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荒村盪魔錄
從前,在永祥村,有這麼一個光棍漢,外號張大炮。這張大炮不但懶,還愛佔人便宜,偷鐵鍬、撬門鎖、釣雞摸鴨子、點柴火垛,啥壞事都干。買一個香瓜,得閑嘗人家兩個,村子里人們就沒有不煩他的!
在村東頭半山腰,有一處平坦的地面,這裡是鎮上有名的趙員外的墓地,趙員外是鎮上富商,聽說當年藥材生意做到了國外,死後托一位有名的風水先生葬於此處。
趙員外的墓地可是塊不可多得的風水寶地,凡是通曉堪輿風水的會家子一眼便知,此墓佔據龍脈,面南背北,東高西下,玉帶環腰,藏而不露,聚風納氣,草木茂盛。趙員外的家族這些年來人丁興旺,人才輩出。
此地早就被居心叵測的張大炮盯上。張大炮已經琢磨它很久了,於是起了挖墳掘墓,盜取寶貝的心思。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獨自一人背著一把鐵鍬向墓地走去。
張大炮在月光下沿著彎曲的小道向山上走,突然不知哪來的一股陰風吹得后脊背發涼,腳下一滑,掉進了溝壑縱橫的山澗之中,當場摔死了……
第二天被村裡人發現后,大夥一合計,這小子雖然在村子里是個禍害,但也鄉里鄉親的,就一齊將他埋在了趙員外墓地正下方的山澗中。
不料怪事發生了。第二天,村頭的王二兄弟在家暴斃,聽說二人死前面目猙獰,張口伸舌。村裡人唏噓之餘,也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紛紛出錢為他哥倆下了葬。
沒過兩天,老趙家的小三兒也死了,而且死得不明不白的,連家裡一向精明能幹的老婆也變得瘋瘋癲癲。小三兒平時很健康,聽說死時兩眼圓睜,面部抽搐,很明顯不是病死的,可能是活活嚇死的。
這三個人都是曾經埋過張大炮的,村民們這才隱隱覺得這幾個人死得有些蹊蹺,為此,很多人都拋田舍業的進城避難去了。
這一天,一個身著白袍的年輕道士雲遊至此,頭挽道髻,身背一口木劍。這道士名叫方孝悟,是正統茅山道教第二十八代傳人,年紀雖輕,本領卻不小。
茅山原名句曲山,又名地肺山。茅山一派擅長尋穴找墓,風水祭祀,迎親典禮,機關陣法,相面測字,看八字,算吉凶。
話說這方孝悟一進村,見村口大樹樹葉厚重,泛有血色,頗有感觸,掐指一算,暗道不好,「這棵樹有古怪,此地必有妖孽作祟!」
方孝悟進村后,見來往村民大都精神不振,嚴重的都已丟了「三魄」。走了一路,見一個農家院半空罩有紅光,便去敲門,開門的是一個弱女子。
方孝悟只見這名女子十八、九歲,肌膚細白、貌美如花,額高飽滿,大有富貴之相,心中不由怦然一跳。
少女偏頭看他,只覺很是臉熟,卻從未見過,忙邀請方孝悟進院。方孝悟踏進院子,瞧見對面屋頂上的一雙眼睛,心中明了:原來是家仙。
少女只道他是過路道士,就端來一碗水給他喝,不多時,又擺上一盤饅頭。方孝悟見她做事勤快,心中感激,閑聊得知,原來這女子名叫秀薇,父親去年病故,此間房子就獨她一人。
方孝悟有心留在此地除害,順便問起了此地的古怪,同時表明了自己茅山弟子身份。秀薇稍一遲疑,便將村中怪事原原本本的都告知了方孝悟。
方孝悟略微沉吟,心道:原來如此,是墳有問題,想必是張大炮佔了周家墳腳,主人嫉妒故而降禍於村莊。
掐指一算,今日月圓十五,鬼門大開,搞不好會屍變,於是對秀薇道:「這件事我可以幫你們。」
便在此時,敲門聲再次響起,走進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者,駝著背。秀薇見是村長劉太公,上前說道:「劉爺爺,這是位茅山道長,能幫咱村看看。」
方孝悟見這劉太公滿眼灰色,顯是胎光晦暗,主魂飄搖。劉太公緊皺眉頭,心情複雜地打量著方孝悟,這年頭江湖騙子太多,去年村裡湊錢請的一位風水先生,沒想到最後竟卷錢跑了。他橫看豎看,這方孝悟也不像有什麼本事的樣子。
方孝悟知他不信,出門后掏出腰間定位羅盤,左右一撥弄,便知此去七里是古怪處。方孝悟按住身上棗木劍,低身疾馳,往七裡外趕去。
沿途所見,草木葉片厚重,血色愈濃,料想對方道行頗高!
