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見不得人的事
我很疼,像被天雷劈過一樣,渾身上下每一寸每一節都疼,這大約就是被蹂躪的滋味?這些複雜的事情我還不懂,只能死死地抓著狐裘,縮在角落裡持續不斷地發抖。
白驚鴻已經起身穿好了衣物,無論什麼樣的衣衫,纏在他的身上都會自添一襲華美,少君今天穿的是什麼顏色,我還是很想知道。
我想乞求他,給我一雙眼睛吧,再普通再尋常不過的眼睛就足夠了,只要還能讓我看得見他。
還沒等我開口,他低低地說了一聲,「有人來了。」
下一瞬,我的身體也被衣衫纏住,完好無損,就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走進來的是艷艷,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她是不是還是穿著那身大紅的衣裳,酥肩半露,風情萬種。
我只聽到她攜著哭腔,沉重地跪在白驚鴻的腳邊,哀求著道:「妖君!妖君大人,求你饒了溯溯吧……」
溯溯是我的名字,艷艷就是生了我的凡人母親,她腹里沒有詩書,為我取名也很隨意,想著自己叫艷艷,凡世十分凄苦,便想要為我取名叫素素,許能過得平安長遠一些。
我初到妖府做送飯婢女的時候,白驚鴻問我的名字,他問我是哪一個「素」字,我不曉得,他想了想,在紙上寫下一個字,告訴我,「白溯,你以後的名字。」
我很喜歡。
白驚鴻還是一貫冷漠疏離的模樣,不管艷艷怎麼哭,他自傲然站立無動於衷。艷艷只能繼續哭道:「溯溯什麼都不懂,她還只是個孩子,是我的錯,是我沒有將她教好,妖君要剔我的仙骨也罷,要將我打下十八層地獄也好,我願意為妖君做牛做馬,只求妖君放過溯溯啊……」
說實話,自我從艷艷的肚子里爬出來,做了幾百年的母女,我都不曾見她哭過,她常說:「都是做了神仙的人了,還有什麼比這更高興的事兒,就是現在叫我死,我也是笑死的。」
我活了幾百年,終於曉得了什麼叫做母女情深,譬如我明知道會被最喜歡的人討厭,也一定要去救她,譬如她寧願被打回原形去為人做牛做馬,也一定想我能活著。
我很感動,感動得想哭,哭不出來,就只能笑了。
白驚鴻見不得我笑,瞥我一眼,問艷艷:「你看她那副樣子,有什麼好擔心的?」
艷艷驚恐地問:「難道妖君,打算一直把她留在這裡?」
白驚鴻問:「有什麼不妥?」
「這……這與禁寵有什麼區別?!」
艷艷到底是做過人的,見多識廣,白驚鴻以為將我的衣裳纏上,就可以掩蓋罪證,可是艷艷從這一床的狼狽中,早就將他看穿了。
白驚鴻惱羞成怒,不想說話。
艷艷繼而哭道:「我曉得下月妖君就要與翡玉帝姬完婚,天君膝下還沒有兒子,只要妖君成為天婿,就有資格被天君名正言順地冊為太子,等到妖君繼承天君之後,這世上要什麼東西得不到,可是溯溯還小,她不能這樣暗無天日地永遠見不得人啊……」
白驚鴻似乎抿唇,冷冷地說:「是她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
「可是妖君你,你不是也做了嗎?!」
「你!」
我見過白驚鴻發脾氣的樣子,那一年幽都的裊兮神女愛慕妖府少君的美色,差了幾個青面獠牙的猛士來妖府提親,幽都的猛士猛則猛矣,就是腦子都不太夠用,他們聽說妖府少君白驚鴻,就是那個模樣長得像姑娘一般的斯文青年,求親不成,便將我當成是白驚鴻,五花大綁抬去了幽都。
