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本君當初為何會看得上你
之後我就沒再看了,便問艷艷:「你可剜了他的骨血沒有?」
艷艷哭著向我喊:「你說什麼,我怎可能下得去手?!」
是啊,我隔著鏡子尚且不忍心看,艷艷自做了神仙之後,連朵花兒都不捨得多摘,怎可能下得去剜人血肉的毒手。
不過白驚鴻既想到了這事,也算給我提了個醒,我將艷艷的眼淚擦了擦,說:「別哭了,你去趟魔都,把葉三生請過來吧。」
「請他做什麼?」
「你下不去的手,總得有人來下,此事不宜讓太多人知曉,請他最為妥當。」
「這又是什麼意思?」艷艷的眼神愈加迷茫,淚水將滴未滴地在眼眶裡打轉,聲音蕩漾而破碎,「難不成真如他所言,你們……你二人非得要死一個?」
我說:「事先準備總是沒錯的。」
艷艷卻不依,抓著我的肩膀,哀求一般,「溯溯,你不能死啊,你是阿娘的命,你不能死的啊,你死了我這神仙當的還有什麼意思啊……」
「艷艷!」我喚著她,試圖將她喚清醒一些,可艷艷卻越說越不像話,她說:「我向司命打聽過了,他說你還有一劫,羽兮……羽兮也說你還有一劫未歷,這一劫叫做愛別離,就是……就是一定要跟最親愛的人分開才行,我去殺了他,為了你我也能殺了他,大不了就是被打進十八層煉獄,這神仙不做罷了!」
艷艷說著,索性鬆開了我,滿屋子找利器去了。
我急忙揮了揮袖,將殿里該收的都收起來,重重地喚了一聲「阿娘」。
艷艷的眼淚便又是一番決堤,傷心地看著我說:「溯溯,你讓阿娘為你做點什麼,我受了你的福過這兩百年神仙日子,非得讓我為你做點什麼,我才能安心啊!」
這事兒我跟艷艷說不清,她能受這福,是因為她自己受得起這福,或許艷艷最大的優點,就是她這人特別的謙虛。我說:「你冒著那樣大的風險去嫦山盜取聖果,被追殺了幾十年,一個字也未同我說,這些事換了其它人,也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單說你能在凡間十月懷胎將我生下來,這份艱辛所有人都是明白的,不是你攤上了這份好事,是我好運氣攤上了你這麼好的阿娘。」
「這……」艷艷卻犯起為難了,嘀嘀咕咕地道:「我在凡間懷你,是因為……因為請不起治小產的大夫,我還故意招惹驢蹄子踢過,沒踢掉罷了……」
我便輕輕地笑了,說起這些趣事,艷艷的情緒也才好轉一些,我便迎上去道:「無論如何,你是我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現在我有許多難處,能依靠的只有你了。你現在什麼也不要想,什麼也不必做,就像那日在凡間同我說的,無論我做什麼決定,有你一份支持就足夠了。去將葉三生請來吧,只要我們母女一心,我保你還能逍遙快活兩百、兩千、兩萬年!」
艷艷於是嘆了口氣,還是聽我的話去了。不過幾盞茶的功夫,葉三生就被從魔都請過來了,我粗粗地將請他的來意說了,葉三生自曉得白驚鴻的那番打算,也不多說什麼,使一物插進我的脊骨里,將血取了。
這事兒倒是挺疼,我好半天也沒直得起背來,葉三生將骨血封存了,哀聲地道:「你們有這份心是好的,但也不能當做如此就算有了後路,罔顧自己的性命,讓孩子替你活著。」
我趴在床上點了點頭,葉三生便說要去焚心堂那邊看看,我吩咐艷艷送客,說要休息,便伏在床上流著冷汗睡了。
待到羽兮悄悄潛進來的時候,摸摸我額上的冷汗,我才將將清醒一些,聽他說:「演個戲罷了,還真讓人將骨頭裡扎了一回,十天半月也下不來床了。」
我懶得閑話,只問他:「東西拿到了嗎?」
羽兮便在掌心裡拖出一團微光包裹之物,輕輕放在床頭,「睡著,你看看罷。」
我撇過臉去,沒有看,也不敢看,輕輕地道:「將他送去幽冥,重入輪迴罷。」
「當真?這可是你懷了七八個月的。」
「那是凡間的事了,他本就是凡世生靈,既沒有緣分,就放了吧。」
「捨得?」