方孝悟來到半山腰,定睛一看,見一大墓藏於山腰,佔據龍脈,散出氤氳黑氣,氣勢如巨浪,重山迭障,護衛重重,實乃風水絕地。墓中主人吸取龍氣日久,竟修成一隻大妖孽!
方孝悟倒吸了一口冷氣,趁天色未晚,在墓地周圍插上金、綠、褐、白、紅五色令旗,拉出墨斗蘸著硃砂圍了一圈,再鋪上糯米和雄黃,布上天羅地網陣法。
劉太公見方孝悟果然有些真本事,就叫一些年輕力壯的村民過來幫忙。
方孝悟從背包取出十多根引魂香,告訴村民插在墓地四周,以迷惑墓中妖物,另取兩盞長明燈,掛在長於龍角處的兩棵大樹上。
等方孝悟布置完畢,天也漸漸黑了。萬籟俱寂,周圍草木被風吹得莎莎作響。
方孝悟盤坐於地,靜待墓中屍變。一干村民躲在遠處,更是緊張的要命。
子時一到,隨著一聲禿梟尖叫,長明燈突然熄滅,陰煞之氣撲面,一具屍首突然飛了過來。
方孝悟擎出後背上的棗木劍,罡氣注入,以淬符加持,劍光一掃,把那具屍首斬落腳下,一股綠色液體順著劍身滴到地上。
「唉呀媽呀,是那姓孫的風水先生!」不知誰喊了一句。劉太公一看,那屍首不是去年請來的風水先生又是誰了,原來死在了此處。
黑影閃過,一具殭屍從墓地中飛快竄出,上下搖晃地站在對面樹梢上。方孝悟凝神而望,見這屍體在月光下行走如風,若是再讓它修鍊,怕會變成旱魃。在場的所有村民全都嚇傻了。
妖屍聞到村們所在之地的濃烈陽氣,喉嚨咯咯直響。方孝悟喝道:「妖孽安敢放肆!」咬破指尖血,在右手掌心畫了一個「敕」字,默念咒文,對著妖屍腦袋拍了過去。
妖屍腦袋一晃,怪叫一聲,口中冒出一股黑氣,轉眼之間,竟已站到陣法之外,平抬雙臂,伸出長滿黑毛的尖利十指,對著方孝悟脖子掐來。
方孝悟一驚,知它有了神志,向旁閃避,打出一張藍符,念起勅水咒:「此水非凡水,北方壬葵水,一點在晛中,運兩許庚至。神符祭之,百鬼消除,邪靈神魂,如杯破碎。急急如律令!」
妖屍身中符咒,胸口冒出一股白煙。「吼……」一聲悶哼,妖屍渾身哆嗦起來,翻出一對沒有瞳孔的白眼珠子,狠狠地盯著方孝悟。
方孝悟見打在它身上不起作用,心想:此屍既不怕水,必然怕火。於是雙手結印,往前一推,念起烈火咒:「火焰飛光玉女,雷霆猛火將軍,火烏火馬,火布乾坤。火靈大神,速燒邪鬼。急急如律令!」
一點火苗騰的一下在妖屍身上蔓延開來。那妖屍果然怕火,在火海中扭曲掙扎,被燒得「吼吼」亂叫,皮開肉綻。身體不斷流出黑色的血,滋滋有聲,白煙散開,發出濃烈的腐臭。
方孝悟收劍而立,眼看妖屍就要被焚化,就在這時,風起呼嘯,頭頂一團黑雲飄過,遮住月光,暴雨傾瀉而下,登時將火澆滅一大半。
原來這妖屍吸收龍氣數十載,已初有呼風喚雨之能。方孝悟衣角被狂風吹得紛飛,見此異象,面不改色,暗道:「找死!」
