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公叔痤
眾所周知,安邑城分宮城和郭城兩部分。
如果要在郭城之中找到一座最為堂皇富麗、甚至隱隱能夠和王宮之中的某些宮殿相提並論的豪華府邸,那麼這座府邸一定便是魏國相邦公叔痤的府邸。
正是十二時辰之中的未時,一天中陽光最為猛烈的時候,一輛紅色傘蓋、由四匹棗紅駿馬所拉的大馬車緩緩的駛入了相邦府大開的正門之中。
從馬車中走下一名鬚髮皆白的高冠紅袍老者,正是這座府邸的主人公叔痤。
公叔痤,魏國相邦,上代魏國國君魏武候的妹夫,當代魏國國君魏罃的姑丈,自魏武候時代開始執掌魏國權柄至今數十年,乃是魏國之中權勢滔天的大人物。
考慮到魏國在這些年來一直屹立在戰國時代的最頂峰,乃是當世最為強大而且是唯一有資格稱霸的超級霸主國,這位相邦大人的權柄甚至超過了許多國家的國君,說是能夠影響到整個大陸命運也不為過。
一怒則諸侯懼,安居則天下息。這句話雖是用來形容後世的公孫衍、張儀、蘇秦等縱橫家,但用在此時的公叔痤身上,亦是沒有任何的違和之感。
公叔痤剛剛走下馬車,商鞅的身影便隨之出現:「見過君上。」
公叔痤看了商鞅一眼,緩聲道:「事情如何了?」
商鞅低垂著腦袋,恭聲道:「回君上,平公子已然在書房之中等候。」
公叔痤點了點頭,帶著商鞅一同來到了書房之中。
一來到書房之中,公叔痤就看到了自己的兒子公叔平。
「父親。」公叔平慌忙站起,朝著公叔痤行禮。
公叔痤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在自己的主位上坐了下來。
公叔平同樣跟著坐下,有些惴惴不安的等待著公叔痤的開口。
公叔痤看了面前的兒子一眼,蒼老的臉頰微微顫動了一下,緩聲道:「聽說你今日又去那女閭尋歡作樂了?」
公叔平的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趕忙俯首道:「兒知錯了,請父親責罰。」
雖然在諸多兒子之中極受公叔痤的疼愛,但是公叔痤的嫡子並不是只有公叔平一個,換言之就是這未來的公叔氏家主之位,還真就未必一定給公叔平坐去了。
所以公叔平在外面雖然風光無比,可以說是完全秒殺吳傑這種二流貴族公子的存在,可若是以家中的地位而論,卻是要比吳傑差遠了。
畢竟吳傑可是吳氏一族之中獨一無二的嫡子啊。
所以吳傑有什麼事情還能夠和自家父親討價還價,而公叔平只能夠光速認慫。
公叔痤輕輕的哼了一聲,道:「女閭之中儘是一些以色侍人之女,除讓人喪志之外別無它用,你若是心中還有那麼一點想要光大門楣的心思,以後莫要再讓老夫知道你前去那些地方遊玩了。」
公叔平唯唯諾諾。
公叔痤注視著面前的兒子,半晌過後突然道:「我今日進宮已經和大王商定,半月之後出兵北上,平定韓趙兩國,你到時候便好好在府中反省,不要多生事端。」
公叔平不敢反對,唯唯諾諾的應了下來。
公叔痤輕輕的擺了擺手,道:「若無他事,便退下吧。」
公叔平離開了,書房之中只剩下公叔痤和商鞅兩人。
公叔痤有些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看著完全沒有想要離開跡象的商鞅:「何事?」
商鞅乃是公叔痤的中庶子,這個官職屬於公叔痤的高級家臣,僅次於家宰等重要職位,屬於心腹級別的貼身幕僚。
商鞅恭聲道:「今日去到女閭之中,發現龐奮和公子平會面剛剛離開,不知商討何事。」
「龐奮?」公叔痤先是一愣,隨後一張老臉之中的神情微微發生了變化:「莫非是那龐涓之仲弟龐奮?」
「正是此人。」商鞅答道。
公叔痤輕輕的哼了一聲,臉色開始變得有些陰沉:「這個蠢材,和龐氏的人在一起作甚?」
很顯然,公叔痤並不是非常喜歡聽到這個消息。
自從龐涓崛起以來,這位年富力強的中生代魏國將軍就被魏國政壇之中的許多人視為取代公叔痤相邦之位的那個人。
這樣的情況下,公叔痤和龐涓之間的關係就可想而知了。
商鞅道:「這個不知。不過臣隨後派人跟隨龐奮,發現龐奮召來了吳通之子吳傑……」
商鞅如此這般,將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複述了一遍。
公叔痤一邊聽著,一邊輕輕的用枯瘦的手指敲擊著面前的桌案,良久之後才開口道:「以你看來,龐涓為何要這麼做?」
商鞅想了想,道:「臣以為,要麼便是龐涓想要拉攏吳氏一族,要麼便是吳氏一族之中有什麼龐涓想要得到的東西。」
公叔痤嗤笑一聲,道:「吳氏一族有何值得拉攏之處?」
商鞅沉默不語。
公叔痤和吳氏一族的恩怨,在魏國之中並不是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在二十多年前,當時還是魏國西河令的吳起就是因為被公叔痤設計排擠,才不得不離開了魏國去到楚國的,這也埋下了後來吳起被殺、吳氏一族衰落的引子。
也正是因為公叔痤的存在,所以即便後來吳氏一族重歸魏國,但也一直不得魏國國君們的重用。
公叔痤思索片刻,道:「想來是吳通給了龐涓什麼好處罷,事你且派人盯著,若是有了新的進展,便速速回報。」
「喏。」商鞅應了一聲,欲言又止。
公叔痤看了一眼商鞅,道:「有話便說。」
商鞅深吸一口氣,道:「君上,龐涓乃是極為自傲之人,而且那龐婉也是頗得龐涓寵愛,所以臣以為那吳氏一族必定付出了極為可觀的好處才能夠讓龐涓同意這樁婚事。」
公叔痤道:「繼續說。」
商鞅道:「所以臣以為,若是可以的話,不妨將這樁婚事給破壞掉,如此一來龐涓無論想要從吳氏一族中獲得何等好處,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公叔痤沉默片刻,突然道:「是誰讓你來做這個說客的?平兒想來還沒有這般能量。」
商鞅突然跪了下來,五體投地:「是君夫人。」
公叔痤輕輕的哼了一聲,道:「都已經是老夫老妻了,為何不來和老夫當面直說?果然還是心向他的侄兒嗎。」聲音之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怒火。
商鞅一動不動的跪在那裡。
良久之後,公叔痤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道:「起來罷。」
商鞅站了起來。
公叔痤的目光注視著商鞅,緩聲道:「既然如此,那麼你便去見一見那個逆子,看看他有什麼辦法。記住,我公叔氏在這件事之中只能隱身幕後,絕對不能夠讓其他人發覺,你可明白?」
商鞅深深的低下了頭,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