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拿著你的眼睛,滾吧
許是因為這天雷聲太響,劈得我有些暈暈乎乎,我便被暈暈乎乎地帶了出去,待意識清晰一些的時候,人正躺在洞心湖的小屋,情形不是很好。
主要是不方便描述。
見我有些出神,白驚鴻便皺起了眉,問:「你怎麼了?」
我說:「腿麻……」
「多久了,怎麼還麻。」他的語氣聽上去不太耐心,彷彿對我這種嬌氣又多事的脾性習慣且厭煩,但還是將手掌探入被子里,摸到我的腿上揉了揉。
我說:「你也知道很久,還不是你,你……你哪來這麼多力氣啊。」
白驚鴻便涼涼地將我瞥了一眼,涼涼地道:「你沒怨沒故地去躺二十年,捅破天的力氣都有。」
「那你也不能照死里……」
一個「捅」字我到底是沒好意思說出來,拉了拉他的手臂,說:「我們現在算和好了吧?」
「沒有。」
「怎麼沒有,你都……」
白驚鴻便又將我瞥了一眼,又撇開眼去,說:「你想得美。」
不是啊兄弟,這般輕浮浪蕩子的行徑不合你的設定啊,我便曉得他還在同我置氣,急忙撲上去,又是小鳥依人又是柔弱無骨地附在他身上,白驚鴻卻嫌我耽誤了他給我揉腿,胳膊一擰將我支開,我便只能再老老實實地躺回去。
我說:「我錯了。」
他也不問我錯哪兒了。
我說:「我真的沒拿你當果子,沒有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我心裡一直都想著你,一刻也不曾想過要將你從心裡攆走。我只是笨。」
「你笨?」白驚鴻說著,又扯了我的手臂去揉,眼睛卻始終不肯看我,無甚情緒地道:「你連本君在盤算什麼都知道,你怎麼笨?」
「那是因為我了解你。」
「你了解我怎不曉得我在氣什麼?」
「你……」他這麼說,便意味他氣得並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這麼回事,那我還真不曉得他氣什麼,難不成是氣我二十年前將他捅的一劍,可我記著當時他一點怨怪我的意思都沒有。又或者是氣我與羽兮走得親近?這事兒是也值得氣一氣,可是白驚鴻這人有些潔癖,他若真的當了回事,是一定不會碰我的。
要不就是氣我攛掇天君張羅他和翡玉帝姬的婚事?可我不是也豁開臉皮反悔了么……
我在心裡盤算了許多,這麼想來,我倒確實對他做了許多錯事,但要認錯,也得有個主次,究竟是哪一樁錯得大一些,要緊一些。
白驚鴻聽得見我心裡在想什麼,於是問:「想好了么?」
我搖搖頭,他便丟了我的手臂,撩了衣裳準備離開,意思是讓我慢慢想去吧。我怎能再讓他走,時間本就不多了,一眼我都是要多看的,急忙將他拉著,「我……腰也麻,你再幫我揉一揉,我再好生想一想。」
白驚鴻便坐在床邊,探手過來不走心地揉了揉,我恐怕留他不住,只能先從錯處里挑出一個最惹人厭的,說:「你是氣我曾許了你和翡玉的婚事么?」
「不是。」
「那是氣我……」
「氣你為何要阻止。」
白驚鴻可憐我蠢笨,終於不再為難我,可這個答案卻更叫我搞不懂,「我在殿上不是說了,既然你我都各有盤算,又互相衝突,便沒有必要再成這樁婚了。」
「只是因為沒有必要?若是一樁沒必要的事情,成或不成都沒什麼必要。」
「怎麼沒有必要,你曾說過要娶我的,雖我這般老皮老臉,不好意思提嫁這個字,但若不是必要的,你也不能去娶別人啊。」
「還是沒有必要。」白驚鴻將揉在我腰上的手掌抽出,坐在床邊背對著我,字字清晰地道:「若是很有必要,若是你沒有猜到我的想法,或者我根本就沒有要入天璣冢的打算,那麼這樁婚便是必要,你便不會阻止,即或是我不答應,你是不是也會像二十年前一樣設法逼我答應?」
「我看,對你來說,沒有必要的其實是我。」話罷他就站了起來,纏了衣衫當真在向外走,這一道走得很是決絕,完全不是我再嚷嚷哪兒酸哪兒疼能留下來的。
