步聲越來越近,讓她驚訝的是,卻在只有一牆之隔時忽然停住。外面安靜一瞬,她重新聽到聲音,是他們走遠了。
旁邊的男人說:「好了。」
時年小心張望,「不、不會是圈套吧……等我們出去自投羅網?」
劉徹率先出去,冷風一吹,頓時舒服些了,這地方他是不敢待下去了,「放心吧,他們有那個腦子就好了。」
他不讓人跟著,楊得意卻不敢真的不留人保護他,那兩個守衛多半是被暗處的影衛支走了。
時年確定人真的走了,不可置信,又有種劫後餘生的狂喜。她這才有功夫注意救了她的人,「謝謝你啊。我們,又見面了……」
這打招呼的方式很奇怪,他卻並不驚訝,好像在他心中她就該是這樣。古怪,機靈,不按常理出牌。他找了她這麼多天,遍尋不獲,片刻前還在想著她,下一瞬,她就出現在他面前。
那樣突然,一如那晚的從天而降。
他輕輕笑了,「是啊,又見面了。」
這話說得彷彿老友,時年剛想笑,卻聽到男人問:「他們為什麼追你?你做什麼了?」
她做什麼了?她本來什麼都沒做,只是衝動逃跑,後來又狗急跳牆,分別用鞋子和電擊棒搞暈了守衛……
這得算襲警吧?
時年一個哆嗦,正色道:「不關我的事,是這宮裡的守衛太敏感了。我是清白的!」
他看出她有隱瞞,卻沒有繼續追問。男人偏著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著她,像在思考著什麼。時年不自在地擰了下身子,忽然覺得眼前的情形不比剛才被侍衛追好多少。
正思考怎麼脫身,目光卻一轉,被遠方一個身影吸引了注意。
他們站在滄池流水一側,從她的角度,正好看到對岸不知何時站著個年輕女子。一身白衣、青絲披散,月色下,容顏如雪荷般素凈。和蘇更那種腹有詩書的恬靜文雅不同,這女子就這麼站在那裡,嬌怯怯不勝衣,便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惜、保護。
時年看得呆了,想問這是誰,一個名字卻忽然浮上心頭,和那晚見到長安城時一模一樣。
衛子夫。
她怔了兩秒,猛地回過神。
衛子夫!!!
這就是她找了那麼久的衛子夫??!
劉徹察覺她的眼神,順著望過去,神情頓時一變。
時年腦袋裡亂糟糟的,她的能力是能夠透過古物看到塵封的過去,自從到了漢朝,這個能力只奏效過一次,就是剛到那晚,有個聲音告訴她這裡是古長安。時年本以為,這是因為她到了古代,這些就不算是古物了。可是剛才,它第二次奏效了。
怎麼你現在都可以直接提示人了?!
但無論如何,有個念頭很清晰,她得過去。機不可失,她好不容易撞見衛子夫,不能讓她跑了!
她提步想走,劉徹問:「去哪兒?」
她這才想起來身邊還有個礙事的,「我……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事要做。你呢,不困嗎?不然你先回去休息吧……」
劉徹盯著她,「暫時不困。你有什麼事要做?」
「我……」
劉徹忽然挑眉,「你不會想去見她吧?你們認識?」
時年一驚,卻聽到那邊一聲巨響。衛子夫身子一傾,掉到了河裡。
時年:「……………………」
劉徹看到女子落水,也是一驚。旁邊的人比他更快,風一般卷到水邊,只見流水寬闊,素衣女子在裡面掙扎,還是被帶往下游。
時年:「不行!」
她不知道衛子夫為什麼跳河,但她如果死了的話,她是不是也完蛋了?!