那幽都神女裊兮也是個急性子,聽說人已經綁回來了,還沒來得及驗貨,就張羅著強買強賣,要將生米煮成熟飯。裊兮叫人在我身上施了媚術,掀了被子才發現我和她一樣都是拿不出傢伙事的女兒身,乾脆一腳將我踹了出去。
我便落在了幽都里那些青面獠牙的猛士手裡,險些清白不保,白驚鴻攜一雙雪羽從天而降,手裡握一把痴心銀劍,細光流轉,將那些猛士戳得魂飛魄散,地上卻連一滴多餘的血跡也沒留下。
裊兮驕縱慣了,非說自己只是情難自禁,有什麼錯。
白驚鴻怒極震出一雙雪羽,銀鱗之中卻帶著几絲血紅,憋了憋,也只憋出三個字,「你變態!」
白驚鴻不懂得罵人,他是天界公認的模範好青年。
可是脾氣這件事情,如果不是通過罵娘來發泄,那麼他發泄的手段往往會更叫人承受不起。
我怕他一巴掌就能把艷艷拍死,急忙從床上撲下去,握住艷艷的手,「你快回去吧,是我願意呆在這裡的,我願意服侍少君,一刻也不想跟他分開。」
「可是他就要成親了啊!」艷艷反握住我的手,不知道這會兒眼裡是不是依舊掛著淚痕,她說:「我們在這九重天上,地位是不如人了一些,可也不能糊裡糊塗地給人糟蹋,我帶你去找天君,讓眾仙家為你做主。」
艷艷說著便將我拉了起來,卻也只跑了幾步,腳步便驟然停住,我猜是洞口已經被人封住了。
她哽咽著落了淚,轉回身去再次跪了下來,哽咽著說:「妖君大人,溯溯犯的錯,我願意為她償,我知道妖君大人看不上我,要我怎麼做都可以,我是個凡人,我會許多花樣……」
艷艷一情急便會口沒遮攔,白驚鴻還是站著沒動,一陣風代他在艷艷臉上狠狠地抽了個大耳光。
我忍不住喚:「阿娘。」
艷艷卻將我推開,緊張地道,「不要叫我阿娘,溯溯你可明白,我為何一直不許你喚我阿娘,我有自知之明,我只是個凡人,哪有什麼仙緣巧合,會在臨盆時升仙,必是托你的福罷了,你叫我阿娘,我怕我擔不起,我不許他那樣對你,也不許你再作踐自己!」
作踐是什麼意思,白驚鴻也還沒有教我,但聽起來總不是一個很好的詞,更不是一件很好的事。艷艷曾告訴我,喜歡一個人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好,所以我們一定要喜歡比自己檔次更高級的人,努力讓自己能夠與他般配,就算最後沒有喜歡到,自己也是絕對不會吃虧的。
我一直希望能夠變成與白驚鴻般配的人,儘管這天地之間,除了翡玉帝姬,任何人與他提般配,都像是個笑話。
我不介意被當成笑話,可是我介意配不配得上他,如果喜歡他,讓我變得更配不上他了,那麼我就要換一種方式了。
我說:「少君,我不作踐自己了,你也放過我吧。」
白驚鴻又是半晌沒有說話,我想他的唇一定緊緊抿在一起,將我們兩個身上瞪穿了洞,半晌之後,忽而重重地落下兩個字,「不放!」
再一瞬,身旁的艷艷便消失不見了,不知道是被白驚鴻攆去了哪個山窩窩裡思過去了。
沒了外人,他便又撕去了那副冰霜一般高潔的表面,露出惡劣猙獰的內里,他又捏我的下巴,陰測測地問:「你說什麼?作踐?本君作踐了你?」
之前的事暫且不提,方才的事情,分明就是他先動的手!
我不說話,表情落在他的眼裡,就像是寧死不屈。他便涼涼地笑了,「就算是本君作踐你好了,那也是你先點的火,三萬年,我朝乾夕惕、恪守不渝,就因為你的一念痴妄,我已經握不住痴心,我必須要娶阿翡,成為未來的天君,只是……我對阿翡不過點滴兄妹之情,既然你已經讓我嘗到了做男人的滋味……」
他輕輕一笑,不再說下去,持了手邊的傘,越過我的身畔大步離開,自他走出去之後,風雪便被徹底隔絕在外,想來是洞口已被下了結界,我出不去,外人也進不來。