我便也懂了他話里的意思,我確然沒有站在他的角度去設想,若易地而處,我也會因為這一點態度問題而惱火。我一直感覺我對白驚鴻的眷戀還不夠真、不夠誠,除了在心裡呼天搶地地嚷嚷我喜歡他、為著他好,卻總有什麼地方不夠,這種懷疑使我沒有底氣向他正兒八經地說出「愛」這個字。
可我真的不是不愛他,我只是不會。
我穿了衣裳從小屋裡走出來,看見羽兮正叼著根草倚在洞心湖畔的樹下等我,白驚鴻端著手臂立在這一頭的橋欄邊,見我猶豫不決,於是說:「跟他走吧,你們不是約好要一起去跳天璣冢,你去吧,我不攔你。」
我輕輕地問,「為何不攔?」
他說:「沒必要。」
我便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走上去強行將他端著的手臂拉開,握著他的手說,「我不是沒有想過同你一起,可是天璣冢中萬物無形,縱然相遇也不能相見,想來,你阿爹阿娘在裡頭這兩萬多年,也是沒有相見的,他們一定思念死了,思念死了彼此,也思念死了你,你好不容易才盼到骨肉重聚的這一天,我希望你們一家能夠團團圓圓。」
白驚鴻仍垂眼看著地面,懶得張口搭理我。
我便再迎上去將他抱住,傷心地問:「你的傷還好嗎,會不會痛,你這些年睡得好不好,你……」
我有許多的話想要問候,白驚鴻卻這麼推開了我,雙手握著我的肩頭,看著我說:「白溯,我累了。」
我傻了傻眼,然後傻眼地問:「累?你不可以累,你怎麼會累?艷艷說愛一個人是不會累的。」
說著我便不禁流起了眼淚,我一直在向外推他,可我最怕的事情就是有一天他說他不喜歡我了,如果他不喜歡我,我就不知道我是誰了,是女媧大神捏塑了我的形與命,卻是他白驚鴻給了我靈和魂啊。
我將他攔著,不許他離開我的視線,哭哭啼啼地說:「我求求你別讓我見不到你,我有二十年沒見著你,我現在就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與你粘在一起,我一刻也不想與你分開,從頭至尾,也沒有一刻想要與你分開。這二十年裡我每天都很難過,每天都問自己為何會下那樣狠的心,可是我卻從沒有一點悔意。」
「後來我想明白了,我曾對你說,喜歡就是把我當做你的心肝肝寶貝貝,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願意為我豁出性命,更願意為我作踐自己。若這便是喜歡,那麼世人所謂的愛總是要比喜歡更深沉一些,做出一些比為人豁出性命、為人作踐自己更深沉的事情。我不知道比這更深沉的是什麼,開初我以為是放棄,放棄自己想要的,放棄與你歡喜常在的日子,成全你、為著你好,可我放棄了,你分明也不好,我卻明知你不好,我卻還是沒有悔意。我便曉得了,愛這個東西原本就一無所用,它不會讓日子過得更好,也不會真的傷人於無形,只是失了它,魂就沒了。愛一個人也好,愛一樁事也好,它能讓人無論做什麼,都因它而堅定。」
「所以我曾堅定地傷你,現在也是堅定地想擁著你,無論以後等著我們的是什麼,我都不會再怕了,我不怕你一個人過得不好,甚至不怕你可能會死去,我只想要你,能要一日是一日,能要一刻是一刻,就算昨日我不去大殿上阻止,真到你們成親的那一日,我也一定會去鬧場。驚鴻,你再容我一次,容我一次好不好?」
我可憐巴巴地掉著眼淚,可憐巴巴地將他望著,但我心裡真的不怕,也不怕他會拒絕我,就算他拒絕了我,也不會改變我愛著他這個事實,我便繼續愛著他,繼續為之而堅定。
白驚鴻卻只看著我,沉默了良久,仍是不說應或不應。我心裡總是有些失望的,但也沒想糾纏著為難,便先抬手想要擦擦眼淚,白驚鴻就握住了我抬起的這隻手,問:「翡玉怎麼辦?」
我心裡又是咯噔一下,緊張地道:「她照顧了你二十年,是不可虧待了她。」
「我要把她關起來,現在就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