劉徹聽到她說完這句話,下個動作就是脫衣服。女孩脫掉外面的深衣,只穿著貼身的裡衣長褲,「撲通」一聲扎進水裡。
劉徹:「你幹什麼?!」
她沒有像他以為的那樣沉到水底,女孩划動著著雙手和雙腿,半個身子浮在水面,目標明確地朝前游去。他從沒見過人這樣游水,那樣靈巧,像一條魚。
時年很快接近了衛子夫,她已經沒多少力氣,閉著眼漂在那裡。她正好抱住她,兩個人一起游到岸邊,她再費勁地把她推上岸,然後自己也爬上去。
等劉徹穿過河上拱橋跑過來,正好看到時年用力推著昏迷不醒的女子,「喂,你醒醒啊!衛子夫?你醒醒!」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雙眼緊閉、臉色慘白,多半是不行了。有心勸她,卻見時年捏住女子鼻子,深吸口氣,吻上她的唇。
劉徹:「……………………」
時年吹了幾口氣,開始按壓她的胸口,「衛子夫!你不許死!你死了我怎麼辦?我說你能不能負點責任,不要連累別人!」
她哭著喊:「你給我醒過來!」
「咳……」女子嘔出一口水,慢慢睜開眼睛。
時年眼淚還掛在臉上,怔怔望著她。衛子夫眼神茫然,「我……還活著?」
時年破涕為笑,「你活著,你當然還活著。你且不能死呢!」
衛子夫目光一點點集中,先落到時年臉上,然後看到了一旁的劉徹。她神情一變,還沒開口,劉徹先問:「你沒事吧?」
衛子夫:「我沒事……」
她搖搖晃晃站起來,時年擔憂地想扶她,卻被避開了。
衛子夫望著他們,似乎在平復情緒,半晌,盈盈施了個禮。她渾身濕透狼狽萬分,這個動作卻做得非常優雅,竟有種貴族女子的端方氣韻,「妾失足掉落明渠,多虧兩位相救,才撿回一條性命。救命之恩沒齒難忘,他日若有機會,必定結草銜環!」
時年:「不、不用客氣……」
「今日太晚了,恕妾不能久留,這便告辭。」
「你要走?可你現在……我們送你回去吧,你還得看醫生啊!」
衛子夫像受到什麼驚嚇似的,慘白著小臉,堅決搖頭,「不用了。妾還要再求兩位幫一個忙,今夜之事,請千萬不要告訴旁人!」
她滿眼懇切,時年遲疑地點點頭。衛子夫又朝他們拜了一拜,轉身快速地跑走了。
時年望著她的背影,喃喃道:「她說她是失足滑落,可我明明看到,她是自己跳進去的……」
劉徹也望著衛子夫,沒有說話。
一陣風吹來,時年忽然打了個噴嚏。她渾身濕透,裡衣貼著身體,曲線畢露。劉徹看了兩眼就不敢再看,想了想,也開始脫衣服。
時年一驚,「你幹嘛?!」
劉徹把外袍丟過來,背過身走到一旁,「穿上吧,別著涼了。」
時年摸著衣服,抿嘴一笑。沒想到這個古代男人還挺紳士。
古代男人,她忽然回過神,對啊,她現在在古代,今晚發生這麼多事,萬一這個人追究起她的來歷怎麼辦?
她露的馬腳好像有點多……
劉徹等了很久,始終沒聽到她說好了,他又不敢貿然回頭,直到時間長到不對勁了,他終於轉身。
卻見身後空空蕩蕩,月光照拂著磚地,那個人又不見了。
劉徹盯著那處空地許久,淡淡道:「出來。」
幾乎是下一瞬,暗處就出現個身影,恭敬地跪在他腳邊,手裡還捧著個東西。是她落下的深衣。
劉徹拿起深衣的一邊衣袖,摩挲袖口花紋,神情平靜、難以捉摸,「跟上去,查出她是誰。」
時年偷溜出掖庭的事並沒被人發覺,不過連翹第二天看到她的布沒織完,為她居然敢違抗自己感到震怒,不僅加了兩倍的任務,還吩咐在做完之前,不許給她吃飯。
連八子傲然道:「你可以繼續陽奉陰違,只要你不怕就這麼餓死。」
已經餓了一夜的時年沒力氣和她抗爭,順從地去了織室。連翹實在辣手,居然還安排了人監視她,導致月容想送杯水都不行。
時年從早晨奮戰到午後,心裡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快點做完吃上熱飯。她覺得自己真是太可憐了,一朝穿越,對生活的要求已經放低到這個地步……
最後她實在不行了,手和腳還機械地運動,腦子卻開始走神。
昨晚這一趟,其實算很有收穫了,她見到了衛子夫,還救了她的命。可恨聶城他們還不露面,想吹噓一下自己勇救美人的壯舉都沒對象。
只是,衛子夫為什麼要跳河呢?還有那個男人,他到底是什麼人?深夜出現在宮廷,又衣著華貴,難道是皇帝?可是不對啊,是皇帝的話,為什麼見到守衛要躲呢?衛子夫也不該不認識皇帝啊!
想來想去也想不通,她抓著頭髮,痛苦道:「你到底是誰啊!」
「你猜?」
「啊!」時年嚇得瞬間彈起,這才發現窗邊不知何時出現了個人。
正午時分、樹影搖晃,一個玄衣玉冠的青年隨意坐在窗戶上。一條腿屈起支在上面,另一條懸在半空,手裡還握著個桃子,不時拋一下。
見她看過來,劉徹揚眉一笑,「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