「我既讓你這樣做了,還有什麼舍不捨得?!」我落著淚,一直撇著臉不讓羽兮看到,更重要的是不忍心看那孩子,他那麼小,比正經足月的嬰孩還要小上許多,若不是白驚鴻強留,他早已重入輪迴,這會兒已經長大成人歷經一世了,我想著只要我不多看他一眼,就能儘可能劃清與他界限。
羽兮說:「我總覺得不至於如此。」
我便搖了搖頭,「至於的,葉三生說的不錯,只要我們以為有了後路,便會罔顧自己的性命,這孩子活著,總算彌補了些遺憾,人一旦無憾,便將生死看得淡了。你不知道他那個人,生死在他眼裡本就不值一提,唯有不放心我一人,他才能將自己的性命看護得緊一些。我太知道他非要這孩子留下來的用意,他要這孩子替他活著,陪著我、伴著我,要我餘生有個牽挂,才不至於碧落黃泉地去追隨他,他會有這份心思,我又何嘗不會有,倒不如就斷了這份念想,留些遺憾,才會更珍惜活著的機會。」
「難道你就不想為他留下點什麼?」
我就笑了,「你說這話,莫不是準備好見證我與蕭安骨玉石俱焚了?我能將這樣重的事情託付給你,便必不會負你,但凡有一點希望,我也會儘力保全蕭安骨,不叫他灰飛煙滅。我自然也會儘力保全自己,倘若實在不能兩全,這樣做,我也不悔。」
羽兮於是點了點頭,「看來你只是要他活著,是好活著還是賴活著也不重要,罷了,我也不與你爭辯這些,總歸只要我有一口氣在,也不會看著你死,就是倘若之後你們兩個都活下來,我卻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羽兮說著,將那團微光收入懷裡,便朝幽都去了。
我卻有點不懂,好活著和賴活著的區別是什麼,活著不就是最好的么,他才三萬歲,餘生還有那麼那麼長,只要他能活著,陽春會有的,白雪也會有的,再不濟,不是還有幽都特釀孟婆湯嗎,狠狠灌他個幾天幾夜,能夠醉生夢死一輩子也是不錯的。
誠如羽兮所言,此後幾天我便真的沒能下得去床,直到白驚鴻曉得孩子丟了,親自找上門來。
那麼謙謙倜儻的一個人,急得恨不能在殿外跳腳罵娘,艷艷扶著我出去,白驚鴻已經提著劍揍趴下了幾個守衛的仙侍。
一見了我,他便眼眶通紅,噼里啪啦地掉起眼淚,嘴唇哆哆嗦嗦地,罵我好狠的心。
我微笑著說:「妖府少君說笑了,本尊本是弱水冰石,本就無心。」
白驚鴻最見不得我在嚴肅時候強顏歡笑嬉皮笑臉,身形一閃就沖了上來,艷艷怕他傷我,急忙擋了一回,好在白驚鴻吃過誤傷的虧,眼疾手快地將艷艷扇開,而我失了艷艷的攙扶,脊背上微微一刺,就坐在了地上。
艷艷被白驚鴻使術攔著,也湊不過來,急忙轉身去請救兵,這頭我被白驚鴻拿劍指著,痴心劍身流光溢彩,沒曾想我與白驚鴻之間還有這樣刀劍相向的時刻。
我自不會還手,他要用痴心傷我,傷我一分便是傷幾一分,我沒必要還手。我看著他,然後緩緩垂下眼睛,說:「我把他送去投胎了,你要找,就去下界的芸芸眾生里找去吧。」
白驚鴻揮劍削落了我的幾根頭髮,我說過我很寶貝這些頭髮。我看著那些髮絲,被風吹起來卷到看不見的地方,想起曾經有人將我的落髮收藏,說他放在心裡了。看嘛,情人的話到底只是過耳的風,珍惜是他,厭棄是他,心事流動才是人之常情。
「你又想支開我?」白驚鴻看著我,嗓音還是那麼清清冷冷,只是夾雜破碎,「你讓三叔為你取血,我聽了還很欣慰,卻不過是為了將他支開,偷了我的孩子,你現在又要把我支開,你還想偷什麼,我將什麼都給了你,你到底還想偷什麼?」
我不說話,我本也沒想再偷什麼,只是倘若他真的那麼執著,真的跑去下界里找了,人間可不止一個,我也不知道那孩子投生去了哪方異世,總歸有的他找了。那在他找啊找的這些日子裡,就不會再來糾纏我了,若是能錯過些什麼,譬如我同蕭安骨決戰之類的,就再好不過了。
白驚鴻又很見不得我不說話,蹲下來捏住我的下巴,定定地將我看了很久,見我始終沒有要開口的意思,終是沉沉地道:「直至這一刻,我才開始懷疑,本君當初為何會看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