左手掐出五雷指,右手從腰間抽出五張紫符,全都飛揚擲起,手裡棗木劍似蜻蜓點水,一劍把五張符紙全都穿在一起,嘴裡催動咒語:「無量天尊,地法師門,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遷二炁,混一成真。五雷五雷,急會黃寧,氤氳變化,吼電迅霆,聞呼即至,速發五雷。急急如律令!」
一語爆喝,棗木劍上的五張符紙全部焚火自燃,而登時之間,頭頂雲中電閃雷鳴!
妖屍驚愕,知是五雷齊下,難以抵禦,便慾望風而逃。
方孝悟哪裡肯放他走,念了道法訣,棗木劍脫手而出,將它逼入事先布好的天羅地網陣之中,妖屍入陣,便被死死困住。
「孽畜,今天便是你的死日!」
妖屍拚命掙扎,而此時五道天雷俱下,砸在它的腦殼上。妖屍只好棄了皮囊,神魂遁回棺材療傷,哪能逃過方孝悟的法眼。
方孝悟收緊墨斗,將棺身封以符咒,嚴防作亂,做好后嘴裡吐出一口鮮血,踉蹌倒地。
使出畢生功力的他,此刻已精疲力竭,昏厥過去。
醒來時,已躺在秀薇家中,見村長劉太公和許多村民守在床邊。方孝悟取出一道靈符,默念咒語:「太微玄宮,中黃始青,內煉三魂,胎光安寧,冽冽水玉,得飲回精。」施法完畢,告訴劉太公焚化后投在井水中,又畫了百十來道定魂符,分發給村民。
劉太公問到趙員外墳墓該如何處置時,方孝悟道:「壞人風水,有損陰德,棺中殘魂難成氣候,還是埋回去吧。」
自此,永祥村再也沒有怪事發生,連前些年出走在外的人都陸續回來。村民們心中感激,每天都有人送來野豬肉、山雞、野兔等鄉間野味前來探望。
養傷期間,方孝悟與秀薇朝夕相處,幫她擔水做飯,也察覺出她對自己的一絲微妙變化。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面對她的一顰一笑,心中竟然有所動搖。他早就暗自推算,二人是天字絕配,在一起日久,難免會互有好感。
而方孝悟自小修道,謹防「噁心邪欲」、「乖言戾行」,此次雲遊就是奉師命下山歷練,唯有戒貪慾、守清靜,方能成一派之宗師。為守道念,他決定在一個清晨悄然離去。
那天清晨,下著小雨。秀薇做好了早飯,不見了方孝悟,忽然想到什麼,忙向村口奔去,卻見他已在山下。
秀薇情知留不住他,心中一酸,雙手放在唇邊,對著他的背影大喊:「小五,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方孝悟知她口中的「小五」是孝悟,嘴角動了動,沒有回頭。
除魔衛道八十載,白駒過隙彈指間。這一年,方孝悟一百歲整,自知大限將至。
在燈火輝煌的三清殿宇中,眾弟子按輩分分列兩旁,恭敬垂手而立。他微笑的望著窗外瀝瀝細雨,走時候卻只留下一個莫名奇妙的「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